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哄

難哄

從公司樓下到家的一路上,桑延的情緒都格外不對。進家門之後所做的舉動目的性也很強,明顯是從誰的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情。

溫以凡順着他的話,垂頭盯着自己腿上的傷口,掙扎也隨之停了下來:“被推了一下,刮到樹枝了。不嚴重的,我也上藥了,很快就能好。”

這話一落,室內安靜下來。

溫以凡舔了下唇角,莫名有點兒忐忑,重新抬了眼。重新對上了桑延的目光,他的神色無波無瀾,似是在等,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持續了好一會兒。

桑延似是沒耐性了:“說完了?”

“……”

桑延:“誰推的。”

溫以凡實話實說:“…說是我舅舅的那個男人。”

桑延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多久了。”

溫以凡:“啊?”

“他纏着你多久了。”

“……”溫以凡條件反射地否認,“沒有。”

桑延像沒聽見她這個否認一樣,繼續說:“從上次他在‘加班’纏着你開始?還是更之前?”

“不是,我也沒怎麼碰到過他。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在南蕪。”溫以凡解釋,“而且這段時間也沒有……”

“這段時間?”桑延打斷她的話,一字一頓道,“所以是多久。”

“……”

“溫以凡,‘有什麼事兒跟我說’,”桑延氣極反笑,“這句話,這段時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

過了那麼久,再度聽到他喊自己的本名,溫以凡有點愣。她動了動唇,忽然有點不敢說話了,半晌后才訥訥道:“抱歉。”

桑延看着她。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因為這種心情影響了兩個人的心情。”溫以凡說,“而且我沒覺得是什麼大事情,都是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沒覺得是什麼大事情。”桑延輕飄飄地重複着她的話,語氣不帶任何溫度,“那什麼才算大事兒?”

溫以凡答不出來。

“一定要我問一句,你才答一句,是么?”桑延盯着她,聲音又冷又硬,“就算真出了什麼事情,對你來說也不算大事兒,是這樣么?”

“……”

“溫以凡,”桑延的喉結滾了滾,“你能考慮下我的感受?”

讓他覺得,兩人的距離好像就終止於此了。

不管他再多做什麼。

他根本走不進她的心裏。

“我理解你有不想說的事情,可以,沒關係。你想什麼時候說都行。但連這種事情你都不跟我說,”桑延鬆開對她的禁錮,慢慢地把話說完,“你覺得我信不過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溫以凡不是沒見過桑延生氣的樣子,但此刻尤為不安,“只是你馬上要去宜荷了,而且我也沒因為這個事情受影響,不想讓你擔心。”

桑延沒再說話,只是看着她。

良久后。

桑延眼中的情緒漸漸消退,那盛怒似乎被澆熄,又變回了平時那副生人勿近的狀態。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從口袋裏把車鑰匙拿了出來,淡淡道:“車鑰匙我放這了,這幾天你自己開車上下班。睡前記得鎖門。”

“……”

桑延垂眼,慢條斯理地將她的褲腿都扯回原處,而後把她從鞋柜上抱了下來。一切歸位,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兩人剛剛的爭吵像是只是幻覺。

“我走了,”桑延沒再看她,打開了玄關的門,“你去休息吧。”

……

盯着被關上的門,溫以凡不自覺想跟上去。但又因為桑延最後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像是帶了點手上。她慢慢地停了下來,不敢繼續上前。

那個模樣,溫以凡覺得熟悉。

像是兩人重逢前,她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溫以凡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錯了。

