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哄
外頭比來時更冷。
唯一能保暖的毛衣已經濕透,被她放進袋子裏。走到家門前,溫以凡覺得身體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把門打開,又下意識往對面看了眼。
這個時間,對門的男人估計還沒回來。
往常大多是兩三點,她已經陷入沉睡時,他才會帶着笑路過她的門前,不懷好意地敲打兩下門板。力道很重,在這深夜裏像是雷鳴。
而後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什麼事兒都不幹。
令人惱怒,卻又沒法做出什麼措施來解決。
溫以凡跟房東說了好幾次這個狀況,但似乎都沒有任何成效。
鎖了門,溫以凡燒了壺水,順帶給鍾思喬發了條微信:【到家了。】
鍾思喬家離上安遠,這會兒還在地鐵上:【這麼快?我還有好幾個站。】
鍾思喬:【誒。】
鍾思喬:【我剛剛一吹風,又想起桑延今晚的行為。】
鍾思喬:【你說,桑延是不是怕你會冷,才給你扔的外套?然後他又不好意思說,就掰扯了一個那樣的理由。】
溫以凡從衣櫃裏翻出換洗衣物。瞥見這句話,她停下動作:【說點兒靠譜的。】
鍾思喬:【?】
鍾思喬:【我這話哪裏不靠譜!!!】
溫以凡:【他是來解決問題的。】
溫以凡:【所以估計是怕我因此凍出病,找他訛醫藥費吧。】
鍾思喬:【……】
鍾思喬:【那他找別人給你件外套不就得了。】
溫以凡:【這麼冷的天,這不是一件容易事。】
鍾思喬:【?】
溫以凡提醒:【他可能借不到。】
鍾思喬:【……】
恰好彈出電量不足的提醒。
溫以凡把手機放到桌上充電,進了浴室。將臉上的妝一點點卸掉,她盯着鏡子裏的臉,動作突然頓住。
前不久見到的那雙帶了陌生的眉眼,在腦子裏一閃而過。
溫以凡垂眸,心不在焉地把化妝棉扔進垃圾桶。
不談現在,就是以前最熟悉的時候,溫以凡也不算很了解桑延。所以她也分不太清,他是裝作認不出她,亦或者是真沒把她認出來。
像個拋硬幣猜正反的遊戲。
沒有蛛絲馬跡可尋,也無從猜測,僅能憑藉運氣得到結果。
畢竟在她看來,這兩種可能性。
都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
吹乾頭髮,溫以凡習慣性地打開電腦寫了會兒新聞稿。直到開始有了困意,她才回到床上,伸手扯過桌上的手機。
在她進浴室沒多久,鍾思喬又發來幾條消息:【萬事皆有可能嘛,就算沒有,咱也能腦補一下讓自己爽爽。】
鍾思喬:【我還挺好奇,你現在見到桑延是啥感覺。】
後頭還跟一個八卦兮兮的表情。
溫以凡想了想:【確實是挺帥的。】
鍾思喬:【……】
鍾思喬:【沒啦?】
溫以凡:【別的還沒想到,想到了再告訴你。】
溫以凡:【我先睡了,好睏。】
平心而論,要說真沒什麼感覺是騙人的。但她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提起來了又要扯一堆,有那時間不如多睡點覺。
她把手機扔開,開始醞釀睡意。
這一覺,溫以凡還是毫無例外地睡得極差。
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被光怪陸離的夢纏繞。覺得下一秒就要掙脫,徹底入睡時,就被隔壁那個傻逼一巴掌拍門上吵醒。
把被子從腦頂扯下,溫以凡渾身上下都覺得窩火。
溫以凡的脾氣是公認的好,遇上任何事情都能不慌不忙地解決,外露的情緒很少有波動特別大的時候。
可能是人總要有個發泄的渠道。
所以她的起床氣極其嚴重。
被人吵醒會失了理智。
更別說在這種,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睡着的情況。
溫以凡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期盼外頭的人能像平時那樣,拍幾下就趕緊滾。
哪知這次他像是中了邪一樣,敲門聲持續不斷的,嘴裏還打着酒嗝:“還沒醒嗎?漂亮姐姐,幫個忙吧,我家廁所壞了…來你這洗個澡……”
溫以凡閉了閉眼,起身把相機翻出來,調整好位置,對着門的方向錄像。而後,她扯起手機,直接撥打了110,清晰地把地址和情況報出。
這麼一折騰,她僅存的睡意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半夜,獨自一人居住,門外有醉酒的男人騷擾。
溫以凡覺得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是要害怕的。但這個時候,她只覺得火大和疲倦,沒有精力去分給其他情緒。
因為一直得不到反應,在民警來之前,男人已經回了家。
溫以凡把拍下來的片段給民警看,並要求到派出所解決這個事情。既然已經鬧到報警了,她也沒想過要和解,打算這事過後就搬走。
錄像里,門被拍得直震,還伴隨的男人不清醒的聲音。看着就瘮人。
民警敲響了對面的門。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才打開門,不耐道:“誰啊!”
