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平行世界
李玄度在前驅車,走得又快又穩,後頭的車廂里,菩家的那隻小豆丁,縮在帶着他體溫餘熱的厚氅里,不但暖洋洋,鼻息里還聞到了一股屬於他的帶了淡淡熏香的氣味,十分好聞。
她的小臉蛋埋在裏頭,使勁地吸了兩口氣,心滿意足,抬起頭,見阿菊還焦慮望着自己,雙眼通紅,眼淚都快出來了,急忙從她懷裏爬了起來,兩隻小胳膊摟住了她的脖子,附耳低聲道:“阿姆,我好了,已經不痛了,你別擔心!”說完怕她不信,拉住她的手,壓到自己的小肚子上,使勁地按:“你看,不痛!真的一點都不痛了!”
阿菊方才實在是被嚇住了,見她突然又好了,驚喜之餘,還是有點不放心,自己又試探着輕輕地按了兩下她的小肚子。
她果然沒再喊痛了,小臉頰看着也紅撲撲的,除了嘴唇咬破了,確實是沒事的樣子,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拍着她後背,安慰着她。
菩珠知自己嚇到了阿菊,心裏有點歉疚。
但真的沒辦法,當時那樣的情況下,她若不這麼來一下,李玄度這小傻子,肯定就被蕭家人拐走了。
她伸出小舌尖,小心地舔了舔自己的唇。
肚子是不痛,但嘴……好痛啊……現在還火辣辣地痛!
真正腹痛的人,必臉色蒼白,額冒冷汗。
她裝不出這個,為了遮掩過去,達到立刻就嚇住他的目的,也只能自殘,流點血了。
為了保護他,她可真的能對自己下狠手啊,等將來,他成了自己的人,他一定要對她加倍好,才能彌補她今天的痛……
躺在阿菊懷裏,菩珠閉着眼睛胡思亂想,漸漸地,聽到外面變得熱鬧了起來,各種嘈雜聲入耳,知快要進城了。
西城的門尉對秦王再熟悉不過,但見他今日竟充當起車夫,親駕一輛小篷車入城,詫異不已,卻也不敢多問,立刻放行。
菩珠掀起簾角,朝外看了一眼。馬車沒往自家的方向去,知他是要送自己去就醫。
當然不能去了。
這要是去了,豈非當場露餡?
她推開車門,朝他駕車的背影道:“殿下,這是去哪裏呀?”
“你再忍忍,我送你去個太醫家,馬上便到了!”
他安慰了她一聲,頭也沒回地應。
“……可是我已經不痛了,好了!不用去了!殿下你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李玄度將馬車停在了路邊,從位置上下來,看了她一眼,問阿菊:“她真的好了?”
阿菊點頭。
菩珠見他又望了過來,上下打量,急忙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
“我真的好了,一點兒也不痛了!方才應是凍着,殿下你借了我衣裳,我的肚子就不痛了!”
她說完,見他還沉吟着,開始撒嬌:“我都一天沒見我娘親了,我想我娘親,我要回家……”
菩珠以為他會答應了,誰知他根本不睬自己,只對阿菊道:“她腹痛癥狀雖消,但怕有隱症,還是去看下太醫為好。那太醫擅治小兒,家離此處也不遠,今日不在宮中輪值,應當在家,過去也快,耽擱不了多少工夫。”說完便關了車門,繼續駕車前行。
阿菊覺得四殿下年紀輕輕,卻考慮周到,對他很是感激,但菩珠卻傻了眼。
他說的那個擅治小兒之症又家住西門附近的太醫,她知道,必是林太醫。
林太醫堪稱國手,醫術高超,最擅小兒科的各種疑難雜症。
這若自己到了他的手裏,一摸,不就什麼都露餡了?
她才不要去看太醫!
“我不去!我真的好了!天黑了,我要回家!”
