第2章 擲果盈車
午後,汴梁東街,商賈鬧市,人潮如織。
兩輛華蓋彩車從官道上緩緩駛過,前車綴滿五色絲緞,車旁隨行的是六位壯實女婢,顯然裏面乘坐的是女眷。後車形體略小,卻也是靛紫蜀錦裝飾,估計是男子所乘。車旁更有八位男僕相隨,眾人太陽穴高高鼓起,目光炯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練家子的好手。
路旁閑人紛紛議論又是何方富豪貴胄?這時圍觀人群中,有個方士道人打扮的中年人(甄士寅)辨認出前車懸挂的月形標誌,不禁失聲道:“莫非是日月教的曲月容夫人!”又輕聲自言自語道:“是了。聽聞日月教周教主有一愛子喚作白羽。打娘胎出來一身病,卻是自小聰穎伶俐,長大后更生得姿儀絕美、人才十分,江湖人稱“小周郎”。此番前來難道是尋返京不久的“京城第一名醫”平六指?””
“小周郎…小周郎來啦?”頓時,人群像沸騰的鍋,車旁立即聚集了一大批女子嘰嘰喳喳議論道:“早聽說這周家父子一武一文。四年前中原武林大會,周教主僅一招惜敗於老盟主上官閎,而他的愛子周白羽更為傳奇,僅露一面卻不戰成名:上官閎孫女“秋水劍”上官磬雪對其一見傾心、而苗蠱寨的“落霞刀”玉鳳嬛更是情願讓出寨主之位求其相交…”
眼看這車上傳說的絕色美男就這麼走了,四周的那些女子急了,大聲喊叫周公子也不見回應,便再也顧不上矜持,紛紛尋身上可投擲之物,開始是香瓜水果、錦囊首飾,後來索性連繡鞋、捲成一團的香巾……統統扔向後車。那些隨從像是習以為常,卻也不加阻攔。只是奇了怪了,竟無一物能正中車內。有一腰膀粗壯的女胖子,仍不死心,把手中的饅頭奮力投出,卻也只是觸到帘子,無聲掉落地上。引得眾人一陣嘲笑。那些眼紅的男子不無嫉妒道:“不知這周家病公子到底什麼面目來着?隨便街上一逛,這輩子怕什麼吃喝、金銀細軟便都湊齊了。”可憐那些女子,只恨平日裏沒有誠心拜佛,好求下輩子投身王侯將相家,再謀緣分……嗐!
突然,“嗖”的一陣風聲,從路旁京城第一風流地——花滿樓樓頂的飛檐上躍下一人,只見她身着玫瑰紅雲呢篷衣,姿容嬌妍溫婉,手上卻不留情,一劍閃電般刺向車內,車身竟被劍勁破成兩半,一華服少男縱身躍出車外,險險避過。
只見他長身而立,眉目如畫,氣質超凡,儼然一位玉樹臨風翩翩公子,世間文字不可描述其一二風采。只是不過仲秋季節,脖子上便早早裹着白狐毛裘套子,外罩着黑貂皮披風,而臉色蒼白,寒意更甚。剛才這麼一用勁,更是引發舊患,斷斷續續咳嗽。
“磬雪,你何必苦苦相逼。我們雖未成親,卻有夫妻之實,此番小別,我只是前來看病,莫要多想。”那公子道。
“什麼?周白羽,你瘋了吧…”這原本是“夫妻”閨房之事公之於大堂廣眾,尋常女子如何受得了?那叫磬雪的女子似乎受了奇恥大辱,怒叱道:“你再胡鬧,我要…”
那公子卻不讓她多說,速速上馬道:“你還沒見過爹爹吧,他就在城外的雲氏茶莊,告訴他我和娘親安好,切勿挂念!”說完頭也不回的吩咐眾仆趕往醫館。只拋下那女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又氣又惱,跺了跺腳往城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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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鬧劇,正好被趕回京城的追命、冷血盡收眼底。
追命自言自語玩味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想到,天底下還有人如我一般艷福的,不過我跑的快點罷了?”
二人對視一笑,隨即拜別隨從,準備趕回神侯府。
追命卻恰好瞥見花滿樓里走出一女子,看服飾及背影像極一人,連忙掏出懷中包袱,塞在冷血手中道:“冷血,你先回府復命,我去去就來。”
冷血看着追命急沖沖的身影,搖搖頭,心中暗想:這麼多年了,縱然見了又如何?
