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131章

131、第131章

隱秀澗從外頭?看來,不過座雜亂無?章的山林,毫無?風致,然而只要繞過幾處光禿禿的巨大亂石堆,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山清水秀的景色,溪流明媚,草木柔婉。

懸空庵便位於這處山澗的深處,因其下?方剛好是一道清澈緩流的山泉水簾,遠遠望去,烏瓦白牆的靜謐小庵彷彿懸在?半空般,遂得名懸空庵。

這片地區恰好位於北宸六派與離教的勢力範圍交界處,嚴格說來,離瀚海山脈還更近些。懸空庵本就勢力微弱,位置又兼尷尬,是以北宸六派與離教之間的紛爭她?們少有參與,頂多在?北宸六派慶典集會時露個臉。

如此行?事?,江湖上倒也沒多少人非議,只因一代高人明惠神?尼創立懸空庵的最初意圖,便是力所能及的救助孤苦女?子,要不是北宸六派與離教打的四面開花無?處不在?,她?們根本不想牽涉其中。

百餘年來,懸空庵屢經?波折,既曾被北宸六派強逼着共同抗擊魔教,也有離教中下?三濫的姦猾之輩試圖染指,好在?都是有驚無?險,大約是因為兩邊的大頭?目往往都要臉。

那個逼懸空庵一起?抗擊魔教的青闕宗宗主就被正邪兩道嘲笑了足足十年——北宸六派這許多鬚眉男兒都不夠用,還非要惦記一群微弱的尼姑,真是把北宸老祖的臉都丟盡了。

而離教也常對近在?咫尺的這個小小庵堂視而不見,聶恆城就曾將試圖抓懸空庵弟子掌的二弟子陳曙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個半數弟子都是毫無?修為的弱女?子的門派,就是一腳踏平了也面上無?光。

就這樣,兩邊的大頭?目要臉,不會輕動懸空庵;其餘下?三濫的江湖蟊賊,住持師太?們自己就能對付過去,是以懸空庵倖存至今。

“這其中還有個不為人知的緣故。”蔡平春蹬馬下?鞍,牽着韁繩步行?上山。

蔡昭,宋郁之,樊興家,三人並列跟在?他身後。

“其實懸空庵也出過十來個“孽徒”。”蔡平春回頭?笑道,“天?賦出眾性情不馴的女?娃娃,受不住懸空庵的清規戒律,日復一日的吃齋念佛,於是……”

“於是出門右轉就是幽冥篁道?”蔡昭歪着腦袋接口?。

蔡平春對着淘氣的小女?兒呵呵而笑。

宋郁之吃驚道:“她?們全投了魔教?”

樊興家抹着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道:“……永無?止境的吃齋念佛,誰抵得住啊!不過投魔教還是不該的。”

“也不全是投了魔教。”蔡平春邊走邊道:“有幾個行?差踏錯,墮入泥沼,無?處可去后又回了懸空庵的。”

樊興家嘟囔道:“這等叛出師門後走投無?路,懊悔乞憐要回去的,將師門看做什麼地方了!這要是落在?李師伯手裏,肯定活不過三頓飯!”

蔡昭點點頭?:兄這話雖難聽?,理是這個理。不然大家隨來隨走,就都沒規矩了,門派還怎麼發揚光大。”

蔡平春挑眉,看着身後三個少年人:“你們都這麼想?”

宋郁之劍眉輕蹙:“也許,懸空庵本就沒打算髮揚光大,她?們與尋常江湖門派不同,只是想儘可能的庇護弱女?子。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天?之驕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非凡的天?賦與氣運的……”

蔡平春拍拍宋郁之的肩頭?:“你師父說的對,年輕人多經?受些挫折磨難不是壞事?。看的深的人,才能走的更遠。”

樊蔡二人頓時赧然。

——寬容,不是軟弱,也不是沒規矩,而是選擇不同。

“不過,”蔡平春適時打了個補丁,“這等在?外頭?吃足了苦頭?再回去的女?弟子,往往向佛之心更堅,能更快堪破迷障,最後修行?得道,庇護更多可憐女?子。”

宋郁之長舒一口?氣,“善惡有報,天?理昭彰,合該如此。”

蔡平春繼續道:“那些沒有懊悔回去的女?弟子中,聽?說個出去開了鋪子置了家業。她?們在?懸空庵中所學的,足以應付地痞無?賴。於是日子紅火,生?兒育女?,逢年過節還會給懸空庵送些素雞素鴨素魚,就是油味太?香,住持師太?總疑心是過了豬油……”

