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哄
溫以凡記得那天很冷,天空也陰沉沉的,被大片的濃雲覆蓋,彷彿下一秒就要壓到地上。大下午的,卻看不到一絲陽光。
她的視線還側着,看着窗外。身上被少年衣服上殘餘的溫熱沾染。
是那個瞬間,溫以凡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
溫以凡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過了許久,她才抬手捏住外套的一角。力道漸漸加重,后脊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所有的忍耐,都隨着她這個舉動在頃刻間消散。
溫以凡的眼淚像是流不盡一樣,喉嚨也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聲哽咽。
隔壁的桑延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
無聲的陪伴。只是用這種方式在告訴她,他就在旁邊。
到站前,溫以凡勉強地將情緒控制住。她很少哭,此時眼睛哭得都有些發疼。她用袖子把眼淚擦乾淨,而後把桑延的外套摘下來,側過頭。
注意到她的動靜,桑延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
溫以凡默默收回視線,用頭髮擋住他看過來的視線。
靜默無言。
等車子報站后,溫以凡起了身。
坐在外頭的桑延給她騰了位,讓她先下去。似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只跟在她的身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
這路公交無法直達市醫院,溫以凡只能坐到這個站,再打個車過去。下車之後,寒意又襲來,她把桑延的外套遞迴給他,說話的鼻音很重:“很冷,你穿上。”
桑延接了過來:“嗯。”
知道他跑出來肯定是因為她,溫以凡吸了下鼻子,又道:“你回學校吧。不要逃課,老師會生氣的。到時候你又得被請家長了。我打個車就到了,我媽媽也會來接我。”
桑延沉默幾秒,應道:“好。”
過了好一會兒。
溫以凡抬眼看他,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能來。
給了我,支撐的力量。
至少讓我覺得,這過來的一路,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熬。
恰好來了輛出租車,桑延一聲不吭地抬手,替她攔下。而後,他偏頭,聲音顯得有些沉:“溫霜降,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
怕會說錯話,怕會更加戳到她的傷疤,怕安慰什麼都會適得其反。
也因此,寧可什麼都不說。
“我不是太會說話的人,”桑延彎腰盯着她的眼,鄭重地把話說完,“但不管怎樣,我會一直陪着你。”
在那個年少輕狂的年紀。
大多數人說話都只是一時衝動,並不會考慮太多,也不會想到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等再大些,也許就會把這當成一句閑話忘掉,亦或者是當成一段可有可無的,無法實現的往事。
就連那個時候的溫以凡,也覺得,桑延這話只是一句安慰。
一句隨口一說的安撫。
可很久以後,溫以凡才知道。
原來並不是這樣。
桑延永遠信守承諾。
只要是他說出口了的話。
不管有什麼阻礙,至死,他也會拼盡全力將它實現。
……
溫以凡的思緒漸漸收回。她從口袋裏拿出鑰匙,順帶看了桑延一眼。聽完她的話后,他微低着眼,從這角度看去,燈光顯得他的模樣有點暗。
怕會影響他的心情,溫以凡補充了句。
“也很久前的事情了。”
桑延回過神似的,從她手裏接過鑰匙。他輕嗯了聲,邊開着門邊漫不經心般地問:“那你後來跟你媽一塊搬你繼父那了?”
“嗯,不過後面因為相處的不太好。”溫以凡略過其中一些,大致說了下,“就搬到我奶奶那去住了。”
“對你好不?”
桑延恰好把門打開,牽着她走進去。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啊?”
“你奶奶。”桑延重複一遍,“對你好不好。”
溫以凡愣了下,笑道:“挺好的,她很疼我爸,所以也很疼我。”
等她說完,桑延打量了她一番,才稍稍放鬆了些。
換上拖鞋,桑延把她扯到沙發上坐下。像是習慣了她回家之後必須要喝杯溫水的事情,他下意識燒了壺開水,又問:“你那繼妹怎麼回事兒?”
“嗯?”
“一副,”桑延語氣有點不爽,“跟你很熟的樣子。”
“不是。她性格就是那樣子,被她爸爸寵着的。”桑延這話提的應該是鄭可佳把飲料隨便安排給她的事情,溫以凡解釋道,“她是習慣那樣了,用的都是最好的,從不會將就,不喜歡的東西就要旁人幫忙解決。”
“就是個從小被寵着長大的小女生。”溫以凡能理解,說話平靜又溫和,“她爸很疼她,再加上我比她大幾歲,一般都要讓着妹妹。”
“讓着妹妹?”桑延笑了,“這是哪來的規矩?”