冷血不願多想,調轉馬頭,向神侯府趕去。
沿途細看這闊別三年的京都汴梁,風景依舊,大街小巷還是當年那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看那熱鬧的卞闕大橋,橋上人頭攢動,遊客行人如織,橋上兩側擺著許多小攤,有賣各類雜貨也有賣小點乾果的,還有算命的,以及賣茶水的…大橋中間的步道上是熙來攘往的人群,有坐轎的,有步行的,也有挑擔的,還有馬車與運貨的…再看河裏的往來船隻,見那些船夫有的站在船蓬頂上,俐落的降下風帆,有的則站在船舷上使勁撐篙,還有的正奮勁的用長篙頂住橋洞的洞頂,使這大船可以隨著水勢通過橋洞。冷血不禁感概萬千:三年前回到狼群中,現如今又置身在這喧繁的世道,總歸還有點不習慣。
冷血想到這裏,便用力甩鞭吆喝,即將疾馳過街邊的拐彎角,不料見一綠衣少女(蕭若蘭)頭也不看的朝馬頭跑來,眼看就要悶聲撞上。
冷血急忙屈身躍起,向前疾飛,一手摟過少女的細腰,緊接直身躍起、落下,剛好落在馬背上,單手極力勒住馬韁。
少女卻不知剛逃過一劫,惱怒道:“快放下我,前面有人追我!”
“嗯?”冷血一驚。
“嗐,獃子!家裏逼…婚,你不想我橫死當場,便趕緊調頭!”
冷血只好照辦。不一會,就到了京城大酒樓旁,少女又嚷道:“好了好了,快放我下來,粗手粗腳的,把我勒疼了!”
冷血連忙停住下馬。
綠衣少女下馬後怒道:“你這傻瓜,不會騎馬就別滿大街橫衝直撞,差點被你撞飛。手勁又大,沒被勒的岔氣算萬幸!”
冷血這才細瞧眼前這少女,不過十五六歲,一身綠服箭袖短打,全身無半點珠釵裝飾,僅額上用五色絲絛纏繞的羊毛氈繩斜箍着齊眉烏髮,麥色的肌膚盡顯健康青春,滿臉嬌俏因動氣顯得更加紅潤,與街市上尋常女子格外不同,令人不免眼前一亮。
冷血連忙抱拳致歉道:“姑娘,是我不好!可下次你也得小心走路。”
“什麼,分明是你不對,還敢數落我的不是!”綠衣少女眉心一擰,盯着冷血道:“…算了,不跟你這冰塊臉計較,午飯時間到了,我肚子餓,要吃飯,你買單!”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酒樓。
冷血跟着進來道:“姑娘,在下還有要事,這點銀兩聊表歉意。”
“慢着!別想跑,就這麼點銀子想打發我!”綠衣少女眼睛瞅也不瞅桌上的銀子,噘嘴道。
這一句引得周遭食客浮想聯翩,暗地鬨笑:“嘿嘿,倆小冤家,都上這打情罵俏”…
冷血只得硬着頭皮坐下道:“那我便喝口茶歇歇。”
“小二,把最好的酒菜都端上來,便宜的一律不要!”綠衣少女笑逐顏開。
看着綠衣少女不顧姿態的一陣胡吃海喝,冷血心裏不禁有點好笑:這姑娘天真爛漫,彷彿不知世俗禮節,不像我宋人。不過說到禮節,我哪有資格說她?那些年在狼群的日子,自己不也就是一頭雛獸,過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弱肉強食、危在旦夕的日子,但比起這俗世的裝腔弄勢、爾虞我詐,卻又顯得多麼簡單自在。”
“喂,我吃好了,付錢吧!”也不知過了多久,綠衣少女才從一堆空盤碗碟中冒出腦袋道。
“客官,小娘子共吃了二兩銀子”小二滿臉堆笑道。
“哦?”冷血有點吃驚。
“哎,你說什麼,誰是小娘子,我尚未婚配呢!”綠衣少女像串爆竹般一觸即發。
“走了走了”冷血不想再生事端,放下銀子,拉着綠衣少女走出酒樓。
“姑娘,就此別過。”冷血急着要走。
“喂,等等…”綠衣少女急了,擋在冷血面前:“不行,哪有這麼便宜,我氣還沒消呢!”
冷血面無表情道:“你想怎樣?”
