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哄

難哄

看到車興德手上的刀時,桑延瞬間懂了他過來的原因。像是想玉石俱焚,車興德揮刀的力道發了狠,毫無理智般地胡亂揮舞。

期間不經意將桑延的手臂和腰際都劃了道傷口。

因為他的舉動,桑延唇線拉直,模樣在這光線下顯得半明半暗。在車興德再一次把刀刺過來的時候,桑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掰。

他的骨頭髮出移位的咔噠聲。

車興德吃痛地叫了聲,手上的力道松下,刀也落到了地上。

桑延的肚子和手上都還留着血。黑衣服看不出暗紅的顏色,但他手上的傷痕被劃得深,血液像蜿蜒的蛇,纏繞手臂,沾染着手腕的紅繩。

再順勢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你運氣還挺好,”桑延仍然固定這他那脫臼了的手臂,將他摁在牆上,壓低聲音說,“如果那年真出了什麼事兒,今天這刀就不會是在地上了。”

如果那一天,溫以凡的大伯再晚點回家。

如果她跟郭鈴得到了同樣的結局。

如果她也在那麼暗無天日的黑暗和寒冷里,獨自一人度過那麼多年。

想到這,桑延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聽着車興德的慘叫聲,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他的眼眸暗黑,脖子上青筋凸起,所有嗜血的念頭在腦間冒起。

在下一瞬,又想起了溫以凡前段時間說的話。

――“你受傷了我會給你上藥,但我也會生氣的。”

桑延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疼。他垂眸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血,又拽着車興德往外頭走:“你倒是會找地兒捅。”

“……”

“這大熱天的划手上我他媽怎麼遮。”

車興德完全沒力氣掙扎,像個麻袋一樣被他拖着往外走。他疼得說話都不清楚了,又開始求饒:“大哥…求你了,我不想坐牢……”

“你不想坐牢?”桑延冷笑,“人姑娘也不想死。”

……

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陸續有路人圍觀過來。在附近巡邏的民警也恰在這個時候趕來,了解了情況之後,他們把車興德押上了警車。

民警主動提出送桑延去醫院,順帶錄一下口供。

桑延很配合,只是讓他們先等等。他回到車旁,想把車鑰匙和手機拿上,翻了圈卻沒看到手機。他眉梢輕揚,也沒太放在心上,轉頭跟民警上了警車。

一路上,民警邊幫他簡單處理傷口,邊問着大致的情況。

桑延的傷口還流着血,他捂着肚子,平靜回答着。

過了好半晌,即將到市醫院時。

民警又問:“您跟嫌疑犯――”

沒等他問完,桑延忽地打斷他的話,問道:“現在幾點了。”

民警:“差不多八點四十了,怎麼了?”

聽到這個時間,桑延頓了下,側頭問:“不好意思,我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機嗎?”

-

這個時間點,上安這一塊的路道還有些堵。

隨着時間的推移,溫以凡的心情越發的焦慮。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把桑延的手機和錄音筆都放回包里,出聲問:“師傅,這還得堵多久?”

司機回:“過了這段路就好了。”

溫以凡正想再問問,在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低下頭,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未接電話是南蕪的陌生號碼。

她的呼吸屏住,腦子有了個猜測,立刻接了起來。

如她所料。

那頭瞬間傳來桑延的聲音:“溫霜降。”

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溫以凡一直緊繃著的情緒也終於放鬆下來。她用力抿了抿唇,直接就是問他地情況,話里還帶着淺淺的鼻音:“你沒事吧?傷哪兒了?”

這話明顯是知道了,桑延也不找理由搪塞了:“沒事兒,就手破了點皮。”

溫以凡壓根不信他說的話,抽了下鼻子:“我看到好多血。”

“那大概率是車興德的,我屁事兒沒有。”桑延懶散道,“行了,真沒事兒。溫霜降,今天自己回家。我還得錄點口供,沒那麼快回去。”

溫以凡低聲說:“我去找你。”

聽到這話,桑延沉默幾秒,似是因無法再隱瞞過去而嘆息了聲:“行,那你攔個車。來市醫急診這兒。”

……

溫以凡到急診科的時候,桑延身上的傷已經縫合完了。此時醫院的人不算多,他旁邊站了兩個民警,似是在問他問題。

她快步走到桑延面前,盯着他手臂上的傷。

桑延偏頭:“來得還挺快。”

溫以凡面上沒什麼表情,轉頭跟兩個民警打了聲招呼。隨後,民警也主動說:“那差不多是這樣,之後如果還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們會再聯繫您的。”

桑延看向他們,頷首:“嗯,辛苦了。”

兩個民警走後。

溫以凡重新盯着桑延。他的臉色比平時蒼白了些,原本偏淡的唇色在此刻也沒有半點血色,整個人多了幾分病態。她低下眼,慢慢地說:“破了點皮。”

“……”

“然後縫了六針。”

桑延抬眼瞥她,沒再說話辯解,耐心等待着她之前提及的,會朝他生氣發火的話。他靠在椅背上,手上麻藥還沒過,習慣性抬起另一隻手去握她的手。

沉默片刻。

沒等到她的怒火,桑延就見她的眼眶紅了,啪嗒啪嗒開始掉眼淚。

“……”桑延愣了,“不是,你這還沒嚇唬我怎麼反倒哭上了?”

