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起江南
靜謐的風，從雲霧繚繞的九重天際落下，越過江河湖海，越過崇山峻岭，拂向一處水墨畫般的江南小城之中。殘陽如血，波光粼粼的江水，將映紅天空的晚霞揉碎，散撒在清澈的江面上。
晚霞漸漸消失在天際，青石古街上，店外燈籠一盞盞亮起，點綴在小城的夜裏，小城北邊的古雅樓閣連綿而起，沿着江水縱向排布，一直排到翁山的盡頭。
傳說雲霧繚繞的翁山之頂有玉池，玉池內的泉水清澈透亮，蘊含大地之息，人飲之能長生不死。
玉池泉水盈滿后從八個方位泄流而下，便形成八泉齊流的壯麗場面。
玉池泉水沾染塵世氣息后，便沒有讓人長生不死之能，但依舊保留些許能量，因此翁山一帶百姓大都長壽。
翁山之上是否真的有玉池，沒有人知道。就像此時沿河的某處樓閣之內，婦人望着自己那端着飯碗，微微出神，嘴角輕然翹起迷人弧度的女兒，卻是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丫頭，吃飯也不老實，傻笑些什麼呢。”
那少女麗美如畫，盡得江南女子溫婉素雅氣質，只見其冰肌藏玉骨，柳眉積翠黛，如雲秀髮披肩下，月樣容儀性格清，體似燕藏柳，聲如鶯囀林，舉手投足般不經意間，都透着一股清新脫俗，讓人如沐春風，不由自主地對其產生親近感。
少女輕輕放下碗，抬起清澈美眸，微微淺笑道：“娘，剛剛哥哥寫信回來說，他這幾天就要回來了。”
“哥哥？”
婦人凝眉片刻，忽地想起什麼似的，恍然大悟。
“你是說你三表舅家的兒子，小雨呀。嗯，他去上京趕考，這一去也有六七年了吧。哎，想當初他七歲考到童生，九歲考到秀才，還以為是個難得的神童，卻不想他這一去京城這些年，卻是一點動靜也沒。”婦人目光微閃，筷子輕撥飯碗，貌似不經意隨口問道：“嗯，他這次回信，可有說他考上進士了沒？”
“這個倒是……沒說。”少女柳眉微蹙，說話的聲音也不由弱了幾分。
“哼，看樣子呀肯定是沒考上。他若是能考到進士，我把翁河的水給一口喝了。有那福氣能做官老爺？美死他！”婦人冷笑一聲，卻是讓少女臉色更是黯淡了幾分。
“他若回來，便和他說個清楚。你們爺爺那輩指腹為婚的笑話可當不得真。這麼久沒消息，他家指不定破敗成什麼樣子呢。”
看得小女低着頭沒有反駁，婦女心中一喜，趁熱打鐵：“我看城東方記當鋪的方三少爺就不錯，人長得也俊，小小年紀便能主事張羅一間鋪子，可是了不得嘞，我看他們家以後家產肯定得由他繼承。他家方老爺的十二房姨太太也幾次三番和我說起這事，我看若是合適，便定下了罷。”
“我是不會嫁的！”原本溫婉可人的少女忽地站起，倔強而堅決地說道。
“蕭雨那小子究竟有什麼好呀，真是的……”那婦人的話語隨着少女微冷目光的注視，聲音慢慢弱了下來。
“好了，一人少一句吧，吃飯吃飯。”少女那身軀微胖的父親放下飯碗，抬頭看了眼妻女，淡淡地說了聲。
聽得父親那溫和的話語，少女眼中的冰冷倏然不見，緩緩坐了下來，細嚼慢咽。
一家人默默吃飯。
“我去店裏。除夕就快到了，客人也多了起來，小萬和其他幾個夥計估計忙不過來。”父親放下空碗，起身向門外走去。
“晚些我來替你的班。”婦人對丈夫的背影緩聲輕道。
“嗯。”男子應了聲，踏步走出了門。
母女二人很快吃完，收拾完餐具，少女便回到自己房裏，看着那堆滿半個房間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雖然離開了七年，但少女與哥哥的書信往來卻從未斷絕。
哥哥經常會寄信給自己，告知他現在的情況以及一些趣事，並附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自己，像北斗七星珠、深淵彩虹螺、赤尾蜘蛛琥珀之類的，經常將父母嚇得不輕。