“嗯,這樣吧”綠衣少女一臉孩子氣:“你答應我三件事,我便不計較了。”
“哦,說來聽聽。”冷血負手抱胸。
“本姑娘很公平。這第一件嘛,就是請我吃大餐壓壓驚。算你馬馬虎虎辦了。第二件嘛,看你馬術那麼爛,本姑娘在草原上騎馬未逢對手,現在便教你一手。再說吃的有點飽,順道消化消化。嘍,那邊就有租馬的,你去牽來。”綠衣少女指着酒樓一側的拴馬處說道。
“那…好吧!”秀才遇上兵,還是個自以為是的娃娃兵。冷血懶得爭辯,也曉得爭論下去也是浪費時間,照辦就是。
“那我們從酒樓出發,沿汴河大道,看誰先到西市。”
準備停當,二人上馬順大道一路疾馳。二人誰也不甘落後,即便一個暫時領先點,後者也立刻趕上,一時也分不出高下,索性並排而行,伺機衝刺。
冷血眼梢瞥見綠衣少女也不時偷瞅自己,臉上笑靨爛漫,如三月初春的柳花拂面,頓時心神暢快。卻想到要務在身,不可再耽擱了,就喚道:“過了前面岔路便是西市,你左,我右,看誰先到。”
“好嘞!”興許久未賽馬,綠衣少女只顧着自個兒高興,吆喝一聲,催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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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冷血便繞了個彎,到了京城杏花弄前,下馬準備抄近路回府。不料沒走幾步,就聽到上方一聲:“嘿!冰塊臉!”
綠衣少女從一民居邊門上的石階上跳下,出其不意的出現在冷血面前:“怎麼躲着我,是不是怕輸不起?當起了賴皮狗?幸虧我早來了兩天,把這京城都逛了個透。”
冷血頓覺頭皮發麻,只得停下腳步道:“大小姐,你說說看這第三件事是什麼?”
“嗯,這回我得好好想想”綠衣少女撲閃着琥珀般的大眼睛,略一思考,狡黠說道:“今晚正逢中秋節,聽說京城市集尤為熱鬧,有好多新鮮玩意兒。這次我要買好多好多…尚缺個使喚的,可惜你這小身板。算了,誰叫是白送的。”
“哎呀!不行!差點忘了,今晚弘福寺還要舉行一年一度的放生會。你得先陪我去放生,再去市集。”綠衣少女可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嗯,主意不錯!可大小姐你想好了,是去放生?還是逛市集呢?”冷血覺得有點意思,不由模仿少女說話的口氣反問道。
“你…”綠衣少女發現自己居然被眼前這身材單薄的青年給難住了,嗐!誰叫自己想沒多想,就隨隨便便把前兩個要求輕易用掉。
綠衣少女嘟着嘴,跺腳道:“去弘福寺,小氣鬼!”
而杏花弄深處的平氏醫館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只見一螓首蛾眉的美婦,不施脂粉卻國色天香,自然清雅,只是滿臉氣色憔悴。她正是日月教的周夫人——曲月容。
曲月容焦急地看着平六指:“十七年前得先生妙手,羽兒保住性命。不想五年前先生蹤跡全無。幸得羽兒熬到先生歸來,收到先生來信便立即趕來,現今如何?”
良久,平六指起身皺眉道:“夫人,雖然你已點了公子的睡穴,但公子內氣仍舊紊亂不堪,這傷是從娘胎里便受的煞寒,加上這些年庸醫亂治,現傷寒攻心,恐不出半月便有性命之憂!”
“啊!那可有對策?”曲月容驚道。
“周教主對我妻女(長女為宋高宗之母)有救命之恩。可當年我卻無法治癒公子疾病。我深知這寒症逐年加重,公子未必熬過成年…。心中慚愧下遂四處暗訪尋找藥方,不想受困於西北一處秘境多年(蜀山),但也機緣巧合終於讓我發現用千年雪參或鶴血紅,可一時壓制寒氣。只是現今如此緊急,當下也只有皇宮藏有一點千年雪參,不然只有到百裡外的西南苗蠱寨求得鶴血紅。”
“請先生務必想辦法!這是三百兩銀票,還有這鳳簪,乃我日月教信物,幫眾若見此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曲月容拔下頭上鳳簪道。
“容我再好好想想。”平六指有點遲疑。
“不,事不宜遲!煩請先生即刻前往皇宮打點,還有我素來喜靜,沒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入館內半步!”曲月容一臉堅決。
看着平六指走出診室,曲月容鬆了一口氣,眉頭卻緊鎖。
只見後門珠簾中無聲現出一人,臉上戴着猙獰的閻羅面具,陰森森道:“周夫人,可以動身了吧。”
曲月容緩緩轉過身道:“你答應絕不傷害我兒!”
“好,只要今夜你取得那物。我倒想知道,這天下第一盜帥司空辰的唯一傳人,本事如何?”
曲月容花容殘淡道:“不想我娘倆此次上京求醫,竟有此等遭遇,若是我造孽深重,請老天降怒於我,不要傷害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