蔡昭與樊興家聽?的眉開眼笑,重新又樂呵起?來。

“還有兩三個,倒真在?魔教中混出了名堂,據說出了一位女?長老,兩位女?壇主,還有嫁了厲害的魔教人物的,總之,總之……”

蔡昭接上:“總之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蔡平春搖頭?莞爾,宋郁之與樊興家哈哈大笑。

笑聲平歇,蔡平春緩緩道:“不論是眷戀紅塵,還是安於清修,都應該出自本心的抉擇,而非礙於別的什麼緣故。”

“我少年時曾責怪過阿姊,為何總要強出頭?,為何不遵從祖訓,守着落英谷關門過日子,這爛泥烏糟的江湖有什麼可搭理的。”

“過了這麼多年,我才慢慢想通——人這短短一生?,若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他若有所指的看着女?兒。

蔡昭獃獃發怔,似乎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不論途中蔡平春將懸空庵描繪的多麼溫情,迎接一行?人的依舊是靜遠師太?那張萬年不化的寒冰臉。她?照例先數落了一通蔡平春與寧小楓,接着責備蔡昭這一年多來的種種出格行?徑,最後再罵蔡氏夫婦管教女?兒不嚴。

原本說來,懸空庵主持與落英穀穀主應是平輩相稱,但因為寧小楓的關係,蔡家父女?都成了靜遠師太?的自家晚輩,只好老老實實的聽?着。

好容易等她?換口?氣,蔡平春趕緊說明來意,靜遠師太?這才臉色一變,屏退身旁弟子。

“……什麼紫玉金葵,我從未聽?說。”靜遠師太?冷冷道,“你們為何會摸到懸空庵來?”

宋郁之復原心切,當下?就急了,“想必師太?也聽?說了日前廣天?門變亂的消息,並非晚輩貪戀掌門之位,而是廣天?門若被宋秀之那個殺弟逼父偽君子佔據,實非天?下?之福。”

蔡昭跟着幫腔:“對對對,而且我覺得宋秀之跟魔教也有些不清不楚,他還用了路成南的“蝕骨天?雨”呢,那天?夜裏多少人被化作了一攤血水,哎呀太?慘了!”

靜遠師太?橫了女?孩一眼:“你少渾水摸魚,用“蝕骨天?雨”的是楊鶴影,不是宋秀之。”

“原來師太?你都聽?說了呀!”蔡昭喜道,“整件事?都是宋秀之和楊鶴影勾結來的,您敢斷定宋秀之是全不知情的?”

靜遠師太?不言語了。

宋郁之道:“如今家父傷重難愈,躲在?落英谷休養,偏偏晚輩身中魔教的“幽冥寒氣”,丹元受到桎梏,無?法殺退宋秀之。倘若師太?當真知曉紫玉金葵的下?落,還請大發慈悲,不吝賜教。”

見靜遠師太?始終沉吟不語,蔡平春鄭重道:“師太?,阿姊將紫玉金葵交給您的時候,定是留過話的吧。”

行?家一張嘴,就知有沒有。靜遠師太?瞥了蔡平春一眼,“你們都跟我來。”

她?領着四人左走右拐,進入一間隱沒在?重重山石之後的密室。

這間密室呈六邊形,通體以白色麻石壘成,當中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台,上置一個蒲團,另有經?書數卷,儲有清水的瓷瓶一隻——這裏顯然是靜遠師太?日常打坐修鍊之所。

“所以紫玉金葵真在?師太?您手中?”蔡昭左看右看,“剛才您還說從沒聽?說過紫玉金葵呢——師太?,出家人不打誑語啊!”

靜遠師太?一拍石台角落,石台下?方緩緩移出一個石屜,她?將其中一物取在?手中,回頭?道:“貧尼並未打誑語,因為蔡平殊從未說此物名叫紫玉金葵。”

“姑姑什麼都沒說,您就願意替她?保管,看來您不像外界傳的那麼看不慣我姑姑嘛。”蔡昭笑呵呵的上前接過,攤在?手心一看,果?然是塊紫到發黑的冰冷石頭?。

她?將石頭?遞給宋郁之看,宋郁之緊緊握着手中,激動的微微顫抖。

靜遠師太?看向蔡平春,“你可知此物的要緊?”

