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入學館被盤問
“我想請世兄給頌說個詳細的街名,頌自個走着去。”顧頌住在他的右側室里,他房間從早到晚由兩個奴婢打掃兩次的,而他,總要選擇錯開和他同進出的時候。
既然白泓那麼討厭他這個清寒的師弟,那他可不能就這樣糊塗地忽略了這點。
“不遠,就在我們灰雀巷後面的小寺街。”白泓一早起來還未來仔細地更換出門的衣裳,平巾漬扣到眉上三分,交領右衽大袖挽到手肘處還將褲腳縛着。
這身半敞開領口的衣裳配上很無謂的神情,更顯得他多了很多的倜儻而不羈。
“好的。謝世兄,小弟記住了!”顧頌腳步沒有停,反而更快地向前走去。
白泓乾脆就不走了,等在中庭的走廊。依然居高臨下,看着顧頌蹦下樓梯進了院,他再把兩腳放到長凳上側着臉撐住下巴,看那小子換了長袍襦衣大口褲還有一雙皂底藍稠燕錦紋的新鞋從樓梯走上來。
顧頌走上樓梯稍微一愣,這白泓早就站着等他。
“回頭!走近道。”白泓總以為他大了他兩歲多,能指使對方理應該的。
顧頌也沒有多在意什麼,轉頭,與白泓並肩而行,也還稍微退後半步。他忽然覺得一早這麼不講究的穿着,萬一出門到了街上遇見樂署的人終究是不成體統。
兩人下了樓梯拐過右側門就進去白家祖廟院裏,白泓不知道為何,今日穿了這麼隨意身邊又跟了個人,他忽然心虛地不敢朝祖先殿堂內進去祈禱了。
平日裏,他只要進來就會到裏面的蒲團上叩頭上香祈禱,也還說個心裏話的。
他就那麼走着,到了東面牆角推開一道槽門帶着顧頌走出去。
“這裏,除非是我們家的男人,我表弟都不能經過的。”他語氣冷漠。
顧頌心裏回應他,可你都帶着我來了,這又怎麼說?
顧頌還仔細地回頭望一眼,見那槽門隨風沉重地關上,彷彿有什麼機關似的那頭也無須人上鎖。
但他這樣說:“哦,那我這是很榮幸地經過了。”
“對,不準有下次!”白泓說著就伸手颳了顧頌的鼻樑一下,這小子的鼻樑直而中隆頗豐。
“世兄,我記得前門就是灰雀巷,那這裏是叫?”
白泓這才聽仔細,人家牙根就沒有叫他一聲師兄的意思。
“不想叫我師兄還拜我爹為師父?你小子真會敷衍啊!”
顧頌眉眼閃過一絲狡詐:“師兄是聽岔了,是我們涼州的話,我還沒有融到你們京城的話里。那麼說來,這裏應該就很快到小寺街了?”
他這嗓音優美,只要是他說的話,不管是說的什麼,都很動聽。
白泓沒有再多說什麼,方步邁開走在前,這巷子裏都是文人,經過的幾位雖然沒有他那麼年輕也是敞開領口束了腰。
到了小巷開闊處,過了大道,經過一座六尺寬的溪水,白石雕刻到造型浮誇的橋就看見了牌坊門,兩人走進去匯雅學館的大門。
進去二道門就遇見了這裏督學的閻夫子,這夫子一看白泓帶着個後生他就明白了,背負雙手威嚴地踱步過來。
白泓顧頌立刻弓腰作揖,這夫子打量着顧頌:“站住!有舉薦沒才藝就別想着繼續往裏邊走了。”
白泓橫豎是從這裏走出來的學子,如今身穿便服那也是入了仕途的,雖然以前在這裏也沒少讓他吃暗虧,這會兒連人家頭頂的尊嚴也要掀開蓋子連根拔走啊。
“把你姓名抱與老夫。”
“小姓顧,名頌。家父顧弘明,是涼國已經卸任的大予樂令。”
“顧公子你不想,還是想呢?老朽的入學資格就是這樣設立的,你儀錶不俗定不負你家族的厚望,難不成你此刻不拿出真本事,你是要等着兩鬢斑白再出個笑話博取眾人一笑嗎?”