菩珠慌了,忙又打開車門鑽出頭,沖他背影喊。
阿菊怕她摔下去,急忙從后將她抱回,緊緊摟在懷裏,不停地哄。李玄度更是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徑直往太醫家去,穿過兩條街,便到了林太醫家。
入巷,巷尾那間門前掛着燈籠的便是了。
巷窄,馬車進不去,停在外面。
阿菊下了車,站地上,想抱小女君下去。
菩珠兩手緊緊抱住車門,雙腳也死死地抵着,不肯下。
她偷偷看了眼李玄度。
他站在一旁望着自己,又是一臉的不耐煩。
怎麼辦?怎麼辦?
是硬着頭皮進去,然後一口咬定,腹痛就是莫名來了,又自己好了?
能瞞得過經驗老道的林太醫嗎?
能瞞得過事後回神的李玄度嗎?
畢竟,當時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可是痛得連唇皮都咬破了。
她懊悔,不該對自己下手那麼狠。當時若只騙他說腹痛,他應當也會相信,不至於丟下自己跟蕭家人走。那樣的話,此刻也不用騎虎難下。
就是因為當時太心急,一心阻攔他去蕭家別苑,裝得太狠了,現在說不痛也不行,還是被他帶到了這裏。
“……嗚嗚……阿姆,我真的好了……我不想吃藥……我要回家……”
李玄度那本就不多的耐性,終於被菩家的這個女娃給消磨殆盡了。
甚至,若不是想不出她騙自己的理由,他簡直懷疑,她說腹痛,就是在撒謊。
哭哭啼啼,無理取鬧,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也不是沒見過小孩,哪個像她?
看着白白凈凈嬌嬌弱弱的一隻小豆丁,竟這麼會折騰人。
看來,菩遠樵平日真的很疼他的女兒啊,寵得簡直是……
李玄度暗自搖了搖頭。
總之,別管她有病沒病,他現在只想讓林太醫趕緊給她看看,求個放心,等看完了,立馬送她回菩家,然後就能擺脫今日纏身的意外麻煩了。
他擰了擰眉頭,上來,讓啞巴菽啡每,自己一把拎起她,挾在胳膊里,抓小雞似地帶着便往巷子裏去。
“不要――”
菩珠在他手裏奮力掙扎。
可惜腿短,連地都夠不着,雙腿拚命踢,也只踹飛了一隻小鞋子。
眼看他不為所動,提着自己就要走到巷子尾的那扇大門前了,菩珠慌了:“等一下!我有話說!”
罷了罷了。
與其進去了惹他疑心被識破,還不如自己主動認錯。
他停步,低頭看她。
“你先放我下來。”
他放下了她。
菩珠光着只穿襪的小腳,踩在地上,小聲說:“我要是和你說實話,你能不能不要生氣……”
他眯了眯眼。
完了!
以自己對他的了解,他那麼小氣的一個人,讓他不生氣,好像不大可能……
菩珠哭喪着臉,囁嚅着,不敢開口。
阿菊撿起菩珠踹掉的那隻小鞋,追了上來,要替她穿回去。
李玄度拿了,又一把拎起她,帶着,轉身大步出了巷子,將她放回到了馬車裏。
“腹痛裝的?”
他盯着她問。
菩珠怯怯地點頭,兩隻大眼睛偷偷瞄他,大氣也不敢透。
他彷彿被什麼給噎了一下,頓了一頓,握着手裏的小鞋子,敲了敲她的腦袋:“好啊,小小年紀,滿口謊言,敢騙我?”
他居然拿鞋子敲她的頭?
她還以為他是要替她穿回去呢。
好歹,她如今也是正兒八經的菩家小淑女。
況且,她若不救他,看他還能橫多久?
他呢,不但要娶親了,還一下就娶兩個女人!
菩珠頓時惱了,氣鼓鼓地從他手裏一把奪回鞋,自己套了回去。
李玄度一怔,扯了扯她腦袋上的一隻小揪揪:“年紀不大,脾氣不小?說!為何騙我?”