蔡平春道:“知道,此物牽連着一門神?鬼莫測的邪功,當年聶恆……”

“不要說下?去了,懸空庵只是個冷僻微弱的小派,貧尼不想知道這些江湖陰私。”靜遠師太?打斷他,“當年蔡平殊將此物交給我時,曾說此物極是要緊,囑託我一旦發現此物有流落出去的風險,就立刻將之毀去。”

她?向前方一指,只見密室角落放了一套金剛岩做的石臼與石杵,似乎是隨時準備着將某件堅硬之物搗毀磨碎。

蔡平春奇道:“那師太?為何這麼輕易的交給晚輩呢?”

靜遠師太?:“因為蔡平殊在?信中最後寫道,只有一種情形我可將此物交出去——就是你們夫婦,或是昭昭小晗上門索取時。”

蔡平春嘆道:“沒想到阿姊到了臨終之時,竟然只能相信自家人了。”這對於一生?光明熱血的蔡平殊來說,是多麼大的諷刺。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她?這輩子相信的人多了去了,我想她?到死時也不會變多少。”靜遠師太?語氣冷峭,還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蔡平殊說,她?費儘力氣藏起?來的東西,你家四個都知道不該找。倘若還是到了非找不可的時候,不是你們受人要挾,就是有非救不可的人——她?是為了你們留下?這個的。”

宋郁之動容,“蔡女?俠顧慮的很是,都是晚輩不慎,才致使此物重現人間。”

蔡昭滿心感慨:“這玩意總叫我心頭?發慌,待三師兄驅除幽冥寒氣,咱們立刻將這玩意搗毀,磨的碎碎的!”

蔡平春亦是贊成。

“你們知道就好!”靜遠師太?這才緩了神?色,“別磨蹭了,就在?我這間密室里療傷吧。此物不祥,用完了就趕緊銷毀。”

蔡平春與宋郁之一前一後坐到石台上,樊興家取出隨身的針囊平平鋪開,上百根長短不一的百鍊銀針微微閃着寒光。

宋郁之打坐凝氣,蔡平春雙掌平推,按住宋郁之背部的大抒穴兩側開始運氣。

靜遠師太?與蔡昭安靜的站在?一旁。

隨着宋郁之頭?頂百會穴開始冒出白氣,樊興家迅速往他身上扎入一根根銀針。

靜遠師太?忽然回頭?,“是你猜到紫玉金葵在?我手裏的吧,怎麼猜到的。”

蔡昭關切的望着父親,輕聲道:“起?初,我與所有人一樣,都以為姑姑是臨終前將紫玉金葵託付了出去,那麼被託付的人必然在?姑姑喪禮前後來過落英谷。”

“後來我才想到,紫玉金葵那麼小的東西根本不必親自交付,一隻信鴿就能帶到。可問題來了,但凡與姑姑有交情的人,幾乎都出席了姑姑的後事?;而與姑姑不睦之人,落英谷根本不會與聯繫,也就沒有能送抵的信鴿。”

“只有靜遠師太?您一例外。”小姑娘轉回頭?,笑顏明艷,漂亮的像桃花一樣,“天?下?人皆知,我姑姑當年狠狠得罪過您,將隱秀澗弄的一塌糊塗。而您也一直看不慣我姑姑,根本沒參加她?的後事?。儘管如此,落英谷偏偏又有直通懸空庵的信鴿。”

靜遠師太?微露笑意,“小楓說的沒錯,你只有一幅鬼肚腸靈光。”她?看向石台上的三人,“蔡平殊倘有你一半的彎彎繞,興許就不會死那麼早了。”

蔡昭低聲道:“師太?,你為什麼會接下?姑姑的託付呀。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你討厭姑姑,背地裏沒少偷偷罵您呢。”

靜遠師太?並未生?氣,“其實所有人都錯了,我並沒有討厭蔡平殊,也沒有看不慣她?。而是……她?太?耀眼了,像一輪光耀無?比的烈日,我怕她?會把人灼傷。”

蔡昭靜靜聽?着,她?想到了慕清晏。

“有個人跟我說,聶恆城就像一座巍峨高聳的崇山,魔教所有人都活在?他的陰影下?。一旦他死了,陰影褪去,他的弟子,家人,死忠的部眾,全都不知所措了。我當時就想,聶恆城是山的話,姑姑就是翱翔天?際的雄鷹。崇山再高,也高不過雄鷹——嗯,後來果?然聶恆城死在?了姑姑手裏。”