這話從這老夫子口中說出來,世故的泛起陳年腐朽酸味。巳時初,京城裏金水河畔的雅樂書院。
裏面包括呂嫣然夏華夏紋在內的學子們,他們辰時初就來了。隨着那戴小冠的音律師父把人引進來,他們中的多數人開始低聲喧嘩。
“白泓,我說你是否就把樂署的職位給丟了?瞧你這副浪蕩樣兒,我真心為你感到羞恥!”那音律師父,學館督學在這學館的月銀比別的夫子要貴一些,白泓不但是被他傳授過音律的,而他還是最會訓斥他的人。
“這個嘛!還真是讓你操錯了心,學生在樂署內好好地,不久前樂令大人原說帶學生去洛陽出大樂呢。閻夫子您近來可好啊?”白泓就走在顧乘風前面,他見堂上這些少年學子都看着他,他也無所謂,他不過是學了有些人的老成姿態,少了些端莊的姿態。
“那麼,你帶來的人,就給我等做個引見。”音律師父閻夫子山羊鬍須飛揚,嘴唇緊閉着。
“過來,顧頌。給夫子說說你都學過些什麼。”
顧頌被白泓拉到正中,底下坐的白容眸露凶光。就在顧頌即將要開口說話時候,她率先起身環顧四周。
白容目光顯得鄭重:“他是來自涼國的,為了學藝到了白家。請對我們做個自我引薦吧。”
她矜持地微彎着腰,讓開一個中間席位給顧頌。
“就是和各位一樣,來學藝。”顧頌弓腰對所有學子行禮。
白容伸手微笑,示意他坐下。顧頌是太高了在坐的人中太突兀了,就要轉身席地而坐的時候,白容抽出髮髻中連着頭冠的簪子橫在書案上。
白容這女子,這般卑鄙下作。
顧頌背後一伸手就捏在手裏了,他看見白泓還和音律師父閻夫子說著什麼,在門口背對着他們。
“師妹,你的簪子,還你!”顧頌趁着左右沒多少人注意就塞給白容,這白容在家裏的這些天總在背後看他,他一回頭,人家就走開了再也不看。
“我不要了。被你手碰過,如果想送,就買新的給我。”白容陰冷眸光,根本就是耍無賴。而且,她坐在白緋的同一個書案前,兩姐妹一樣毒辣的目光對他。
都是抬頭相見在此刻,回頭到家裏能彼此共同在一個膳堂吃飯的。
白泓這時總算看見他了,走了過來,那音律師父閻夫子目光聚集在顧頌的身上不離去。
巳時正,白泓和那六十歲音律師傅爭吵起來。
“我不過是送我爹的徒弟來學館跟隨您學音律,至於要對我這麼教導嗎?”對白泓來說,他已經說的夠客氣了。
剛才這閻夫子喋喋不休地對他灌輸為官之道,不說不知道。
一說白泓才知道原來這夫子的親表弟就是寧潛,那個半月前在太樂署被他狠狠地懟了一頓的老酷吏。
“你,我說白泓,老朽這是為你好,也是為了你們白家為官順遂才這樣教導你的。怎麼,你竟然不聽從為師的訓導?”
他表弟不久前在一次家族酒宴上,曾對他說了白泓藐視他人老,還企圖對他不尊不重視還威嚇說在歸隱之前別惹他呢。
顧頌見白泓被氣的脖子那塊的肌膚都紅了,他連忙起身:“回夫子的話,我師兄他既然是被您教導過的,他不會不聽您的教導的。”
他是圓場的。白泓略微垂頭思索着,他真沒有想到原來是這樣的隱情,山水能相逢,還讓他的音律師父能和寧潛是親戚。
對於顧頌的出聲相勸,閻夫子瞟一眼暫不理會,今後有的是機會整治。
“你們白家就你一人在官署里當差,能有機會出大樂那都是你祖墳冒了青煙了,為何你不懂得尊重人呢?”
雖然,顧頌不知道師兄在太樂署對誰不尊重了,想必也是和他那清高傲然的性子所為。
他有意岔個話對那閻夫子行一禮:“夫子,學生初次來學館就聽聞您喜愛龜慈樂舞。想說,您這樣讓人敬仰博學的大人物,何須與我等小輩一般見識呢?”
