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八)
朱守成的兒子來不及管臉上的傷口,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試圖借錢。
可惜新同事跟他不很熟悉,在他支支吾吾說不出理由時,自然不肯借出大額的錢,客客氣氣地拒絕了;國內的朋友和客戶都知道他去了美國,一聽到他借錢,心知是有去無回,個個打着哈哈說手頭緊。
他打了一個小時電話,也只從高中好友那裏借到了三萬塊人民幣。
兒子捏着手機,兩眼一抹黑。
好在,至少探視還是允許的。
可當兒子親眼看到老父的慘狀時,差點給嚇得魂飛魄散。
只是短短几個小時不見,朱守成整個人就頹喪了下去,眼裏的精氣神流失了大半,兩腿直發抖,好端端一條褲子,被黃褐色的穢物染髒了大半條。
一瞧到兒子,朱守成眼珠凝滯了幾秒,才緩緩亮起,宛如看見了救命稻草,飛撲向前,跌撞着伏倒在玻璃前,聲聲凄厲:“兒子,阿寧!救我,帶我出去!”
朱寧被老父唬得臉色發白:“爸!!你這是怎麼了?!”
他憤怒地轉向獄警:“你們這是虐待!是赤·裸裸的人身傷害!我要控告你們!”
獄警的回答卻是一派的漫不經心:“這是犯人之間的內部衝突,我們有制止過。”
朱守成痛哭流涕,雙拳一下下砸着桌面:“我在這裏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那群人完全是瘋子!是變態!”
朱寧吞咽着口水,不敢細想在自己尊敬的父親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只得一迭聲詢問:“爸,你身體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你來了就好了……你來了就好。”朱守成神經質地打斷了他的話,哪裏還顧得上維持往日的風度,眼底閃出異常激動的、滿溢着希望的火苗,急迫道,“快,快帶我出去!”
朱寧啞然。
“爸,你冷靜點……”朱寧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這一句毫無意義的安慰,“可能,還得等一等……”
朱守成身子往前一傾,扯動後頭的傷處,頓時疼得心火上升,語氣也不似往日溫和了:“不是說能保釋嗎?!”
朱寧為難道:“可我手頭的錢……”
朱守成急得變了調:“借呀!!快借呀!!”
朱寧見父親已經痛苦到這等地步,立即心疼了:“爸,我再想想辦法行嗎,您別急——”
朱守成怎麼能不急?
美國這邊的監獄裏,都是土匪,流氓,強盜!警匪一窩,沆瀣一氣!
他又禁不住恨起了個那個遠在異國的少年。
……如果不是因為池小池,不是因為那幾個怪異的夢,不是和他相關的那段錄音,他怎麼會被迫來到美國,怎麼會倒霉到被關到這種魔窟里來?!
朱守成沙啞着嗓子,指甲沙沙地摳着玻璃,臉色灰敗:“快去借!要是再晚一天,你就只能領到我的屍體了……”
聽到老父近乎絕望的求救,朱寧驚恐不已,只好一面安撫老父,一面連夜向本州一間着名的華人律師所求助。
因為朱寧本人沒有這樣的下·流性·癖,來到美國后,對這方面的法律只是粗粗掃過一眼,並沒怎麼上心,以為問題雖然不小,但至少是能解決的。
然而,律師一個個拋來的問題,一點點打消了朱寧的僥倖心理。
律師問:“視頻是從哪兒來的?是他從網上下載的嗎?”
朱守成的電腦被警察扣留充作證物,因此朱寧也只能搖頭:“我沒親眼看見過,聽說他只下了幾張圖片……”
律師說:“幾張是多少張?”
朱寧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朱寧提前支付了大筆薪酬后,律師提着公文包去了一趟警局。
朱寧跟着律師,在大廳等候,等他與警長談話完畢后,便馬上起身詢問:“怎麼樣?怎麼樣?”
律師的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跟我出來。”
上了車后,律師直接道:“很難辦。”
朱寧心臟一墜:“怎麼說?”
律師說:“他持有11張從網絡下載的、與兒童色·情相關的照片。”
一聽這數目,朱寧微微鬆了口氣,替父親申辯:“我爸應該只是不懂而已,他跟我說,他是看到了彈窗,才點進去的。這不能怪他……”
“但這同樣是違法的。”
一晚上積攢的壓力,讓朱寧在聽到這句話后陡然爆發出來:“這是什麼法律?難道不允許別人有好奇心嗎?憑什麼要抓看客,不抓那些真正製造視頻和圖片的人?!再說,看個圖片又能有什麼嚴重的危害?網上有那麼多愛看獵奇恐怖片的,難不成個個都是殺人犯?”
儘管極力保持專業的態度,然而律師神情間仍多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但他還持有170餘張來源不明的兒童色·情照片,以及21個來源不明的相關短視頻。朱先生,這您要怎麼為他解釋呢?”
朱寧嘴巴微張,愕然當場,未出口的話統統堵在了喉嚨里,噎得他喉結直滾。
“……來源……不明?”
“是。”律師也意識到自己接到了怎樣一個燙手山芋,煩躁地正了正領結,“連朱守成本人也沒能就那些視頻的來源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說是在國內的網站下載的,但在問及是哪個網站時,他根本說不出來。那些視頻不像是翻錄的,且從歷史記錄里找不到任何下載的痕迹。……此外,你的父親是不是教師?”