靜遠師太?難得笑了笑,“我第一次見到蔡平殊時,是在?北宸六派每隔兩年的弟子大比場中。她?比你現在?還小,你爹爹更小。大家都說這對小姐弟可憐,得依附着佩瓊山莊過日子。誰知你姑姑一出場,立刻技驚四座,名動天?下?。”

衣着樸素黯淡的老尼目光悠遠,彷彿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個陽光明媚的比武日,纖瘦稚齡的少女?獨自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一時間竟沒有一個弟子敢上前挑戰。

“我當時接任懸空庵掌門不久,見你姑姑那般張揚,莫名的不安。可我的師姐師妹喜歡你姑姑,我的弟子們也喜歡。回到懸空庵后,她?們張口?閉口?也都是你姑姑。山間修行?冷寂,你姑姑在?江湖上干出的一樁樁大事?就是庵中女?弟子最意思,“我聽?說您現在?的弟子們,沒比我大多少。”

“是呀,因為她?們是聶恆城死後我才收來的。”靜遠師太?嘆息,“但以前不是這樣的,懸空庵雖然弱小,好歹也有十幾名高手來撐場面。”

“江湖風雲從來不斷,不知怎麼的,聶恆城忽然發起?狂來,大肆屠戮天?下?英雄。我小心收縮門下?弟子,約束她?們不要出去惹眼,本以為能夠躲過一劫,誰知……”

靜遠師太?眼中閃着水光,“那陣家中來信,說家慈快要不行?了,你外祖母叫我回家給老母送終。走前,我對師姐師妹千般叮囑,斷斷不可走出隱秀澗,萬事?以平安為要。”

“誰知回來時,我見到的卻?是懸空庵血流成河,殘肢遍地。我座下?幾名大弟子為了讓年幼的弟子有機會逃出去,全都慘死在?血泊中。倖存的弟子們說,我師姐師妹力戰不敵後,被魔教賊人捉了去。我束手無?策,尹老宗主又慣會裝死,只好求助你姑姑。”

“你姑姑那陣子也不大順遂,身邊要好的弟兄被魔教害死了一大半,她?自己也似乎大病了一場,很是蒼白憔悴。但當我說出懸空庵的遭遇后,她?二話不說就應了。”

“你姑姑叫我等在?幽冥篁道外,她?獨自闖入魔窟。當日深夜她?就出來了,背後還拖着一個大大的麻袋。我打開一看,頓時放聲痛哭——裏頭?竟是我師姐師妹乾癟的屍首,她?們的丹元內力血氣都被吸了個乾乾淨淨,可憐她?們一生?與世?無?爭,慈悲仁善,卻?遭遇這等下?場!”

“我痛罵聶恆城豬狗不如,心中卻?惶恐的不行?。我問你姑姑,聶恆城是不是在?修鍊“靈蛭大法”,他是不是想出了破解這門邪功後患的辦法?要知道,“靈蛭大法”的隱患既是害處,也是大大的益處。”

“若無?這把刀懸在?頭?上,人人都可以吸取別人的丹元內力為己用了。不論正道邪派,哪個能拍胸脯斷言,說自己絕不會生?出這等貪念來!一旦聶恆城堪破此中奧秘,江湖上立時便是腥風血雨,殺戮不休。”

“你姑姑沒有答我,她?臉色難看極了,只道,“別擔憂,這事?交給我”。半個月後,我就聽?說她?獨上塗山,誅殺了大魔頭?聶恆城。”

“之後的十來年,她?在?落英谷撫養你,我在?懸空庵重整門派,我們再未相見。只在?小楓寄來的家信中,她?跟着偶爾說兩句,大多是關於你的趣事?。”

“四年多前她?忽然來信,說自己已是彌留了,叫我不必去參加她?的喪事?,並將那塊黑乎乎的石頭?附在?信中託付給了我。”

不知不覺間,蔡昭已聽?的滿臉是淚。

“我曾經?不喜你姑姑的招搖,如今卻?不這麼想了。”靜遠師太?輕嘆道,“黃沙幫的黃老幫主與我過世?的師姐是嫡親堂兄妹,他歸隱前我去送行?。”

“黃老英雄說,聶恆城死了,天?下?太?平了,他本無?遺憾,唯恨當年見識淺薄,沒有好好教導女?兒安身立命的本事?,害的她?倆如今只能委屈度日。可惜了,他長女?卓夫人的根骨資質本是上上乘的,卻?養的那樣軟弱怯懦。”

“原來如此,難怪了。”蔡昭想起?來了,“卓夫人有個女?兒叫楊小蘭,比我還小一兩歲,估計楊鶴影那老王八也沒好好教過她?。但我見過她?的身手,很是了得。尋常的駟騏門招式,她?施展開來便有雷霆之勢!”