“我們接到報警,”民警說,“舉報你半夜騷擾鄰居。”
“什麼騷擾。”男人默了幾秒,裝作不清醒的模樣,語氣也沒剛剛那麼沖了,“警察同志,我剛喝完酒回來呢,喝醉可能敲錯門了吧。就是個誤會。”
民警板著臉:“人還提供了視頻,你敲錯門還喊着要去人家裏洗澡啊?別在這跟我扯淡。趕緊的,跟我們上派出所。”
在這樣的天氣,男人只穿着件貼身的短袖,露出手臂上威風凜凜的虎紋身。身材很壯,肌肉一塊塊凸起,就像是一堵牆。
男人又解釋了幾句,見沒有用處,很快就放棄。
他抬起頭,目光幽深,盯着站在民警後頭的溫以凡。
溫以凡抱臂靠着門沿,面無表情地回視他。眼裏情緒很冷,沒半點兒畏懼,反倒像是在盯着什麼髒東西。
……
到了派出所。
男人咬死說自己就是喝醉了胡言亂語,溫以凡在另一邊明確說了這段時間的情況。但這事兒具體也沒給她造成財務上的損失,只導致了她精神敏感又衰弱。
到最後,男人罰款了幾百塊錢加拘留幾天就這麼結束。
出派出所前,其中一個老民警好心提醒她,讓她不要住群租房。
不單是這方面的問題,還有其他的安全隱患。
之前因為某個群租房因為用電超負荷引起着火,南蕪政府已經開始重視這個事情,等政策批下來了,也要開始管理了。
溫以凡點頭,道了聲謝。
外頭天已經亮了。
她乾脆直接回了台里。
回南蕪之後,溫以凡通過社招,往南蕪電視台都市頻道《傳達》欄目投了簡歷。
《傳達》是台里的一檔民生新聞欄目,以報道本市以及周邊縣城鎮的民生新聞為主,主旨在於“關注百姓生活,傳達百姓聲音”。
溫以凡覺得自己這情況還挺需要被關注的,胡亂想着要不要把這個事情當個選題報上去,邊進了辦公室。
裏頭燈亮着,但沒人。
她到茶水間泡了杯咖啡,這會兒實在沒什麼精神,連早餐都沒胃口吃。但她也睡不着,刷了刷新聞APP便開始寫稿。
一整天下來過得渾渾噩噩。
新來的實習生付壯跟她一塊外出採訪時,表情一直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沒忍住說:“以凡姐,我是不是哪兒做錯了?”