“就快見面了呢。”
少女輕撫着桌面上厚厚的一沓信箋，回憶着那站在翁山八泉下，轉身望向自己的熙和笑容，迷人嘴角不經意間也泛出淡淡弧度。
夜色漸深，窗外皎月高懸，繁星綴滿天空，少女放下手中書簡，走出房門，向閣樓之上的屋頂走去。
婦人忙完家務，正準備出門去換班，看得少女走上樓梯，不由眉頭微皺。
“丫頭，幹嘛呢，又上屋頂看星星？”
“嗯。”
“星星有什麼好看的，又不能吃。”
念叨幾句，婦人也沒有多管，緩步走出了大門。
少女苦笑一聲，但還是繼續踏步上樓。走到天台，縴手伏在古樸雕花欄杆上，仰頭望着漫天星光。
數九時節，晚風微寒，披肩長發隨風輕舞，掃過清麗迷人的精緻臉龐，少女緊了緊身上的白絨外套，纖細腰肢顯露出優美曲線。
樓閣懸挂的燈籠沿江而下，皎潔月色將靜謐小城籠上一層柔和白霜，白衣少女靜靜倚於樓閣之上，望着東方天空中的某處星團，微微出神。
“這團星星共有七顆，叫昴宿。‘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意思是如果日落時看到昴宿出現在中天，就可以知道，冬至到了。”
腦中浮現自己與哥哥小時候躺在乾草垛上，他指着這團星星，對自己微笑解說的場景。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居然知道這些生僻知識，當時還小不覺得，現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他從小就很奇怪，經常說些讓人不明所以的話。在親戚們眼中，小時候的他便是個腦子有點問題的孩子。隨後他漸漸變得寡言少語，除了和自己，很少與別人交談，臉上掛着微笑，從容不迫地處理着身邊的人與事。這讓親戚們都安心了下來，雖然內向些，但感覺這孩子終於變得正常。
與其他親戚們不同，少女喜歡聽他說那些不明所以的話語。也許她真的感覺有趣，也許她只是單純地想聽他說話。無論如何，經常接觸交流的兩人，關係一直很好。
就在少女出神回憶之時，陡然間，東方天際的昴宿光芒大盛，散發耀眼光芒，一瞬間竟是比月亮還要亮上幾分！
耀眼光芒轉瞬即逝，少女倏然抬起清澈美眸，定眼望向那恢復原來模樣，甚至是黯淡數分的昴宿，面露驚疑之色，懷疑剛剛的景象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覺。
就在異像出現的數分后，忽然間，一股凜冽狂風從南邊盪來，掃得高山百木躬身，激起江面驚濤翻滾，吹得小城樓閣戰慄搖晃。
小城各處的人們紛紛尋找避處，從角落探出頭，驚駭莫名地望向四周，滿眼迷茫愕然。
天台之上，少女也不由緊扶欄杆，俏頭微低，極力抵禦着這忽如其來的狂風。
風中夾雜難以言謂的威壓，漫過小城，橫掃四方，繼續向遠處蕩然蔓延開去。
片刻，風平浪靜，小城恢復了往常的靜謐，彷彿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陣狂風雖然聲勢浩大，但只是一掃而過，並未給人們造成太大損失，因此人們很快便將其遺忘，繼續回到日常的生活之中。
樓台之上，少女抬起俏美臉龐，緩緩望向南面天空，卻不知是否剛剛風沙入了眼，濕潤眼眸微微閃爍，兩道淚痕從俏臉中倏然劃下。
兩滴晶瑩隨風而落，滴到柳木地板上，激蕩出兩朵美麗的花點。
……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檯，映到少女嬌軀之上，將那清美臉龐襯托得白皙如玉，猶如最為完美的藝術品。