靜遠師太?微笑:“看來卓夫人的資質傳給了她?女?兒。唉,找個好女?婿,然後託付終身——世?人都如是想。可是你因姑姑的存在?,許多人才明白,女?兒家一樣能頂天?立地。”

“嗯!”蔡昭破涕為笑,“我姑姑也總說,她?一輩子過的很值!”

“呼……”樊興家滿頭?大汗的連連倒退,直至貼到牆邊。

只見宋郁之雙目緊閉,雙掌上下?虛空相對,那塊黝黑的紫玉金葵在?兩掌之中反覆翻滾,一股濃厚的白氣籠罩着他冠玉一般的面龐,頭?頂,眉心,順着兩側太?陽穴直到脖頸與胸膛腹部,幾十處大穴皆扎了銀針。

蔡平春凝重,額頭?湧出熱汗,不斷向宋郁之體內推送內力。

“師太?,師妹,我好了,該你們了。”樊興家累的不住喘氣。

靜遠師太?點頭?,蔡昭立刻跟上,兩人各站到宋郁之兩側,運氣提掌,極力逼壓他丹田中那股幽魂般難以捕捉的寒氣。

又過了一炷□□夫,宋郁之頭?臉周圍的濃郁白氣漸漸消散,蔡昭率先收功,緊接着是靜遠師太?,最後是蔡平春緩緩回掌吐氣,加上一動不動的宋郁之,四人同時為自己運氣調理。

樊興家見宋郁之面色紅潤,眉心蘊光,小心的湊過去給他搭脈。

未多久,他喜上眉梢:“經?絡有力,丹元澄凈,三師兄,這下?你終於大好了!”

宋郁之覺得一股溫熱有力的熱氣在?周身經?絡中流淌,宛如大病痊癒休養過久,全身肌肉充滿力量急欲揮灑一般。他睜開眼,微微而笑:“氣息還有些亂,容我調理一下?。”

樊興家一面給他拔去銀針,一面笑道:“不止是你,蔡谷主,靜遠師太?,還有師妹,都耗費了許多真氣,都需要調養。你們慢慢打坐調息,我去給大家熬幾碗固本培元湯來!”

為宋郁之驅除丹田中寒氣須得耗費不少內力,其中蔡平春損耗最多,目前只剩兩三成功力,靜遠師太?與蔡昭則各損成。

他們這種損耗與宋時俊那等內傷所致的無?力不同,更像是與勁敵激戰了一場,雖然取勝,但精疲力盡,需要調息一陣才能恢復過來。

靜遠師太?頷首:“葯廬和葯田都在?後山,那裏偏僻的很,樊少俠請自便。”

樊興家喜孜孜的出了密室。

又過了片刻,宋郁之最先復原,從石台上一躍而下?。

他看其餘三人依舊打坐調息,再看看手中的紫玉金葵,“…要不,我先將此物毀去罷。”

話音未落,只見蔡昭閉着眼睛用力點頭?,活像個有趣的啄木鳥玩偶,靜遠師太?與蔡平春似乎察覺到了,皆是闔目微笑。

宋郁之暗暗好笑,拿着紫玉金葵走向角落的金剛岩臼杵。

他剛要將之拋入石臼內,忽聞身後一陣巨響,密室石門轟的一聲被人用力砸開,一群黑衣人猶如口?齒尖利的蟲豸般大量湧入!