“……”
提到這,溫以凡的腦子裏浮現起對待桑稚的樣子。
沒等她再應話,桑延忽地往後一靠,整個人靠着沙發背。坐這動作的同時,他順帶扯住她的手臂,往懷裏扯。
溫以凡猝不及防地趴到了他的身上。
而後,他使了勁兒,抱着她的后腰,將她整個人托到自己身上來。之後也沒多餘的動作,只是安安靜靜地抱着她。
這個姿勢曖昧又親昵。
溫以凡有點臉熱,低頭看他:“怎麼了?”
桑延很直白:“抱一下。”
“……”
“你說你吃的東西都去哪了,你這骨頭硌得我好疼。”桑延伸手捏了捏她手臂上的肉,感覺是個大工程,“什麼時候能長胖點?”
溫以凡立刻說:“我朋友說我胖了。”
桑延挑眉:“誰?存心給你找不痛快?”
“……”溫以凡唇角拉直,又沒忍住笑,“你是不是哪兒有點不對勁兒。”
想讓她長胖點。
別人說她胖了,又開始挑別人的刺。
桑延看着她笑,過了好一會兒,忽地抵着她的後頸,開始親她。他的嘴唇溫熱,吻人的力道像是帶着攻擊性,邊含糊地說:“怎麼還人身攻擊呢。”
溫以凡張嘴想解釋,他的舌尖就探了進來。她眨了下眼,不自覺想勾住他的脖頸,剛抬手,就又被他握住手腕,摁在胸膛前。
她的嘴唇被他吮得發麻。
能感覺到,他的手在下滑,順着她的後頸,再到後背和腰際――
觸感有些發癢。
溫以凡也咬了下他的下唇。
“怎麼?”桑延鬆開她,氣息略沉,話裏帶着笑意,“又想把我咬出血?”
溫以凡的呼吸也有點急促,忍不住說:“我哪有那麼用力。”
桑延輕笑了聲。
旁邊的水不知燒開了多久,發出咔噠的一聲。
桑延沒有多餘的動靜,只是盯着她的眼。過了好半晌,他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忽地喊她:“溫霜降。”
“嗯?”
“別把你繼妹說的那些屁話,還有那些傻逼標準安到我這兒來,知道不?”桑延眼眸漆黑,慢條斯理地說著,“你以為我這房子裏的東西都是亂買的?”
溫以凡怔住,嘴唇動了動。
“每樣都是給你挑的。但不愛吃的就留着,放那。”說著,桑延像是來了火,輕嗤了聲,“什麼叫你繼妹是習慣了那樣。”
“……”
“就你挑對象的這個眼光,”桑延又親了下她的唇角,極為傲慢地說,“你就該什麼都用最好的,懂?”
-
兩人又在客廳呆了一會兒。溫以凡喝了杯溫水,就被桑延趕回房間收拾東西。對於收拾行李這種事,她已經做過不少次了,此時也算得心應手。
今晚還得睡一晚,床上用品暫時還不用收拾,只把其餘的東西收拾好就行了。溫以凡翻出個行李袋,留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把其餘的衣物往裏塞。
整理好衣櫃,溫以凡又把行李箱拿出來,放進各種小雜物。
在這住了一年多了,溫以凡的行李比剛來南蕪的時候多了不少。這會兒行李箱塞滿了,還有好多東西沒放進去。她正思考着怎麼辦的時候,房門恰好被敲響。
溫以凡抬頭,應了聲:“門沒鎖,你直接進來就行。”
桑延推門進來,手上拿着兩個大紙盒,擱在她前邊。他懶洋洋地往四周掃了圈,問道:“你就收拾了這麼點。”
溫以凡有點心虛地瞅他:“那你收拾好了嗎?”
桑延:“沒呢。”
“……”溫以凡有些無言,扯過紙箱,往裏邊裝着自己的雜物,“那你怎麼還不去收拾,都這個點了,收拾完好睡覺了。”
桑延也蹲下身來,幫她把東西放進箱子裏:“幫你一塊。”
見他這麼好心,溫以凡也沒客氣,指了指書桌的方向:“那你幫我把那邊的東西裝進去,我已經整理好放桌上了。”
像變了個人似的,桑延今晚格外有耐心:“行。”
溫以凡總覺得詭異,往他的方向看了幾眼。
說完,桑延起身往書桌的方向走。他搬起桌上的資料,一摞一摞地往箱子裏塞。搬到最後一摞時,像是注意到什麼,他的動作一頓,慢騰騰地拿起來看了眼。
是一個小本子。
此時被反着放,露出本子的背面。上邊被人用水性筆簽了個巨大的名字,佔據了背面的整一頁,看着亂七八糟地,很難辨認出對應的是什麼字。
旁邊的溫以凡還在說話:“你還剩什麼東西沒收?”