“丫頭，起來吃早飯了。”門外傳來母親的話語，旋即便聽到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微卷睫毛微顫，少女緩緩睜開美眸，望着熟悉而陌生的房間，腦子呆怔片刻，忽地挺起嬌軀，徑直望向書架旁的角落。
只見那原本堆放了半個房間的稀奇古怪玩意，盡皆消失不見，堆放在角落的，變成了破舊搖椅之類的雜物。
掃視房間一遍，依舊不見，少女急忙從床上爬起，翻看衣櫃木箱，甚至連床底也掀起床單瞧了個遍，卻是不見半點蹤跡，但卻在床底發現了另一個東西。
“這是……”從床底拿出一個大玉盒，裏面躺滿了數千枚五顏六色的摺疊小星星，是自己送給哥哥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少女知道這東西，應該好好地放在哥哥的書桌上才對。
眼眸滿是驚疑不定，少女忽地想起什麼似的，拉開書桌抽屜，卻見裏面哥哥寫給自己的那沓厚厚書信，也消失不見。
“不見了？為什麼……不見了。”
急匆匆地走出房間，少女徑直走向飯廳，縴手撐着飯桌，對那坐在飯廳盛裝早餐的父母，緊張地詢問道：“娘親，你將我房間裏的東西藏哪裏去了？”
“你房間的東西？你房間有什麼東西嗎？不就是些破舊傢具什麼的。”
婦人放下手中盛着煎蛋的碟子，詫異地望着少女，滿臉疑惑不解。
“就是哥哥送我的那些東西……堆滿了半個房間……昨晚還在……今早起來就都不見了……還有信箋也……”
看得母親那不似作偽的茫然神色，少女腦海一陣混亂，但還是搜尋着字句，竭力描述道。
“哥哥？你哪來的哥哥？”婦人眉頭皺起，更是迷惑。
“昨晚我們不是還說起過嗎？就是三表舅家的兒子……”
聽得這話，夫妻倆同時怔了怔，對視一眼，皆是神色茫然，旋即說出了句讓少女內心掀起驚濤駭浪的話語。
“三表舅家就兩個女兒，哪來的兒子？”
少女獃滯原地，神色茫茫。
“就是那個叫蕭……蕭……”
說到這裏，少女抬起眼眸，似乎在竭力搜尋着自己的記憶，忽然，腦海忽然轟地一片空白，柳眉緊蹙，嬌軀顫抖，支吾半天，卻是無法將那剩下的字念出，嘴巴彷彿被什麼封住了，或者說是……
自己忘了。
這些年來日日夜夜思念着的人，魂牽夢繞不知呢喃多少次的名字，在這一刻，忽然忘了。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以。
如果真的忘了，那麼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快想起來！快想起來！”
少女攥緊拳頭，撐着飯桌，緩緩俯下身子，強忍腦海傳來陣陣劇痛，如雲秀髮遮住那因痛苦而略顯扭曲的臉龐，對抗着劇痛在腦海竭力搜尋答案。
“丫頭你怎麼了，沒事吧，哪兒不舒服，別嚇娘親。”看得這一幕，婦人連忙上前攙扶少女，神色緊張地急切問道。
中年男子也是霍然站起，滿臉緊張地望着女兒。
“蕭……蕭……”
少女閉着雙眸，蜷縮起嬌軀，神色痛苦，香肩微顫，口中卻依舊在不斷念叨這這個字。
“蕭……”
就在無盡的痛苦快要將少女壓垮時，忽然，少女腦海閃過一陣靈明，猛然睜開雙眸，將那剩下的一個名字吟念而出！
“蕭……雨！”
“蕭雨？”夫妻倆疑惑地抬起頭對視一眼，皆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般的迷茫。
“蕭雨……是誰啊？”
“蕭雨就是……”
腦海的靈明轉瞬而逝，重新被混沌倏然淹沒，一直折磨着自己的恐怖壓力也陡然消失，少女原本明亮的眼眸漸漸黯淡下來，神色茫茫，不知所以。
“蕭雨就是……是……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