某種可怕的猜想逐漸發酵成一潭發酵的黑水,將朱寧整個浸入其中。
朱寧乾巴巴地“啊”了一聲。
律師說:“這就沒錯了。他的電腦里存有每一屆學生的畢業合照。有十幾個孩子的臉,都能和視頻、圖片上的孩子對上號。”
朱寧腦海里發出了清晰的物體垮塌聲,仿若無聲,卻震耳欲聾。
律師擺出冷冰冰的法律條文:“本州的法律對於戀童者的判罰很重,哪怕單純是下載、傳播、持有涉及真實兒童的淫·穢物品,就能處以5年以上、20年以下的□□刑。更何況是他極有可能已經對兒童做出了傷害、猥褻的行為……”
“這只是可能……”偶像崩塌的感覺讓朱寧只覺世界顛倒,但他存有的一絲本能,還是叫他禁不住為父親辯解,“而且,我父親不是美國公民,如果能夠引渡回國的話……”
“但是他已經有觸犯法律的行為了。根據舉報,他對您家鄰居的孩子有異常的窺探行為,而且還下載了不恰當圖片,這是不爭的事實。現在,美國警察有理由懷疑,他是個行徑惡劣、對社會有重大危害的戀童慣犯,當然要提高保釋金,儘可能地把他控制起來。至於引渡、遣返,很抱歉,朱先生,您要知道,朱守成現在是在美國境內觸犯了美國法律,決不是一句‘引渡’就能輕輕鬆鬆解決的事情。”
朱寧仍抱着一絲希望:“那,如果我想保釋他,有什麼貸款機構可以推薦嗎?”
“當然。美國有專業的保釋金貸款業務。如果您有需求,我可以推薦給您。”律師嘆了一聲,“但是,我建議您還是謹慎投入。美國抓戀童,就像中國抓吸·毒,希望您能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
朱寧頹然倒在了汽車座椅上,目光獃滯。
他一夜未眠,在貸款公司門口一直守到上班,好容易等來了工作人員,把車子抵押了,換來了五萬美元的抵押款。
但當他趕去警局辦理保釋業務時,卻被通知,他與妻子共同儲蓄卡內的全部餘額,在半小時前均被申請凍結,連他剛存入的五萬美元也不例外。
朱寧想也知道是誰幹的。
他打電話給妻子,妻子接了,卻只說讓他儘快回家,有事要跟他談。
朱寧簡直是身心俱疲,驅車趕回家裏后,見到同樣容顏憔悴的妻子,張了張口,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輕聲說:“阿梅,別鬧了,把錢給我,我們把爸接出來,之後我們再商量該怎麼辦,好嗎?”
妻子阿梅窩在沙發里,眼皮低垂,置若罔聞。
朱寧繼續勸說:“我知道,我爸這回犯了錯了,可平心而論,如果你爸犯了事,你能不撈他嗎?你能眼看着他在牢裏受罪嗎?”
“別把你爸跟我爸相提並論。”阿梅發出一聲冷笑,抬起浮腫的眼,“你知道,你爸在中國幹了什麼好事情嗎?”
……
國內,小城中。
朱守成的事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翻了篇。
罪魁禍首逃到了國外去,在很多人看來,這雖然等同於心虛認罪,可是山高皇帝遠,任誰也管不着他了。
有不少人酸溜溜地說,還是有個出息的兒子好,殺了人都能躲到國外逍遙快活去。這老朱頭可真是祖墳頭上冒青煙。
也只有池小池和婁影知道,他家祖墳何止是冒青煙,簡直是着火了。
池小池時刻關注着美國那邊的動向。
朱守成進去第一天,就受到了那些罪犯的“精心招待”。
這些罪犯並不是所謂的正義感爆棚,只是“戀童癖”本就是個極齷齪的罪名,是個極好的、“人人得而誅之”的發泄渠道,能夠發泄他們過剩的精力。
雖然在他的懇求下,獄警為他更換了牢房,但朱守成很快就發現,無論換到哪裏,都會“享受”到同樣的待遇。
迄今為止,朱守成已經入獄了整整一周,並沒像他所說的那樣死掉,可說句“生不如死”,倒是不差。
到他進監獄的第三天夜晚,他已經不會走路了,只能靠吃流食過活。
他的兒子朱寧也從早先的積極奔走,到了如今的沉默無語,每天安安靜靜地上班,生怕這件事被同事知道,大做文章,不過,據說他的上司已經知道了這件事,hr正在對朱寧進行重新評估,似乎並不打算再讓朱寧在公司里供職。
其實,在朱守成入獄的第一天起,在嘗過拖把桿的滋味后,池小池眼前的悔意值條就是一騎絕塵,策馬奔騰。
按理說,這是最後一個世界,池小池也已把卡池裏的各種功能卡全部集齊,早就可以離開了。
然而,池小池並沒有說離開的事情。
既然他想多留些時日,婁影也沒有提要離開。
他能理解這個世界對於池小池的巨大誘惑。
對池小池來說,他擁有了之前從未擁有過的人生。
那是和他一模一樣、而池小池本人卻從未有資格擁有過的人生。
沒有朱守成,沒有心理陰影,不需要復仇,不會因為噩夢,在夜半突然驚醒。
他有了新的朋友圈,成績在回升,老師對他越來越重視……
更何況,這個人也叫池小池,和他有着同樣的姓名、外表、性格與記憶。
婁影有着十足的信心,知道池小池不會霸佔另一個人的人生,但稍稍的沉溺,完全可以諒解。
等待任務完成期間,婁影回了一趟主神空間。
在他回來后,池小池問他:“089還有幾次任務?”
這個問題,池小池最近問的頻率很高,他每回去一次,池小池都會問一遍。
婁影心裏總記掛着冬飛鴻的那回事,笑道:“你很關心他?”
池小池剝着葡萄,答:“說不定回去交任務時,最後還能見一面呢。”
“那可能來不及了。”婁影摸摸他的頭,“知道你要問,我昨天特意問過他,還有12次,也就……這一兩天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復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