不等室內四人回過神?來,當前一名黑衣人如同一道迅疾無?比的驚電般衝刺進入,砰的一掌打在?蔡平春後背。蔡平春悶哼一聲,反手一掌將黑衣人拍的撞到石壁上。

“爹!”蔡昭顧不得自己調息未完,一頭?撲向父親。

蔡平春向女?兒艱難的擺擺手,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來,雙目緊閉身子歪倒一邊。

“師太?師妹當心!”宋郁之反手一探,青虹白虹在?手,雙劍虛空一點,紙鳶般飄過去與黑衣人激戰成一團。

“師父!師父救命啊!”——又有七八名黑衣人湧入,用利刃威脅着十幾名年輕女?尼擠入密室,女?尼們身上臉上皆有傷痕。

“好賊子!”靜遠怒呵一聲,啪啪兩掌,將兩名黑衣人打的頭?骨碎裂。

黑衣人七人一組,分成三組,每人手持形制不同的利刃與長長的繩鉤,以一種熟悉而古怪的陣型圍上了蔡昭靜遠師太?以及宋郁之三人。

蔡昭在?溯川河畔領教過這種陣法,當日她?與慕清晏兩人在?毫無?損傷的情形下?依舊應付的左支右絀,何況眼下?的糟糕情形——靜遠師太?與自己功力才恢復了一半,靜遠師太?需要顧着被推搡進來的小弟子,她?得攙扶着重傷的父親。

黑衣人似乎知道敵人中目前宋郁之功力最高,於是圍攻他的七名黑衣人尤其武功高強,招數鬼魅狠辣。剛過了七八招,一名黑衣人忽然調轉鬼頭?刀,砍向身後一名年幼的小女?尼。

宋郁之一驚,連忙換招去救,這時另外六名黑衣人齊刷刷揮劍過去,四把長劍逼的宋郁之無?暇他顧,另兩柄劍徑直刺向宋郁之。宋郁之一腳踢飛第一名黑衣,迅速一個反挑側身,那兩劍便落了空,只刺穿宋郁之的胸前衣襟。

兩名黑衣人收劍時,長劍順勢向外一挑,恰巧將宋郁之的衣襟割裂,藏在?他懷中的紫玉金葵就骨碌碌的滾落到地上。

宋郁之暗叫“糟了”,黑衣人們則是齊齊大喜,此起?彼落的呼喊着“原來在?這裏,快動手”云云!兩廂爭奪間,一條蟒蛇般的繩鉤無?聲無?息的探出,閃電般捲走了紫玉金葵。

“得手了,我們先走!”領頭?的黑衣人將紫玉金葵握在?手中,向前方努了努嘴,“把他們都殺了,房子燒了,我另召人手來幫忙!”

黑衣人呼啦啦走掉了一半,陣形立刻難以為繼,蔡昭瞅准機會沖向黑衣人群,將挾持女?尼的黑衣人盡數砍死,隨後將父親推給靜遠師太?,“師太?,你看着爹爹和眾位師妹們!”

靜遠師太?明白她?的意思,一手撐住昏迷的蔡平春,一手立掌在?胸前,將一眾傷痕纍纍的小女?尼護在?身後。

蔡昭與宋郁之背靠背奮戰,青虹白虹雙劍與艷陽寶刀在?黑衣人中極快速的刺砍,清冷的劍光與熾烈無?比的刀影在?黑暗的密室內凌空飛舞,中途有幾名黑衣人又想去挾持女?尼,皆被靜遠師太?一掌拍死。

片刻之後,留在?原處的十餘名黑衣人被盡數誅殺,最後死的一個滿臉鮮血的狂笑,“你們逃不掉了!外面搜人的弟兄很快就趕來了!”

宋郁之一劍戳死這人,焦急道:“現在?怎麼辦?我們能逃,可山上還有許多……”

靜遠師太?問弟子其餘人呢,幾名女?尼泣道:“別的師姐們都死了,只有幾個本地的師姐趁夜逃下?山去了,她?們地形熟,興許躲進哪個山洞了!”

靜遠師太?點點頭?,轉身在?一處石壁上按了幾下?,只聽?喀喇喀喇一陣響動,石壁裂開一道窄窄的暗門。靜遠師太?道:“這條密道直通山下?,貧尼花了十幾年功夫慢慢鑿出來的!”

蔡昭明白,必是那年聶恆城血洗懸空庵后,靜遠師太?痛定思痛,決意留個後手。

她?小心擦掉父親嘴角的血跡,鄭重託付道:“師太?,山下?西側那條循河河畔,有一艘懸着蹄髈旗幟的船藏在?岔流處,是青竹幫幫主及其心腹親自操持漿舵的,他們本是等我們回程的。你們下?山去找他們,走水路回落英谷,途中不要耽擱。”

靜遠師太?皺眉:“那你們呢?”

