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告別

第七十二章:告別

池語靜靜聽着。

眼前的花涼好像變了個人,變成了從前那個被秦羨收在門下的小姑娘,安安靜靜,和和氣氣。

而她說的話池語是能認的,因為這件事顧淵自己也提到過,他小時常與湯藥為伍,而秦羨總會為他熬制一味叫做“榆柳”的葯,苦極,不知是做什麼的,卻非要他喝。

她說,“我曾經是逍世的掌門獨女,從前受盡寵愛,在萬千人的注目下長大,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逍世是曾經只稍弱於三宗的宗門。我很小時秦羨與琴昇二人便出了名,秦羨雲遊,來到逍世,看中了我,說座下只有一個徒弟顧淵,問我母親可否願意送我拜入他的師門。”

“彼時誰不願意啊?天才雙子星,拜入其師門是有極大可能修得大成的,這等送上門的機會,誰不要啊。”

說到這,花涼伸輕輕摸了一下眼角,又微微垂下眼,輕聲道:“我也願,我母親也願,我父親也願。就算秦羨沒有正統宗門又如何,這天下散修何其多,更何況他坐擁整座琉璃島,是天下人皆敬佩羨慕的對象。”

“我就隨他去了。”

“琉璃島當真是極好看的,否則也不會叫琉璃島了。我進了琉璃島,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顧淵,當時少年眉眼真是跌進我心裏了,我才知道,原來有個師兄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顧淵喝的葯苦極,每次都愁眉苦臉,我看不下去,從秦羨房裏偷糖給他吃。他總是不願吃獨食的,於是他吃一塊,我吃一塊,就着糖喝苦澀又燒心的葯,生生熬了兩年。”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糖都是秦羨提前發覺,裏邊下好了連心蠱,這才能讓柳線功的被施展者能不經歷痛苦的完成生命的過繼。”

池語一頓。

花涼看她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笑道:“很吃驚罷?以為我們是他手底下的得意弟子,其實不過是一早就被養來和顧淵換命的倒霉蛋罷了。”

“顧淵吃到後來,發現不對勁了,寧可不吃糖喝葯,也不願我再去尋糖來吃。直到後來有了你,顧淵也不願你給他吃糖,你二人自己偷摸種了一小片蘿蔔地,他吃的最多的就是你做的涼拌蘿蔔絲,以此來壓住葯的苦味。”

池語心下微怔。

她回想起來之前的日子裏,顧淵好似一直是很喜歡吃涼拌蘿蔔絲的。

原來,原因竟是這般嗎?

“秦羨並不打算養我太久。吃他的用他的,左右都不划算,索性只養我兩年。可未想到兩年根本養不熟我,在打算殺我養陣時,被我識破詭計,一刀差點送上了黃泉路。”

花涼這輩子都不願再回憶那段時光。

兩年後的某一日,沒什麼需要注意到的地方,一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

花涼就睡在自己的寢殿裏,一睜眼發現秦羨就站在自己床前,一動不動瞧着自己。

誰也不知秦羨是如何來到花涼的寢殿中的。

她很納悶,師父向來不會做出如此之事,剛要說話,卻被秦羨一把扼住了咽喉。

秦羨在動手的瞬間就鎖住了花涼經脈,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然後舉起了手中一掌長的的匕首。

花涼從那匕首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幾近青紫的臉。

秦羨動手沒有半點的猶豫,手起刀落,花涼小半個脖子便被利索砍斷,大片大片的鮮血湧出來,而秦羨動手給花涼套了層陣法,確保她在流乾鮮血死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花涼甚至來不及動手反抗,她就已經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被秦羨從寢殿中拖出來的時候,花涼的手帶倒了自己尋常放在門旁邊的劍鞘,藉著門檻的力量將劍拔了出來,卻一直無法動手。直到花涼被秦羨丟進了那巨大的反光的陣法裏,她趁着秦羨回身將昏迷的顧淵從石頭後邊拖出來時,用盡全力咬破了舌尖讓自己從無法反抗的法術中清醒過來,然後對着秦羨的后心窩用盡全力捅了一劍。