桑延沒應話。
溫以凡又說:“那我一會兒也去幫你吧?”
桑延依然一聲不吭。
溫以凡覺得奇怪,順勢看了過去。
就見桑延拿着先前穆承允給她簽名的那個本子,神色意味不明地。
“……”
溫以凡一頓,頭皮發麻,但也覺得他應該認不出是什麼字。她又垂下眼,故作如常地繼續收拾東西:“我們十一點前應該可以收拾完――”
“溫霜降,”桑延打斷了她的話,“你膽子還挺大。”
“……”
“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你這麼珍藏你那追,噢――”桑延咬字重了些,極為刻意地改了口,“同事,的簽名做什麼。”
“……”溫以凡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認出來的,實話實說,“我就是放在那,沒有珍藏。”
“這小子是什麼人物。”
“就《夢醒時見鬼》裏那個鬼。”
桑延回想了下那個影片,面無表情地說:“我還挺喜歡。”
溫以凡:“?”
“行,送我了。”
“……”
溫以凡看他,覺得他這個樣子有點好笑:“嗯,你喜歡就拿去。”
……
把剩餘的一點東西收拾完,溫以凡往周圍看了圈,覺得差不多了:“可以了,剩下一點等明早起來再弄。現在去收拾你的房間吧,客廳和廚房也還有些東西沒整。”
桑延點頭,手裏拿着寫着穆承允的那個小破本,跟在她後邊。
溫以凡進了桑延的房間。他的東西其實都收得七七八八了,只是都散亂地堆在地上,她蹲下身來,想幫他整理好。
下一刻就被桑延扯了起來。
她抬頭。
桑延抬了抬下巴:“坐着。”
溫以凡:“你不用我幫你收拾嗎?”
桑延:“沒什麼好收的。”
溫以凡坐在桑延的床上,看着他把東西隨意丟進箱子裏的舉動。過了會兒,她突然注意到旁邊的一摞書上,被放在最上方的一個小冊子。
溫以凡伸手拿起來:“這是什麼?”
桑延掃了她一眼,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時候帶過來的。
“大學畢業照。”
溫以凡來了興趣:“我能看看嗎?”
聽到這話,桑延停下動作,又抬了眼。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表情弔兒郎當地:“我呢,就沒有哪個地兒是不能讓你看的。”
“……”
溫以凡沒應他的話,翻開小冊子。第一頁就是集體照。
溫以凡一眼就找到了桑延,他穿着黑色學士服,站在最後排的位置。其餘人都彎着唇角,露出笑容,唯有他稍揚着下巴,神色有些不耐,像是被人硬抓過來拍照。
盯着看了會兒,溫以凡忍不住彎唇。
溫以凡的目光一挪,注意到站在桑延旁邊的錢飛,以及另一側的男人。男人看着跟桑延差不多高,生了對桃花眼,唇角自然上彎,給人一種天生自帶溫柔的感覺。
這兩人站在一塊,幾乎能把人的注意力在一瞬間搶走。
見狀,溫以凡瞬間想起了鍾思喬說的那些傳言,下意識多看了幾眼。她的視線下滑,看到下邊的名單。果不其然,看到“桑延”的旁邊寫着“段嘉許”三字。
瞧見她看了那麼久,桑延乾脆也不收拾了,過來跟她一塊看。
“看什麼呢。”
溫以凡指了指段嘉許:“這個是段嘉許?”
桑延目光微頓:“怎麼?”
溫以凡點評:“是還挺帥的。”
“……”
周圍沉默下來。
溫以凡沒察覺到不妥,正想翻下一頁,看看能不能從其他照片里翻到桑延的時候,旁邊的男人手一動,壓住了她的動作。
她抬眼。
桑延的唇線拉直,毫無情緒地說:“我沒聽清。”
“啊?”
“誰帥?你再說一遍。”
溫以凡瞬間閉嘴。
“所以,你拿我的畢業照在這兒看了半天,”桑延停住,幾秒后,氣極反笑,“不是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