溫以凡才意識到自己這起床氣持續了快一天了。
直到熬到交上去的新聞上單,溫以凡頭一回沒選擇加班,直接收拾東西走人。
夜裏氣溫低,寒風仿若鋒利的冰刃,刮過耳際。
沒走幾步,溫以凡就收到了鍾思喬的消息。
鍾思喬:【溫以凡,我死了。】
“……”
溫以凡:【?】
鍾思喬:【我!真的!要!死!了!】
鍾思喬:【我的手鏈不見了!】
鍾思喬:【我男神送我的!我都沒戴過幾次呢嗚嗚嗚嗚!】
溫以凡:【沒找着嗎?】
鍾思喬:【對TAT】
鍾思喬:【我今早在公司才發現不見的,我還以為在家裏,但剛剛回家之後也沒找到。】
鍾思喬:【但我感覺是落在桑延那酒吧了。】
鍾思喬:【你下班之後幫我去問一下吧,我這去上安太遠了。】
溫以凡:【行。】
溫以凡:【你也別太着急了。】
溫以凡腦子像生鏽了似的,遲鈍地思考着方向,而後才重新抬了腳。所幸是墮落街距離這並不遠,走個七八分鐘就能到。
再往裏,找到“加班”酒吧。
她走了進去。
跟昨晚的風格不同,圓台上的位置被搖滾樂隊取代,音樂聲重到讓人耳朵發麻。酒吧內燈光昏沉,氣氛高昂,五光十色的燈光飛速劃過。
溫以凡走到吧枱前。
裏邊還是上回那個黃毛調酒師。
溫以凡喊住他:“您好。”
調酒師露出個笑容:“晚上好,女士。想喝點什麼?”
溫以凡搖了搖頭,直白地提了來意:“我昨天跟朋友過來的時候,掉了一條手鏈,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撿到?”
聽到這話,調酒師似是認出她了,立刻點頭:“有的,您稍等一下。”
“好的,麻煩您了。”
溫以凡站在原地等。
看着調酒師拉開一側的抽屜,在裏頭翻了翻。隨後又拉開另一側,又翻了翻。他的動作突然停住,抬頭朝某個方向招手,喊了聲:“余卓。”
被喚作“余卓”的服務員走過來:“誒。小何哥,怎麼了?”
溫以凡看過去。
一眼認出是昨天往她身上灑了酒的服務員。
調酒師納悶道:“昨天你撿到的手鏈,我不是收這兒了嗎?咋沒找到。”
“啊?那手鏈……”余卓也懵,又突然想起,“噢,對了。延哥下來拿衣服的時候,把那手鏈也拿走了。”
“……”
以為自己聽錯,溫以凡一愣,沒忍住出聲:“什麼?”
余卓下意識重複:“被延哥拿了。”
“……”
這次溫以凡聽得一清二楚。
一個開了這麼大家酒吧的老闆。
像是八百年沒見過錢一樣,毫無道德品質地將客人不小心遺落的財產據為己有。貪得無厭而又明目張胆地,干出近似盜竊的行為。
調酒師顯然不知道這個事兒,一臉莫名其妙:“延哥怎麼會拿?那他去哪了?剛剛不是還在的嗎?”
余卓像個天然呆:“我不知道啊。”
安靜片刻。
調酒師有些尷尬地看回溫以凡:“抱歉,我們這兒的失物一般是老闆在管。要不您先留一下聯繫方式,或者您稍微等等,我現在聯繫一下老闆。”
溫以凡不想在這兒呆太久,覺得明天過來拿也一樣:“沒關係,我留聯繫方式吧。”
“好的。”調酒師從旁邊抽了張名片給她,“您寫在上面吧。”
溫以凡低頭往上面寫了一串號碼,遞迴給他:“那麻煩您再幫忙找找。如果找到了,打這個號碼就可以——”
話還沒說完。
名片突然被人從身後抽走。
溫以凡猝不及防地回頭。
就見桑延站在她身後,距離靠得很近,像將她禁錮。他生得瘦高俊朗,此時微側着頭,輕描淡寫地往名片上掃了兩眼。
而後,與她的目光對上。
燈紅酒綠的場景,震耳欲聾的音樂,以及煙草與檀木混雜的香氣。
男人眉眼天生帶冷感,此刻卻摻了點弔兒郎當。
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
像是把她認出來了。
倏忽間。
他的唇角一松,似笑非笑道:“不死心啊?”
沒懂他的話,溫以凡怔住。
桑延隨手把名片扔回她面前,慢慢站直,與她拉開距離。
“特地過來留聯繫方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