溫以凡坐在他旁邊,忍着聲音里的顫意,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些。她又伸手把眼淚擦掉,問道:“你幹嘛去抓他。”

桑延好笑:“我這還做錯了么?”

“你看到他之後,報警就好了,”溫以凡的語氣有些硬,“多餘的事情不需要你來做。”

桑延耐心道:“那他要跑了。”

“跑就跑,跑了又怎樣。”溫以凡真跟他發起了脾氣,“他就算跑掉了也跟你沒關係,你管這事兒幹什麼!就你會見義勇為!”

安靜下來。

被她這麼說了一通,桑延也不生氣,低眼看她,“這是怎麼了?”

“我不喜歡你這樣……”溫以凡低着頭,哽咽着說,“你能不能不要管這些事情,你不要讓我後悔告訴你好不好…你就每天好好上班,好好下班,然後平平安安地回來跟我見面……”

溫以凡真的已經不在意別的事情了。

就算她厭惡車興德。

恨不得他在牢裏坐一輩子。

可那些想法,都抵不過桑延的半分絲毫。

――沉默。

“我哪兒不平安了?”過了幾秒,桑延反倒笑起來,拖腔拖調地說,“現在還能這麼直接在我面前哭,之前不都得躲着。”

溫以凡依然保持這原來的姿勢,沒動。

“溫霜降,你為什麼不開心?”桑延捏了捏她的指尖,力道不輕不重,“車興德被抓了,你大伯母付出了代價,那個姑娘也能沉冤得雪了。”

“……”

“還有,”桑延慢慢地說,“這次,我保護你了。”

聽到這話,溫以凡立刻看向他,眼眶還紅着。

兩人四目對視。

定格住。

“我其實非常在意,在意透了,當時說不纏着你就真不纏了的事情。”桑延眸色純黑,喉結輕滑着,“想我一大老爺們兒那麼要面子幹什麼呢。”

溫以凡動了動唇。

話還沒說出來,桑延扯了下唇角,又道:“就這點破事兒,跟你計較那麼多年幹什麼。”

那會兒年少氣盛。

愛一個人的時候,能為她掏空心思,再三地低下頭顱。卻也會被她的話語輕易擊垮,從此寸步不入她的世界,了斷得極為乾脆。

明知忘不掉。

明知自己還在無望地等。

卻還是為了體面和爭一口氣,絕不再成為主動的一方。

在那漫長的兩年裏。

他只知道自己在感情里是卑微的那一方,從未察覺過她情緒的不對,從未抓到她那藏得嚴嚴實實的痛苦和絕望。

從未,試圖把她救出來。

溫以凡訥訥道:“本來就是我的問題。”

“跟你有什麼關係?”桑延抬手,輕蹭了下她的眼角,“是車興德那個人渣的問題。”

“……”

“你能為我高興一下不?”桑延笑,“我把那個人渣抓進去了。”

是我親手,抓住了你的陰影。

從此以後。

你的世界就只剩下光了。

-

像是聽進去了,過了好半晌,溫以凡才收回視線。她盯着自己的雙手,腦袋低垂着,眼淚仍然在往下掉,像是流不盡一樣。

桑延湊過去看她哭,眼眸微微斂起:“不是,這縫針疼得不是我么,你哭什麼?”

聽到這話,溫以凡又往他手臂上看了眼,眼淚掉得更凶了。

“……”

桑延壓根不擅長哄人,莫名還有種是自己把她弄哭的感覺。他有些頭疼,認認真真地給她擦掉眼淚:“行行行,我他媽不疼。”

溫以凡吸了吸鼻子。

又過了好幾秒。

桑延盯着她紅通通的眼,聲音很輕,似有若無地哄了句。

“別哭了。”

急診科室內安安靜靜。

溫以凡用手背把眼淚擦掉,勉強地止住眼淚。

見狀,桑延才鬆了口氣,又突然想起件事情:“溫霜降,你怎麼回事兒?”

她小聲應:“嗯?”

桑延:“不找我做報道了?你不是在跟這個新聞么。”

溫以凡瞅他:“我哪有心情。”

桑延手臂放在她的靠背上,指尖在其上輕敲,悠悠地開始翻舊賬:“怎麼沒有,之前我房子燒了,你不挺開心地去做報道?”

“……”溫以凡又看向他的傷口,嘀咕道,“情況不一樣。”

桑延自顧自笑了會兒:“行了,回家吧。”

兩人起身出了科室。

溫以凡被他牽着往前走,想到他的傷,還是忍不住說:“桑延。”

“怎麼?”

“你怎麼這麼慘,”溫以凡嘆了口氣,“這輩子得遇到我。”

桑延回頭:“怎麼慘了?”

“就是一直在遇到不好的事情。”說到這,溫以凡想了想,“你上輩子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就比如――”

“比如什麼?”

“可能我上輩子單身到七老八十,終於有個老大爺跟我看對眼了,結果新婚之夜的時候,人老大爺跟你私奔了。”溫以凡合理猜測,“所以這輩子,我就是來給你找不痛快的。”

桑延沉默幾秒,忽地笑了:“你這是舉例子呢,還是在暗示我?”

溫以凡慢一拍地抬頭:“啊?”

“行,”桑延當做是舉例子,挑眉,“那我把債還了,你這輩子對我好點兒。”

“什麼債?”

“這不是欠你個男人么。”

“……”

“這輩子呢,我拿自己來還你。”桑延掀起眼皮,用指尖勾了下她的掌心,像是在撓痒痒,“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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