陣法開啟了一半,她沒有被鎖死,在魂魄千瘡百孔的情況下花涼又拔出劍來對着秦羨再捅一劍,這一劍灌注了法力,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然後花涼跑了,跑得無影無阻。

“我被砍斷了半邊脖子,自己爬去亂葬崗救活了自己,因着半條命都送進了陣法裏,我發現,我的經脈被更改了。”

“且不止如此,我的家門,逍世,滅門了。”

“無人知道逍世是如何被滅的門,我也不知我是如何被更改的經脈。世人皆不認我是從前逍世的掌門獨女,他們說我經脈逆行,是不出世的天才,修行界如何會突然出現這種天才,他們不認。”

“於是我成了囂鬼花涼。”

“我躲躲藏藏二十多年,將自己重新一點一點養的有了些活氣,看着秦羨重新收了個徒弟,是清雍城的天之嬌女,姓池名語,表字淞念。”

“清雍城,你也沒聽說過吧?”花涼問池語。

池語搖了搖頭。

“沒聽說過,就對了。”花涼嘲諷地輕笑,“因為在你拜入秦羨門下的第三年,清雍城,滅門了。”

“饒是當時自由身的我,也根本沒查明白清雍城是如何滅的城。但我敢肯定,清雍城滅門的原因和當年的逍世別無二致,而追其根本,是因為他們手底下的天才,我們,拜入了秦羨的手裏。”

“你以為我是天生的經脈逆行嗎?我和顧淵一樣,也只是個普通的天才,僅僅是有着讓眾人羨艷的天賦罷了。真正讓我經脈逆行的,是那個陣法。”

“那個陣法,就是在施展柳線功,逆天換命,拿我們的命來彌補顧淵天道既定的不足,要他好生活着,要我們永墮地獄。”

說到這,池語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花涼和池語同時抬頭,果真,在二人身後看到了掙脫禁錮而來、卻聽到了當年全部事實的顧淵。

和他身後不可置信的顧淵。

池語看着顧淵,而顧淵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池語,他張了張口,問花涼:“你說的,可全部屬實?”

“我說的若有半分虛假,我魂魄灰飛煙滅,再無來世。”花涼的誓發得極毒,眼皮也沒抬一下,“我相信你自己心裏清楚,淞念死後,你再也不用吃那榆柳葯了,也變得身強體壯了,就是因為淞念做了祭品,而那味榆柳葯,是為著柳線功做的鋪墊。”

“陰陽術,柳線功,在秦羨眼裏,我們都是你的‘榆柳’藥材罷了。”

“他對你施展陰陽術,不讓你記得我,就是為了不讓你發現,我們一個兩個,都是因你而死,因你失去了活下去的最基本的權利。”

顧淵愣在當場。

池語遠遠看着,心底很心疼,卻也沒辦法挪過去抱抱他,只是對着薛崇打手勢,離陣法遠些,不要被影響到。

而顧淵心底防線徹底崩潰了。

花涼還在繼續說,“你還記得我在雲霄說的話嗎?殺不死我,就索性再收一個徒弟,一樣的身骨,一樣的血脈一樣的天賦,一樣的藥引。”

“現在可明白我在說什麼了?”

顧淵沉默地聽着,池語有些難過,雖說是事實,可眼下挑明了,卻更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由着原本是顧淵親近的人毫不留情地捅進他的心窩。

花涼只是很淡很淡地瞥了他一眼,就繼續和池語講了,顧淵如何已經和她毫無關係了,左右都是死,但有些事,必須讓池語知道。

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顧淵二人還未察覺到池語的一部分手指已然化為了木頭,池語背對着他們坐着,盡量平靜心情,聽着花涼繼續慢慢地說。

“我的經脈被陣法更改,我只能不要命地找一切可以應對的法子,勉強在靈力不斷流失的情況下保住了一條小命。後來我得知,古往今來有些人是天生經脈逆行,而唯一可保命的法子,是重塑身骨。”

“若說我的經脈被更改是逃離陣法造成的錯亂,那麼你便是完成陣法的後遺症。”花涼點着池語的腿面,“若我猜得不錯,你可是從前些年開始,一旦修行讓靈氣流通全身經脈,就會不斷地有靈氣四溢,永遠也收納不回身體裏?”