一想到當時自己被她嚇住的一幕,心裏就覺惱火。
這可真真叫做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陰溝里翻了船。居然會被一個小女娃給騙得團團轉。
他問完,見小豆丁一言不發,鼓着兩隻腮幫子,氣呼呼地和自己對峙,腦海里忽然就冒出了小青蛙的模樣,手心頓時發癢,忍不住抬手,指頭戳了戳她的腮幫子。
“噗”的一聲,小豆丁那側鼓起來的腮便漏了氣。
李玄度忍不住“嗤”地笑了出來,隨即搖了搖頭。
罷了,和一個被家人寵懷的小丫頭計較什麼?
她沒事最好。
天也黑了,還是趕緊送回家,今日事也就結束了。
他正要轉頭,將菩家的那個啞巴菽坊嚼矗讓她帶着小丫頭上車,看牢她,卻見這小丫頭仰着張小臉,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臉,彷彿看得入神,不禁摸了摸腮。
“瞧我做什麼?”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
菩珠被他方才的那一笑給驚艷了。
真的是驚艷。
天已黑透,街面兩旁,燈火流麗。然而他這一笑,卻似星光墜落,瞬間便模糊了人間的萬般燈色。
她的眼中,只剩下了他。
李玄度,他只能是屬於自己所有。
她怎能容忍,讓別的女人佔了他王妃的名?
她怎忍心讓這樣的他,再經歷一次夢魘的人生?
聽到他發問,菩珠終於回過了神。
她再次沖他笑,甜甜一笑。
“秦王哥哥,你長得好好看,我好喜歡你!”
李玄度一愣。
他容貌出眾,且地位高貴,從小到大,類似這種贊他外貌風度的話,早聽得厭煩。
至於宮裏宮外,各種場合,那來自周遭異性的愛慕眼光,這幾年,隨他漸大,更令他深覺煩擾。
他沒有想到,此刻從這小豆丁的嘴裏,竟也聽到了如此的讚美之詞。
不止讚美,竟還直接向自己告白?
生平第一次,他竟不覺厭煩。非但不厭煩,反而頗覺有趣。心裏甚至還有點小小的得意。
他又想起白天她躲在菩遠樵的肩膀后,露出兩隻大眼睛偷看自己的一幕,牽了牽唇角,似笑非笑:“是嗎,你也知道好不好看?”
“嗯嗯!”菩珠使勁地點頭。
“秦王哥哥,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哥哥!你也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我沒有哥哥,你做我哥哥好不好?”
秦王哥哥?
聽起來,好像也挺順耳。
李玄度略略猶豫了下,很快就決定了,允許菩家的這隻小豆丁這麼叫自己。正要點頭呢,冷不防卻聽到她又接了一句:“現在我還小,你做我的秦王哥哥。等我長大了,我就嫁給你,咱們成親,我做你的王妃好不好?”
李玄度差點沒笑出聲,趕緊回頭看了眼,見菩家的菽沸∝撕妥約旱牧礁鏊媧詠粵⒃諍笸罰隔了些距離,應沒聽清楚,趕緊壓低聲說:“叫我秦王哥哥便是。別的,莫胡言亂語。”說完,卻見小豆丁搖頭,認真地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就是這麼想的!秦王哥哥,你答應我好不好?”
李玄度哭笑不得,想起白天聽到菩遠樵叫她的名:“你名叫姝姝?”
她點頭。
“好,姝姝我問你,你可知何為成親?”
“成親便是兩人一起抱着小羊羔睡覺。”
她仰着小臉,認真地道。
“若是秦王哥哥家中沒有小羊羔,咱們養只哈巴狗,一起抱着狗兒睡覺也可以。”
她眨了下亮晶晶的大眼睛,又補了一句。
李玄度再也忍不住了,爆出一陣哈哈的大笑之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惹得路人紛紛回頭看了過來。
菩珠看着他笑,心裏念着懷衛。
對不住了,阿嫂先提前借用一下你的話,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