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禍不單行
回到村子的時候天氣又陰了下來,這個時候正是多雨的季節,天氣一日數變。羅士信的心情好了一些,命運就是這樣:既然不能改變,那就忍了吧。再說對“羅士信”來講,他還是賺了呢,被雷劈了一下,沒傷到哪,卻憑空長了那麼多見識,今晨還很輕鬆地賺了半袋子錢。羅士信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錢,當然原先的羅士信也不認錢,只認飯。
羅士信使勁晃了晃腦袋,現在的他真的感覺自己像精神分裂,自己的腦子不斷的在“李陵”和“羅士信”之間徘徊,雖然知道自己是羅士信,不過李陵二十幾年為人的感覺卻始終困擾着自己。
羅士信趕着牛回到劉大戶家,門口守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是劉家的兒子,遠遠看見羅士信就開始叫罵。
“你這呆貨還知道回來,怎麼沒死在外邊,莫不是傻得不認得路了,還是想拐了我家的牛,害得我們全家出去找牛,我打死你...”
少年越說越氣,索性操起了一根木棍照羅士信打來。平時羅士信沒少被他欺負,動輒拳腳相加。若是其他人,莫說一個人,就是十個八個也不見得是羅士信的對手。可這位爺小羅卻不敢惹,敢反抗的話,羅士信就別想吃飯了,這對以前的小羅來說比要他命來的還狠。
不過現在的小羅可不是以前的小羅了,想那“李陵”何曾吃過這樣的虧。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新仇舊恨一起算。
羅士信一把抓住打過來的棍子,就勢一拽,劉家少年連人帶棍向前跌個狗啃屎,連嘴唇也蹌破了。劉家少年很狼狽地爬起來,惱羞成怒地拿着棍子指着羅士信道:
“還反了你這呆貨不成,敢還手,你不想吃飯了是不是?!”少年罵是罵著,卻沒膽再動手了,拿出了對付小羅的殺手鐧——糧食。
不過現在的小羅豈會為五斗米而折腰,況且還不夠五斗米,羅士信陰測測笑道:“羅某未有過失,少爺因何襲我,某雖為下人,卻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羅士信的表現簡直太出乎劉家少年的意料了,且不說這出口成章,就是這懾人的氣勢也根本不是羅士信所能有的。少年詫異地瞪着眼睛,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你...你你...你不是羅士信!”,少年指向羅士信的棍子抖得厲害,可見現在少年心有多慌。
“哦?”羅士信雙手後背,雙腳立定,擺了個很有型的pose,淡淡地道,“那你到說說我是誰。”
“總之你不是羅士信...莫不是昨夜中邪了,還是遇到了不幹凈的東西...”
后一句好似自言自語一樣,劉家少年越說越怕,看着羅士信的眼神由憤恨逐漸變成了驚恐,慢慢後退兩步,突然怪叫一聲轉身就跑。羅士信輕哼了一聲沒去管他,把牛趕回院子,然後直奔廚房而去,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常人尚且難忍,更何況是羅士信這飯桶。羅士信是準備徹底吃飽一頓后然後閃人,就當是這些年刻苦工作的報酬,可他還沒吃兩口,就聽見外面吵鬧起來,緊接着院子裏就氣勢洶洶的衝進一票人,為首者正是這劉家的家主,他身後是剛剛被羅士信嚇跑的劉家少年,再後邊是一幫子村民,約摸十來人,個個凶神惡煞似的。
“好你個呆瓜,一夜不歸還裝神弄鬼,現在還敢偷食吃,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劉家家主說著就上來扯羅士信,小羅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扯個趔趄,摔倒在廚房門口。劉家家主操起根扁擔就要動手,那幫子村民也躍躍欲試。雖然羅士信有着異於常人的怪力,但再怎麼說他現在也不過是個十歲不到的少年,而且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選擇對抗的話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羅士信很明智的選擇以德服人。
“諸位且慢!小子有話要說。”,羅士信邊說邊就勢滾進院子,以躲避劉家主的攻擊。
“你這呆瓜還有何話說,看打...”,這廝根本不聽小羅的解釋,執意要先揍羅士信一頓再說。
羅士信也惱羞成怒,一個鯉魚打挺縱身而起,用手指着劉家家主道:
“爾等膽敢傷我,你們知道某家是誰?!”