她是不是再度犯了同樣的錯誤。

她只想對他好點,只想讓自己的生活里的那些不堪離得他遠遠的,只想他覺得跟她在一起是一件輕鬆而平常的事情,只想他能一直跟她在一起。

可她好像還是沒做好。

她好像還是,再次地傷害了桑延。

溫以凡獃獃地站在原地,忽然轉頭看向牆上的掛鐘。

已經快七點半了。

怕他攔不到車,溫以凡收回思緒,又拿上車鑰匙,打開門往外走。她拿出手機,給桑延發了條消息:【我送你過去吧,這個點不好攔車。】

溫以凡又猶豫着敲了句“等你回來我們再談談好嗎”。

還沒發出去,桑延剛好回復:【不用】

桑延:【上車了】

她的指尖瞬間頓住,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過了好半晌,溫以凡才把輸入框裏的話刪掉,重新敲:【那你路上小心點。】

溫以凡低着眼:【到了跟我說一聲。】

-

這個時間從市區到機場,溫以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趕上飛機。她沒心思去做別的事情,盤算着時間問:【你到機場了嗎?】

桑延幾乎有問必答。

只不過每次回答的字數都很少,像是沒什麼耐心打字。跟平時區別不大。但以往他都是打了幾句話之後,就開始直接發語音。

文字看不出人的情緒。

像是能在無形之間,將兩人的距離用力拉開。

因為他的冷淡,溫以凡也不敢問得太頻繁,直到確認他登機之後才放下心來。她有些疲憊地回到房間,躺到床上,完全不想動彈。

但想到腿上的傷口,溫以凡還是爬起來洗澡。她避開腿上的傷口,簡單地沖洗了下身子,隨後坐到床上開始塗藥。

溫以凡用棉簽把不經意間沾到的水擦掉,認真又仔細地處理着傷口。

周圍萬籟俱寂。

漸漸地,極為濃郁的孤獨抽絲剝繭地將她吞噬。

溫以凡捏着棉簽的手漸漸收緊,腦海里漸漸浮現起,兩人在一起第二天的那個晚上。

――“你明天還幫我塗藥嗎?”

――“洗完澡自己過來找我。”

眼前的紅痕漸漸成了糊狀,什麼都看不真切。

溫以凡繼續給自己上着葯,沉默而安靜到了極致。她用力眨了下眼,豆大的眼淚順勢砸到傷口上,帶了生生的刺疼感。

她回過神來,狼狽地用手背擦掉眼淚,再度用棉簽把水痕擦乾。

……

第二天下午,溫以凡又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讓她過去再補錄點口供。記者這一行去派出所算是家常便飯,她把手頭上的稿子寫完,之後便收拾東西出了單位。

這次主要還是問溫以凡被車興德持續騷擾的事情。

派出所那邊調了台里的監控,確實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車興德出現在南蕪廣電外頭。但他沒對溫以凡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也沒做出過什麼過激的舉動。

車興德搶奪未遂,被發現之後也沒有逃跑,情節並不嚴重。車雁琴那天找溫以凡提出和解,遭到拒絕後便嚷嚷着要請律師。

溫以凡也不知道具體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沒什麼心思工作,也懶得去管這些事情。她只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了,其餘的,多一點她都沒精力去想。

察覺到溫以凡的狀態,甘鴻遠以為她是被車興德的事情影響了。再加上先前有幾次輪休日,她因為突發事件又趕來公司加班,乾脆爽快地給她批了三天假去處理這些事情。

拿到假期,溫以凡倒也沒想像中的高興。她甚至想甘鴻遠提一下,這三天假能不能推遲到一周之後。

畢竟溫以凡一個人在家裏也沒什麼事兒干。

溫以凡比較想等桑延回來的時候,她再放這三天假。但又擔心,她如果這麼一提,甘鴻遠會覺得她沒什麼問題,又改變主意把這假期收回。

甘鴻遠批了假后,溫以凡也沒立刻回家,又在公司呆到了六點。她把電腦關掉,習慣性打開微信,給桑延發了句:【你吃飯了嗎?】

指尖在發送鍵上停住,掌心收攏,過了幾秒才摁了下去。

這次桑延不像之前那樣立刻回復。

溫以凡等了一會兒,沉默地把手機放回口袋裏,起身出了公司。回到家后,她拿鑰匙開了門,盯着鞋櫃的位置看了會兒。又想起昨晚兩人吵架時的事情。

下一刻,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溫以凡立刻從口袋拿起手機,直接接了起來。那頭響起了鍾思喬的聲音,嬉皮笑臉道:“怎麼樣,沒有男朋友在身邊是不是覺得世界都清爽了不少。”