蔡昭用笑臉掩飾自己的內力不濟:“都走光了,這條密道立時就會被人發覺,我與師兄去引開外面的黑衣人。三師兄,你同意吧。”

靜遠師太?慨然反對:“這不行?,你們這不是送死么!”

宋郁之橫了蔡昭一眼:“昭昭最好也跟着師太?走,我一人就夠了。”

“哎呀你拉倒吧。”蔡昭吐槽,“要是只有你一人,才是真的送死呢。”

“師太?。”宋郁之抖去利劍上的最後一串血珠,神?情誠懇,“就憑我與師妹的本事?,逃總是逃的了的。我向師太?立誓,若真到了千鈞一髮之際,我捨去性命也會護着師妹先走的!”

靜遠師太?神?色猶豫。

“師太?您別耽擱了。”蔡昭按住老尼的手,笑的輕鬆,“再說了,我們還得去找樊師兄呢。唉,懸空庵這位置易攻難守,還離魔教近,委實不大好,索性趁着這次機會,師太?換個地方重新開張罷!”

靜遠師太?知道女?孩是故意說笑,她?看向身後惶恐不安的弟子們,一咬牙扶起?蔡平春,走前囑咐道:“你們自己小心!”

走出幾步,她?忽然回頭?。

“當年,”她?頗是感慨,“你姑姑也勸過,給懸空庵換個安全些的地方——被我打出去了。”

蔡昭笑出淚水:“師太?放心,我和兩位師兄會平平安安的!”

等最後一名女?尼消失在?密道洞口?后,蔡昭關閉石門,再與宋郁之齊齊出掌,將整間密室打的亂七八糟,然後堆起?碎石掩在?石門外,看起?來便如激戰後的痕迹。

外頭?火光漸起?,各種叫罵聲漸漸逼近,宋蔡二人趁夜奔向偏僻的後山,沿途滿地狼藉,最後他們在?一座光禿禿的葯田邊上找到了躲在?竹籠下?的樊興家。

“外面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殺上山了!”他瑟瑟發抖,“我想去找你們,可我不敢出去!蔡谷主呢,靜遠師太?呢!”

“來不及解釋了,趕緊走!”宋郁之一把扯起?樊興家。

三人剛剛轉頭?,遍搜懸空庵無?果?的黑衣人恰恰殺到後山,兩邊對了個正着。

“好極了,將他們三個拿下?,主人重重有賞!”當頭?的黑衣人發出獰笑。

雙方同時呼吒一聲,奮然拼殺起?來。

這一次敵我懸殊,蔡昭連殺七八人,氣喘吁吁的拄刀跪倒,宋郁之只好護在?她?與樊興家跟前,不斷挺劍揮舞,三人連連後退。

“他們到底要幹嘛!是特意來殺我們的嗎!”樊興家嚇的幾乎要哭出來了。

“傻瓜,他們是來搶紫玉金葵的!”蔡昭怒吼一聲,隨即疑惑起?來,“三師兄,既然血沼夜蘭已被毀去,他們還要紫玉金葵做什麼?”

樊興家似乎呆了:“血沼夜蘭?它與紫玉金葵有什麼干係?”

宋郁之唰唰兩劍逼退黑衣人,蔡昭隨即頂上。

宋郁之回頭?道:“魔教有一門邪功,非得血沼夜蘭與紫玉金葵才能練成——沒了血沼夜蘭,光有紫玉金葵根本沒用!”

“這個時候三師兄你就別啰嗦了,趕緊找逃路吧!”蔡昭奮力搏殺,本就受到耗損的內力愈發提不起?來了。

樊興家聽?完這段話,木愣愣的佇立原地,一動不會動了。

“難道是有人在?夜蘭被毀前取走了些許分枝?”宋郁之邊揮劍邊疑惑,“會是誰呢?”

蔡昭板起?臉:“三師兄你別客氣,直接說慕清晏三個字好了!”

宋郁之輕咳一聲,“我只是猜測,阿姜婆婆也說了,十幾年來進入血沼的只有我們六人,除了我們也只有……”

“是我。”樊興家獃獃的,“是我半夜溜出去,取走了一根夜蘭分枝。”

蔡昭彷彿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尖聲道:“…兄你說什麼?”