池語一怔,良久,點了點頭。

她確實有這個癥狀,彼時被顧淵看到時還遭他說教,而眼下看來,原因竟在百年前就已經埋好了。

“秦羨覺得,養我只兩年,根本養不熟。她第二次收了你,索性養了二十年,果真一切如他預料發展,你被架上陣法時甚至還是清醒的,你被放幹了血,手提着出鞘的劍,卻至死未出。”

“我在暗中瞧着,瞧着你完成了他所期待的所有事情,然後死在了陣法里。我瞧着顧淵身骨逐漸好轉,而你死在他的懷裏,是不瞑目的模樣。”

“當我身體逐漸恢復時,我心想,你可真好啊,替秦羨那個老不死的完成了他所有的願望,後來還被顧淵以傀儡之身復活,而且偏偏只能從此待在陰暗裏苟延殘喘,憑什麼害我的人活得正大光明,而我卻要四處躲藏?”

聽到這裏,顧淵神色猛地一頓,他的臉色逐漸冰涼,“你在說什麼?”

池語回頭看了一眼顧淵,而花涼只是神色複雜地盯着池語的半截木化的手指,嘆然道:“她早知道了。”

“她什麼都知道了,師兄。”花涼抬頭,“她已經開始木化了。而我也活不長久了,在此之前,我只想把所有真相告訴師妹,好讓她死得明明白白,最起碼不會連自己為什麼死都不知道。”

顧淵的臉色一瞬變得慘白,他再不顧薛崇的阻攔,跌跌撞撞闖進陣法裏,又在池語身後慢下步子,小心翼翼蹲下去,伸手輕輕拉過池語那隻已然木化的手,眼底似乎有光亮,“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每一遍都好像小蟲子一般密密麻麻鑽進池語的耳朵,鑽進她的心臟,引起一片難過。

池語伸出另一隻手碰了碰顧淵的臉,啊啊兩聲,意思是,別難過,又不是你的錯。

顧淵很小心地用額頭碰了碰池語的手背,他眼下除了對不起,根本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儘管整件事並非他一力導致的錯,但全都是因他而起,才害了眼前這原本不相干的兩個人。

薛崇站在陣法外,腦中忽地想起寶物的事,於是連忙喊道:“花涼!將你手裏的深海龍涎和翠谷曇花丟進冰泉里,我說不定能搶出來一具身骨,淞念說不定不用死!!”

三個人一頓,紛紛看向薛崇。

花涼最先反應過來,她從納戒中掏出兩樣寶物丟進了冰泉里,嘆了口氣道:“若是你能活下去,也算是帶我一份活着,我有時候在想,若是當年沒有秦羨沒有琴昇,我們二人會不會有相識的可能。”

池語看着她。

花涼道:“我覺得,應當是有的。”

池語覺得鼻腔有些酸,呼吸不暢,像是要落下淚來。

花涼笑了,笑得很輕,池語頭一次發現,原來軟和下來的花涼笑起來如此好看,漂亮的狐狸眼眼角微挑,眉如遠山櫻唇一點,當真是無雙的美人。

她說:“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罷?”

池語看她,良久,微微點頭。

花涼伸出手來,一隻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的乾淨整潔,拇指指甲上甚至有一朵畫上去的五瓣小花。

鬼使神差的,池語伸出手去。

薛崇和顧淵在她身後,也沒有出聲。

花涼忍受着眉心的劇痛,將手放在了池語的手心裏。

她道:“我姓花,單名一個涼字,表字,顏汐。”

花顏汐。

花容月貌,瓊目若汐。

想必她父母在為她取名時,也知曉她日後必定是個明眸皓齒、香腮雲鬢的窈窕美人罷。

只可惜,後來再也沒有人知道從前的那位美人花顏汐了,他們只知道這世上有個經脈逆行、被所有人放在敵對位置的鬼才。

那個人人聞風喪膽的,囂鬼花涼。

花涼衝著池語,微微頷首。

“好師妹,就算別人忘記我了,你要記得我。”

話音方落,花涼的手一垂,就此闔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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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月貌,瓊目若汐。

她的下輩子,一定是一位漂亮的、受盡寵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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