“……”溫以凡收回眼,往沙發的方向走,只是笑了笑。

“等你輪休咱倆出來吃個飯呀,桑延不是要去一周嗎?”鍾思喬說,“唉,你談戀愛之後,時間全被他佔了。我都好久沒跟你見面了。”

溫以凡低聲說:“好。”

“你這語氣怎麼回事兒?”鍾思喬打趣道,“桑延剛走一天你就想他了啊,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你怎麼粘人。”

溫以凡還是笑,沒有說話。

很快鍾思喬就覺得不對勁兒,問道:“誒,咋了。平時我跟你提桑延你不都能多說幾句嗎?怎麼今天什麼都不說,你跟他吵架了嗎?”

溫以凡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承認,只是說:“他覺得我什麼都不跟他說。”

“啊,你確實這毛病很嚴重,什麼話都憋心裏。”鍾思喬說,“但情侶之間不能這樣相處的,點點。這種事情一次兩次沒關係,次數多了,你倆會開始有隔閡的。”

“……”溫以凡茫然地說,“可是我不是什麼都不跟他說。”

“啊?”

溫以凡認真道:“我只是不好的事情不跟他說。”

鍾思喬笑:“那也一樣。”

“……”

“你不說的話,對方不會知道你為什麼不說。只會覺得,可能是你們兩個的關係,還不到你能所有事情都對他坦誠的程度。”鍾思喬說,“如果最後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那可能會挺失望的?”

沉默須臾。

溫以凡的聲音有點飄:“喬喬,可能是跟桑延在一起久了。我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一件事情。”

“什麼?”

溫以凡語速很慢:“我當初不是跟你說了,我要報南大。”

不知道她為什麼提起這個,鍾思喬愣了下:“是啊,我還挺納悶你最後怎麼去了宜大的,還想着咱倆又可以一個學校了。”

“當時報考志願的時候,桑延來問我了。我答應他我會報南大的。”溫以凡從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在桑延面前也不敢提及分毫,“但我――”

“怎麼了?”

溫以凡有點難以啟齒:“我最後改志願了。”

“……”

溫以凡輕聲道:“我非常擔心他會在意這個事情。”

像是一旦有了在乎的東西,人就開始變得弱小起來。

做什麼事情都瞻前顧後。

“所以我不敢再跟他提這件事情,也想儘可能地遷就他,不給他添麻煩。”溫以凡緩慢地問,“是我做錯了嗎?”

過了半晌,鍾思喬才問:“…所以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改的?”

溫以凡沒回答。

知道可能不是什麼好事兒,鍾思喬也沒追問:“你也沒告訴他?”

她輕輕地嗯了聲。

“那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是什麼原因,你如果想跟他一直走下去,你得跟他提一下。”鍾思喬說,“不然這對你倆都是一根刺。”

“……”

“點點,不是只有說了才能造成傷害。”鍾思喬認真說,“避而不談也能。”

電話里陷入沉默。

幾秒后,鍾思喬嘆息了聲:“你別再犯同樣的錯了。”

-

隔天晚上八點,宜荷市。

跟桑稚和段嘉許吃完飯後,桑延本想直接回段嘉許家睡個覺,並不打算跟這對談起戀愛來膩死人的情侶呆在一塊。

哪知桑稚非要抓着他一塊去,還把他跟段嘉許安排成情侶座。

桑延覺得不耐又荒唐,直接讓段嘉許滾,而後便靠到位置上看手機。

前天的飛機桑延沒趕上,他只能買到隔天下午的飛機,但他沒跟溫以凡提這個事兒。昨晚溫以凡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還在飛機上。