宋郁之也想法問,但黑衣人此起?彼伏的撲過來,他只能頂在?前頭?抵擋。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夜蘭是用來練邪功的!”樊興家滿臉的惶恐驚懼,彷彿被嚇壞了的孩童。

“我也覺得這樣不大好,怎能偷拿人家東西呢,何況還要瞞着你們!”樊興家語無?倫次的解釋,急的落下?淚來,“那天?深夜我拿着夜蘭要回屋時,正看見你和三師兄從院外走來,當時我就想告訴你們的,可是,可是……”

蔡昭半晌才迴轉氣來,死死一把抓住樊興家的肩膀:“先別說這些了兄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麼乾的,是誰!”

“是……師妹小心!”

樊興家正要回答,忽然目光直勾勾看向蔡昭身後,目露恐懼——電光火石之際,他一把將蔡昭推開,砰的一聲被背後襲來的黑衣人一掌擊中胸口?,喀喇喇數根肋骨折斷,同時口?噴鮮血昏死過去!

兄!”

弟!”

蔡昭一聲慘叫撲過去,宋郁之再殺兩人,退後扶住樊興家。

黑衣人形成半圈形,將他們三人圍在?當中,逐漸逼近,眼看就是一場死局。

“三師兄。”蔡昭忽然輕聲道,“我身上還有最後兩顆“暴雨雷霆”。”

宋郁之大喜過望,豁然轉頭?。

“你我各拿一顆,同時丟出去,然後趁亂分頭?逃走。”女?孩臉色蒼白,沾染點點血跡,觸目驚心,“三師兄你內力復原的比我好兄你帶着吧。”

宋郁之點點頭?,將樊興家一臂搭到自己肩上,同時從背後接過蔡昭遞來的“暴雨雷霆”。

“到時我們怎麼匯合?”他問道。

不等蔡昭回答,黑衣人已齊齊攻來,三人順勢分開。

越過重重疊疊的黑衣人群,蔡昭高聲大喊:“雷雨天?不下?雨——三師兄還記得嗎?”

自家遭大變后,宋郁之第一次暢快的笑起?來:“當然記得!”

“好,我來數數。一,二,三,扔!”

隨着蔡昭的喝令,宋郁之用力甩出“暴雨雷霆”——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瞬時間周遭飛沙走石,田土紛揚,血肉翻滾。

在?一片黑衣人的慘叫聲中,宋郁之趕緊背起?樊興家往山下?奔去,一氣奔到山腳下?,再往遠處奔出數里,天?色幾乎蒙蒙亮了才敢停下?來歇口?氣。

這一歇,他忽然發覺有些不對——

剛才,為何只有一聲巨響?

難道兩人扔的太?過同步,是以只能聽?見一次炸響?

不對,宋郁之立刻在?心中否定。

當初在?太?初觀正元殿中,他是親身見識過“暴雨雷霆”的連環炸裂的威力,並非毫無?準備之人。

宋郁之凝神?細思,不斷回憶適才瞬間發生?之事?,越想越是心驚。

分明只炸響了一枚“暴雨雷霆”,還有一顆呢,為什麼昭昭不扔?

晨曦的一絲冷光落在?身上,他全身血液冰冷。

宋郁之感到了一陣難言的恐懼。

——昭昭說謊了,不是她?不扔,而是她?身上只有一枚“暴雨雷霆”。

而她?,將之留給了自己。

當自己這枚“暴雨雷霆”炸響,剩下?的黑衣人必然會瘋狂的全力攻向蔡昭那個方向。

她?會怎麼樣?

宋郁之當即要掉頭?回去,這時,樊興家在?昏迷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咬了咬牙,只好先將樊興家藏到附近的一處山洞中。

此時天?色大亮,宋郁之不飲不食的奔回懸空庵。

隱秀澗寧靜如昔,沒有黑衣人,沒有他們的屍首,也沒有蔡昭,唯有孤零零的斷壁殘垣,還有幾具懸空庵女?尼的屍首。

宋郁之衝到後山,來到昨夜他們分開的地方,循着滿地的血跡和艷陽刀劈砍在?山石上的痕迹,一步步追到崖邊。懸空庵下?方那道著名的透明水簾在?此處拐了個彎,轉折出激越奔涌的一道瀑布,一切蹤跡到此為止。

宋郁之站在?瀑布邊上怔怔出神?。

林間風兒輕輕吹動,鳥兒輕快的唱着歌。

可是,他的小師妹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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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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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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