他這一吼倒把這群人鎮住了,一群人用一種很怪異的目光看着羅士信。旁邊的劉家小子興高采烈地開口道:
“我說的沒錯吧,他不是原來那個呆瓜,那呆瓜哪會這麼說話。”
劉家家主瞪了他一眼道:“這有甚子高興的。”
然後又沖羅士信喝道:“你能是誰!不是羅士信那呆瓜還能是...是誰”。
“哼”,小羅輕哼一聲道:“汝等肉眼凡胎的愚民,豈是能領會得了的!”
羅士信說的是李陵的記憶被雷電通過某種方式送到自己身上的事,可劉家家主和一眾村民卻會錯了意,都不約而同地後退幾步。
“昨夜雷雨交加,定是有什麼東西出來作孽,那呆瓜心智不全,被佔了心竅。”
人群中一個貌似神棍的老混蛋指着羅士信說道,這人小羅有印象,人稱劉半仙,在村子裏很有名,婚喪嫁娶樣樣管,還兼任着村裏的郎中,是個典型的老騙子。
“他不是人,是妖孽!”
隨着劉神棍一聲驚呼,眾人就連滾帶爬的搶門而出。羅士信完全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呆愣愣的站在院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誰不是人?!你們***才不是人呢!”
羅士信跟出門時,街上已經空無一人。小羅忿恨一會兒,剛想回去繼續填他的五臟廟,卻見比剛才逃散的村民人數多出愈十倍的人群在劉神棍的帶領下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個個都操着傢伙,來勢洶洶。這架勢就夠嚇人的了,他們的口號更是叫小羅心膽俱裂——“燒死他,燒死羅士信那個妖孽!”
“媽的!沒被雷劈死,倒要被他們燒死。老天爺非要玩死我不可嗎!不帶這麼玩人的”。
羅士信心裏雖然忿恨着,但腳下卻沒閑着,他可不想真被燒死,在他看來沒有比這更悲慘的死法了。面前三個方向已經被包圍了,只剩下退回劉家這一路了。好在羅士信記得劉家有個後門。羅士信退回院內,在里將院門插上,用以拖延村民的腳步,然後轉身朝後門衝去,路過廚房的時候還順手牽羊,抄了兩張餅在身上。出了劉家羅士信一路往南,玩了命地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反正自己已經是筋疲力盡了,料想那些村民不會追這麼遠,羅士信索性就躺在下去。周圍是一人多高的草叢,羅士信就那麼仰面的躺在草叢中,畫面回到了開篇那一刻。碧草藍天,清風微拂,景緻當真如畫,愜意啊!可羅士信的心緒卻糟糕的很,原因不說大家也知道,可是又能怎樣呢?
躺了一會兒,剛喘勻了氣,羅士信就感到渾身不自在,總好像有一雙眼睛在偷偷的看着自己。小羅沒有起身,只是憑着直覺將腦袋微微向右偏了一下,這一偏不要緊,差點沒把羅士信的元神嚇出了竅。只見隔着草叢距離他大約五六步的地方有一雙流着血的眼睛也正望過來,雙目破眶欲出。草叢太密擋住了那人其他的部位,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不是一雙活人的眼睛,因為活人的眼睛突出幅度不可能如此之大,更重要的是,那雙瞳孔已經收縮成兩點了。
好在現在是青天白日,不然此情此景當真能嚇死人,即使這樣羅士信也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羅士信害怕死人,只是心悸之餘突然看到這麼一雙血眼,換個膽兒更大的也要嚇一個激靈。
鎮住心神后羅士信又有些好奇,什麼人會死在這裏?身上會不會有什麼值錢的家什,畢竟羅士信現在全身上下除了陳掌柜給的那半袋子錢外就只剩下從劉家順手牽羊的兩張大餅了。而且自己現在前途未知,如果能多些財物傍身,心裏也踏實些。
於是羅士信躡手躡腳的蹭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撥開草叢。這一看不要緊,小羅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這裏原本是一塊空地,大約五米方圓,可怖的是這不大的空地上居然堆了一座小小的屍山,剛才看到的那雙血眼正是來自於此,那個人被壓在最下面,腦袋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折向屍山外側。正好是羅士信過來的方向。
