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錢婆子從來都是個要強的人,這種要強,在秦紅軍死後到達了一個巔峰。
哪怕是最最難過的時候,她也允許自己家裏,有任何被人說嘴的事情。
秦建南小時候,做過唯一一件小偷小摸的事情,那時候秦家的條件並不好,要給老三看病，要給老四念書，他和秦建東這念書方面沒什麼天分,只能早早下地幹活。
兩個半大小子能幹啥啊，去了地里能做的活到底有限，就是再加上一個錢婆子,三人一塊兒干,還是有餓肚子的時候。
那時候秦紅軍剛去，部隊的補貼還沒落實下來,錢婆子一個人帶着四個兒子,兒子們一個個都是半大小子,可想而知那時候有多艱難。
秦建南印象中,最餓的時候,連紅薯都吃不上了,家裏的粥幾乎能照出人影來，餐餐不過混個水飽。
可這對於常年要下地的人來說，算什麼呀,也就塞塞牙縫。
錢婆子有精米白面,卻要留個最小的、最有希望考大學的兒子，當然那時候高考還沒恢復，可高中畢業有份好工作，就足以叫錢婆子牟足了勁兒，供一個出來。
秦建南每天都在一種強烈的飢餓感裏面，他覺得自己就快變成一個紙片人，從早到晚，肚子都癟癟的，從沒有鼓起來的時候。
他餓極了，乘着下種的時候，偷了幾個紅薯種子帶了回來，秦建南原本想着，就是娘不吃，好歹也讓大哥墊墊肚子，作為同一處境的兩個人，他們是最明白彼此的。
秦建東也是個憨的，一次把幾個紅薯都烤了，溫在灶膛里，想等着娘和弟弟們回來以後，一家人圍在一起吃。
秦建南也沒先吃，只是眼神時不時看一眼灶膛，想像着娘回來了，會表揚他的場景。
可憐的孩子，從小到大夾在中間，一直是被忽略的那個，錢婆子會關心老大，會關心生了病的老三，會疼愛老四，卻獨獨略過了老二。
小哥倆等啊等，一直從日落，等到月上中天，原以為的一頓表揚沒有來，錢婆子臉上連欣喜的表情都不見，把秦建東、秦建南兩個一頓好打！
“老娘是缺你們吃，還是缺你們穿了？就這麼饞？回頭隊裏都該說咱們秦家，一家子都是小偷，別你爹死了，咱們娘幾個，個個都抬不起頭！”
秦建南原本就瘦弱，被狠揍一頓之後，直接下不來床，那紅薯自然也沒吃成。
拿錢婆子的話來說，就是拿去給豬吃了，也不許秦家人吃偷來的東西。
秦紅軍去世的時候，隊裏其實不少人都來慰問，多多少少都會拎些東西，或是幾碗米、幾個雞蛋，或是幾毛錢。
但那些都叫錢婆子拒絕了，她當時頭昂的高高的，斬釘截鐵地說，“家裏什麼都不缺，用不着別人費心。”
錢婆子這些年都這樣好強着過來了，她怎麼能接受，她最看重的，最疼愛的兒子，連個大學也沒考中呢？
錢婆子佝僂着身子，臉色灰敗地坐在秦家小院的門檻上，臉隱在了陰影里，原本還亮着的眼神，到了這一刻，看不見任何光芒。
“老四，你......”
她想說的話有很多，可是到了現在，錢婆子竟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這一切，早就看見徵兆了，不是嗎？
“算了、算了......是娘不好......或許咱們家裏......只有老三才是那念書的料......現在他們兩口子都考上了......也好、也好......總歸是給我們......是給我們秦家......爭光了......”
秦建北心裏慌的很，想道歉來着，可是錢婆子一席話，像是給他後背打了一記悶棍一般，他想笑，眼淚卻順着眼眶流了下來。
他低着頭，不讓錢婆子看見，那眼淚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成了一個黑乎乎的一團。
幸好天黑着呢！他想。到底沒讓自己狼狽的一面，叫娘看見。
又過了一會兒，秦建北止住了哽咽，終於抬頭看向錢婆子，卻發現娘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離開了，他眼前只有一片空氣。
“我會考上......大學的......”
像是嘆息，又像是許諾。
***
嚴小雪的通知下來了，這對這個小小的一家三口，實在是一件好事。
兩口子在飯桌上，相對而坐，吃的也就是秦睿霖現做的手擀麵，可是這倆人卻吃出了山珍海味般的感覺。
福蛋下午才睡過，這會兒絲毫睡意也沒有，給秦睿霖單手攬在懷裏，手裏抓着個紅色布老虎，看爹媽吃飯。
可是為什麼吃飯好好吃，吃着吃着爹媽就靠到一起去了呢？
福蛋表示自己人小，什麼也懂。
可是，下一次秦睿霖又要靠過去的時候，福蛋一轉頭，給老爹臉上糊了一腦門的口水，許是老爹一臉懵的樣子太搞笑了，福蛋張開小嘴巴，“咯咯”笑個不停。
秦睿霖一張俊臉瞬間黑了下來，看着懷裏的臭小子，擰起了眉頭。
很好，又給小本本記上了一筆！
嚴小雪看得好笑，“你怎麼跟個孩子還較上真了？”
“這可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魔星！還是專程來治我的！”
臭蛋蛋壞了自己多少好事兒了？有了他以後，秦睿霖覺得自己的福利直線降低，以往在小雪那裏還能排一排的，這崽子來了以後，地位直接不保！
他能高興才怪！
被親爹認證“魔星”的某蛋蛋，一點自覺都沒有，還以為老爹在逗他玩呢！他伸出小肥爪，把手裏紅色布老虎遞給秦睿霖，見他不接嘴裏還喊，“啊！啊！”
秦睿霖無奈扶額，到底接了過來。
嚴小雪瞅了眼“相親相愛”的父子倆，“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秦睿霖這人也太纏人了，到底有個能治他的，嚴小雪心裏希望兒子多折騰折騰這個當爹的。
如果小蛋蛋能聽懂當媽的說的什麼話，也只能表示自己愛莫能助，也不過吃過晚飯過了一小會兒，這個小小人，就在當爹的懷裏睡著了。
而嘴上不停說著嫌棄的人，攬著兒子的動作溫柔極了，滿眼都是溫柔。
夫妻倆一塊兒把孩子抱了放到床上，給他蓋上自己專屬的小被被，嚴小雪看着福蛋，整個人都柔軟下來。
“咱們福蛋真乖呀！”
秦睿霖沒有任何意味地哼了一聲，不過也沒反駁，福蛋確實比別的孩子討人喜歡多了。
“咱們都拿到通知書了，上面寫着八月二十八日就要報道，家裏的一攤子事兒又大哥、二哥，倒是不用煩，就是孩子還小呢......”
若是從前，嚴小雪一定不會為了任何人、或事而影響到自己的腳步的，但現在秦睿霖和福蛋兩個，已然成了她的軟肋。
“這有什麼，咱們過去先看看，要是能找到合適的人，給咱們帶孩子最好，要是沒有啊，大不了休學一年，根本不會影響什麼的。”
秦睿霖無所謂道。
高考剛恢復的時候，有不少人大着肚子、帶着孩子上大學，拖家帶口的不在少數，這倆年都管的比較松，實在不行不是還能休學？
反正，所有的事兒秦睿霖都考慮過了，就是沒想過要把孩子留在鄉下。
不過他不這麼想，有人卻打起了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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