下飛機之後,桑延才看到消息,回復了之後只收到她讓自己早點兒睡的消息。之後一整個晚上,他的手機都沒再有別的動靜。

今天甚至到吃飯時間,桑延都沒收到溫以凡的消息。

他盯着兩人的聊天界面。

想起了來宜荷前沖她發的那通火。

桑延的指尖動了動,敲了句:【回家沒】

那頭沒回。

恰好電影也開始了。

桑延又等了會兒,才把手機丟到一旁,盯着眼前的屏幕。他毫無看電影的興緻,完全沒法集中精力,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是部3D電影。

卻也懶得再戴上3D眼鏡。

電影院內的音響聲極重,震得耳朵都有些發疼。桑延完全不受影響,莫名覺得有些疲倦,眼皮也順勢漸漸耷拉下來。

困意席捲而來,伴隨着陰森至極的夢境。

桑延夢到了十七歲時的溫以凡。

夢裏的溫以凡穿着北榆統一的高中校服,獨自一人在他倆走過多次的那條小巷裏快步地走着。不知道是有誰在跟着她,她的神情帶了恐懼,極為無助。

下一刻,身後有人將她拉扯住。

對上了她那個“舅舅”極為猥瑣的笑容。

她的模樣全是防備,下意識想掙開。

卻半點都掙脫不開。

周圍靜得可怕,除了他們兩個,世界裏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像是她再怎麼呼救,都只會維持現在這個局面,不會有人來幫她。

畫面一轉。

溫以凡獨自一人坐在床上,光線昏暗至極。猶如她每次夢遊后,一個人呆在客廳時的模樣。她把自己包裹在被子裏,只低着眼,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門板被人從外頭重重拍打着,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

下一刻,桑延忽地被人喊醒。

他緩慢睜開眼,與桑稚略帶不自然的臉對上:“哥,走了。”

桑延下意識又點亮一旁的手機看了眼,依然沒有任何回復。他的神色還有些恍惚,漫不經心地嗯了聲,站了起來。

三人再度上了車。

桑延坐到後座的位置,往車窗外看着,思緒全數被剛剛的夢境佔據。儘管根據這段時間的各種蹤跡,他漸漸能總結出一個答案。

但他一點都不想去相信。

那段回憶里,桑延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最後的時候,溫以凡說的那些狠話。

那些將他的自尊全數踐踏在腳底的話。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別的理由。

可他寧可不要有。

他寧可就是。

他喜歡了那麼多年的姑娘,當初僅僅只是因為受不了他的糾纏,就僅僅只是因為這麼一個原因,才會用盡所有方式地遠離他。

就僅僅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他並不希望有別的原因。

並不希望是,那些年裏,她其實一點都過得不好。

車子不知不覺間開到了宜荷大學門口。

桑延側頭看去,盯着這熟悉的校門,慢慢地失了神。想起了她前段時間,知道自己要過來看桑稚時說的話。

――“她一個小姑娘在那邊確實讓人放不下心。”

桑延不自覺地喃喃道:“我還是回去吧。”

前頭的桑稚沒聽清,回頭問:“什麼?”

“你倆約會去吧,”桑延重新看向手機,淡淡道,“我回南蕪了。”

-

到機場已經接近十點了。

桑延到售票處排隊,正想問問還有沒有回南蕪的機票時,手機忽地響了起來。他頓了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溫霜降”。

他的精神明顯一松,直接從隊伍里出來,接起電話。

“回家了?”

“啊。”溫以凡輕聲道,“還沒。”

“什麼時候下班?”

“……”

沉默須臾。

那頭的溫以凡忽地反問:“桑延,你現在有空嗎?”

“嗯?”

“我能去找你嗎?我現在剛下飛機,”頓了幾秒,溫以凡又補充,“在宜荷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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