他來了白家這半月從不與人爭執,也不說虛浮的話,此刻是因為白泓因他而受到貶損,他看不下去了也覺得他很有必要和師兄站到一起。
“我沒見識。”這閻夫子早就從寧潛那裏知道,白泓因有點見識而得瑟的,他冷哼一聲。
“不,您的見識必定是秦國乃至四國最負盛名的,學生在涼國就時有耳聞。舞樂一體是本身,博學的人最有情。”
白泓昂着頭來了句:“這可未必是。”
他雖然對這小子巧舌如簧,關鍵時候的變通能力感到驚訝,可這老傢伙不是好人啊。
顧頌這下徹底就啞住了,他很意外,這白泓的人緣怎麼能這麼差勁,但也不感到意外。
陳夫子一眼看見顧頌倒也不算討厭,但因為白泓,他沒法心裏舒坦,冷聲問顧頌:“哈哈瞧吧,老朽說了你還能信嗎?”
橫豎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竟然敢對寧潛無禮,那他眼裏還有這個師父的教導嗎?他還就不信了。
白泓今日到了此刻,真心沒有料想到這點,早知道就去別人那裏打聽打聽那姓裴的,看他的親戚都有誰。
他想好了,硬的竟然已經試過了,那麼就試試送禮給那裴士恆緩個頰。沒辦法啊,這閻夫子是京城幾個禮樂家族的一同聘請,這學子當中還有樂令大人的兒子呢。
他深情肅穆迎上閻夫子那雙混濁的眼睛:“夫子在上,學生今日就去寧大人府上一趟,專程給大人賠個不是成不?這些施禮奉承的事兒我會學着做的。”
他最後那句話說的連自己都想在心裏哭一會兒再笑一會兒。
閻夫子走過來將白泓企圖推向一邊去的,被他一個領悟,主動站到邊上,他這心裏是惱恨自個。為嘛今日穿的這樣懶散,失去往日的氣勢,就連說話也顯得不夠有威嚴。
“白泓,你這樣想,那就還算你是懂點規矩的人,咱們彼此依舊能稱師徒。”
“學生這就先告辭了!讓家父的學徒留下。”白泓懶得看底下他兩個堂妹對他今日着裝的極度厭惡,她們覺得阿兄很讓她們顏面喪失,讓她們在學館同窗面前顯得滑稽失去體統。
白泓是拂袖而去了,顧頌坐在白容右邊席位上顯得有些孤獨而突兀。
白容早在剛才夫子和她阿兄爭執時候,她對一旁的幾個少年說:“他就是青樓少主,來自舞樂之家,爹亡,繼母改嫁。”
那些禮樂世家的青年凝着顧乘風背影,開始不懷好意的琢磨起來。
長相英俊也就算了,那說話的聲調一聽就是中氣異於常人的,就憑顧弘明的威名,恐怕是這顧家小子大半的樂器怕是都在掌握中了。
“喂,白華,你說他叫啥名?顧頌啊!”幾個男青年從背後審視着顧頌。
顧頌一扭頭衝著對方友好微笑了,誰知道那男青年把頭偏過去了,他們是大淵國知名的禮樂世家子弟,不屑與和家裏開青樓的男子說話。
這氛圍瞬間變的比他當日初次來到白家時還要冷寒,顧頌慢慢地看着堂上前後左右三十幾位同窗,有一半人差不多和他同齡。左側後方,石嫣然眸光嚴肅微微對他點頭。
午時初,匯雅書院。
閻夫子身上那件半臂直綴大衫不見了,他戴上很講究的黑紗小冠,曲領大袖袍外加蔽膝裙顯得威嚴,而讓人一眼明白他為官時身居五品的高位。
他站在顧頌前方正中,眯起兩眼:“給我們說說你的生平家世情形。”
他的生平?他才十七歲周歲的人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生平事迹吧?家世,他的家世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他家的所有物品都在繼母那裏的,而他也沒有理由討回來的。
顧頌站起身,走出去位子,和那閻夫子保持了三步的距離。
“顧公子,對眼前的我大淵禮樂門子弟們,說出你府上令尊是誰?祖上都學什麼禮器?而你又精通什麼禮器?”閻夫子對顧頌顯得極度沒有耐心,很急迫地逼問起來。
堂上學子們瞬間安靜了,他們多麼期待他的回答,也等着看一場爆炸似的笑話成就在即可。
“夫子,學生是寄住在白家的,平日就在琴坊內跟着學木工的。”閻夫子這樣逼迫他,他依然堅持低調。
“怎麼,這裏哪個學子的家世不是老朽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