這座屍山大約由十幾具屍體堆成,有男有女。所有人大都是身中刀傷而亡,不過因為昨夜的大雨,血跡被沖刷的差不多了,但恐怖之氣尤重,個個都是死不瞑目。看起來這應該是一個官宦之家,要麼就是鄉紳富賈。死者中大部分像是家丁丫鬟。羅士信猜想他們應該是路遇強匪,將財物洗劫一空后凶匪們又殘忍的殺人滅口、棄屍荒野。兩世記憶的羅士信長這麼大都沒見過死人,這一見就看到了這麼悲慘的畫面,心中正在唏噓悲嘆,卻隱約聽見屍山背面好像有人在哽咽低泣。
面對此情此景再加上這樣的聲音,怎叫小羅不心驚肉跳。羅士信向一側微微挪了幾步,屍山不大,羅士信略一抬腳就可以看到背面的情形。這次小羅沒再受到什麼刺激,背面跪着一個小女孩,約摸五六歲的樣子,正在試圖從死人堆里拽出一具屍體,不過她太過嬌小,根本沒辦法扯動分毫。
小姑娘頭上扎着兩個小辮,不過已經了凌亂許多,身穿一套鵝黃色的衣褲,外套一件墨綠色的小坎肩,腳上穿着一雙小皮靴,但是全身上下已經沾滿了污漬,小臉上更是髒得連五官都分不清了。小姑娘看來已經很虛弱了,卻依然不肯放棄努力,執着地想將那個她口中喚作娘親的屍身拽出那可怖的死人堆。小姑娘的悲泣聲好似一隻受傷的小貓,無助而悲涼,當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更何況羅士信還留有那個李陵的“憐香惜玉”的品質。當然這之中絕對不包含任何齷齪的念頭,憐香惜玉和好色是兩碼事,即使是後世那個李陵公子,對於女色也是向來本着你情我願的原則。更何況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才五六歲年紀,只有禽獸才會產生邪惡的念頭。
羅士信慢慢踱步出來,還特意乾咳一聲,怕自己的突然出現會嚇到小姑娘。不過即使這樣小姑娘還是被這個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面色漆黑的少年嚇得不輕,“壞人!”小姑娘驚叫道,然後轉身欲逃,不過雙腳一軟,又癱坐在地上。
“小朋友莫怕!我不是壞人,只是恰巧路過的行人,聽見有人哭泣就過來看看。不想...”羅士信盡量做出一副和藹的笑臉,但他卻忘了自己這副尊榮,莫說一個小姑娘,就是一個大人初見怕也要大呼救命了。
小姑娘也果非常人,經過初時的慌亂,旋即就鎮靜下來。想來也是,經過昨夜的慘事,心智也一定堅韌了許多。小姑娘睜着淚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的盯着眼前這個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少年,好似一隻待宰羔羊,等待那未知的命運。
“我叫羅士信,就住在附近,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我真的不是壞人...”小姑娘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對羅士信始終保持着警惕。小羅很無奈,又轉身看了看剛才小姑娘拽的那具女屍,伸手拽住死者的雙臂,,一咬牙一發狠將女屍拽出屍堆。
“不許碰我娘親...娘親...哇...”小姑娘奮力想推開小羅,但她那雙小手能又多大力氣,然後撲到女屍身上放聲大哭,嘴裏不斷的叫着娘親。
許久,小姑娘哭累了,羅士信再次安慰小姑娘道:“你娘親去另一個世界了,她在那裏看着你,再哭就不乖了,那樣你娘親就會不開心的。”其實小羅是怕小姑娘真的哭壞身子,想想她小小年紀就橫遭厄運,又驚又怕又傷心欲絕,再這樣下去怕是真也熬不住了。
“你騙人,娘親死了,娘親不再和我說話了,娘親不要絳雪了,嗚嗚...”小姑娘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我沒騙你,你娘親身體雖然死了,但靈魂卻在別的地方看着你呢,只是你現在看不到而已。”這麼說雖然有傳播迷信的嫌疑,但小羅也是想安慰小姑娘而已。
“真的嗎?”
“真的,好人死了會上天堂,你娘親是不是好人呢?”
“我娘親當然是好人,人人都說她好呢!”看來羅士信轉移視線的方法很奏效,小姑娘停止了哭泣。“那...那我還能不能看見娘親呢?”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羅士信。
“當然能啊,每當一個好人上了天堂,夜空裏就會多出一顆星星,等到了晚上,哥哥幫你找代表你娘親的那顆星星,但是現在不許再哭了,好不好?”羅士信的話果然帶給小姑娘以希望,小姑娘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大哥哥不許騙絳雪,不然絳雪就不理你了!”看來這個叫絳雪的小姑娘還真有威脅人的一套手段,不過這天真的表情也着實可愛。
一陣微風拂過,絳雪打了個寒戰,這時羅士信才發現小姑娘全身原來已經濕透了,剛才專註於小姑娘的情緒,沒注意到,想來應該是昨夜那場大雨淋的。羅士信解下自己這套破麻衣替小姑娘披上,現在雖然是初夏,但剛下過雨的野外還是有些涼的,何況是個小姑娘。雖然小姑娘不斷的對這件比抹布還髒的東西表示着抗議,但在羅士信威逼利誘之下所有抗議統統無效。小羅的破麻衣雖然噁心,但至少是活人穿的,把那些死人的衣物扒下來給小絳雪穿上,想想羅士信就很不爽。
“也能看到爹爹嗎?”小姑娘指着另一具男屍問道“爹爹也是好人。”
“能...”
羅士信心裏很不是滋味兒,反手也將絳雪的爹爹拖到一邊,和絳雪的娘親放在一起。這功夫羅士信才看清這對夫婦,穿着較其他人華貴許多,看年紀男的絕不超過三十,女的也不過二十齣頭。男人的致命傷在後背,一刀由后胸刺入,傷了內臟;女的只是心窩有一處傷口。即使臉上還存着厄運發生時的驚恐與不甘,並且皮膚已經失去了生命所特有的質感,但這對夫婦的相貌也是讓羅士信眼前一亮,完全可以用金童玉女來形容,如果活着的話應當是怎樣一對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啊!
地上還凌亂的丟着幾把刀劍,應該是這家人防身之用,羅士信用這些刀劍挖了兩個坑,一大一小,將僕人和這對同命鴛鴦分開埋了。雖然小絳雪很不情願,但羅士信告訴她說如果不能入土為安的話她爹娘的靈魂就不能上天堂了,小絳雪也只好應允了。
其實羅士信也是無奈為之,現在時值初夏,空氣又很潮濕,從這裏到歷城來回怕也要一天的路程,如果放任這些屍體在這草叢裏,即使附近沒什麼大型食腐動物,但人離開后屍體**的氣息也會引來無數的小型食腐動物和蟲蟻,等他們報了官再回來,見到的怕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埋完這些屍體已經是下午時分,現在去縣裏怕是來不及了,重要的是羅士信已經兩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他感到腹內陣陣的難受,身子也有些發虛。小絳雪在一邊像是睡著了,嘴裏好似夢囈般的不斷念叨着什麼。羅士信胡亂的塞了幾口大餅,然後想叫醒小絳雪讓她也吃些東西,卻發現小絳雪身子抖得厲害,牙關不住的打顫,伸手一摸,這小妮子頭燙得厲害。怎麼辦?!羅士信有些麻爪兒(無計可施)了,看情形小妮子撐不過今晚,但是自己現在也體力不支,帶着這個小姑娘也不知能不能趕到歷城,一個不好自己也在半路上力竭而亡,到時候買一贈一,賠了兩條命。
羅士信正躊躇間,小絳雪睜開了眼睛,虛弱地看着羅士信,無力地低泣道:
“大哥哥,絳雪是不是要死了,絳雪是好孩子,也能上天堂是嗎?絳雪好想爹娘...”
小絳雪無助的表情和柔弱的聲音再次激發了羅士信無限的勇氣,
“絳雪不會死,哥哥不會讓絳雪死的!”,羅士信從沒這麼堅定過,“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