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第3章
書是珍貴物件,去年恢復高考時一本《數理化自學叢書》引得多少人瘋狂,拼了命的想得到一本,而考完試的人將書借給親朋好友家的孩子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田寧讀到高二被迫輟學,書都整整齊齊放在屋裏,就連小學的書也保存完好,很少借給外人看。
對着劉金玉殷勤的笑臉,田寧不動聲色的問:“二嫂要書幹啥?”
劉金玉開口要書,是她娘家有個弟弟在上學,要是有小姑子高中的舊書用着,省得再買一套,那也是省錢不是?
小姑子心氣兒高,輟學后發過不少脾氣,整天陰沉着臉不愛說話,劉金玉知曉一二,要不是娘家媽給了任務,她也懶得開口,不過小姑子沒奶奶護着了,多少也不能像那樣金貴吧?
“嗐,這不是你用不着了,我給我兄弟問問,他現在上初三,先看看高中的知識深淺,要是不中,家裏也不讓他上了。”
後半句是劉金玉自己補的,她娘家只有這一個兄弟,全指望他上學有出息呢,之所以要描補,是怕小姑子被刺激的發火。
李鳳英也在支着耳朵等田寧的回答。
田寧垂下眼眸,彈開手指上沾着的板栗渣渣,輕聲反問:“誰說我用不着了?二嫂你弟弟想用書,就自己買唄。”
劉金玉笑容一垮,不大高興的問:“咋,妹妹你還想去上學?”
要是供着小叔子田衛星上學也就罷了,一個丫頭片子,上啥的學?學習也不好,真是不知道丟人多少錢一斤。
李鳳英忍不住開口:“寧兒,把你書給你二嫂子,你用不着了,留着幹啥?”
家裏不可能出錢給田寧讀書,以前是婆婆掏錢她不敢說,難道現在還不敢說了?
田寧抬頭看看兩人的神色,不遠處的田衛星一臉的幸災樂禍,兩個哥哥是事不關己,田旺發低頭不語,她輕輕一笑,無畏道:“不管我上不上學,我的書都不可能給別人。”
“寧兒,咱可都不是外人——”
劉金玉氣呼呼的看了看丈夫,平時他對自己可是百依百順的,這會兒總得說兩句吧?
田愛民沒有辜負媳婦兒的期待,隨意的說:“寧兒,你還留着幹啥,把書給你嫂子,下回我給你買糖。”
正吃板栗的田兵兵聽見吃糖倆字,連忙歡呼着打斷:“二叔,給我糖!”
田旺發拍拍手讓孫子過去他懷裏,也想插一嘴,既然上不成學,早點讓閨女斷了這個念想也好。
“寧兒……”
田寧看着這些人,沒啥笑模樣,直接道:“二哥,你有錢就給你小舅子買書去,誰要拿我的書,我就撞死誰門口。”
死過一次,無所畏懼。
田家人都被這說話被震住了,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鳳英又氣又惱,下意識抬手就要打人:“反天了你,敢死在家裏,瞎胡說個啥?”
田寧不躲不閃,嘲諷道:“那我不死在家裏,我去奶奶墳頭兒上吊!”
“你這個死妮子——”
“好了!”
田旺發及時制止,昨個兒小閨女才從土崗子上摔下來差點沒命,咋能下手打人,他重重嘆口氣:“寧兒她還是個小孩兒,說點氣話,她的書就讓她留着吧,以後給咱家孩子用,教兵兵認字兒也行,別說了,吃罷飯就都幹活去!”
田寧聞言抬腿回了自己房間,丁點兒不客氣。
李鳳英被當場下臉子,轉而將怒火發泄在二兒媳婦身上:“都是你,說啥書不書的,當誰都能上學了?”
劉金玉還算是新媳婦,被這麼一說癟着嘴回房,田愛民不好意思跟過去,端一碗熱茶坐在門檻上來回觀察。
梁小雙免費看了一場笑話,暗暗嘲諷,這一臉蒙臉沙的劉金玉還當自己是天仙了,天天擱家金貴的不行。
“媽,咱今個兒幹啥?”
“還跟你爸去拾柴火。”
麥子早就種上了,進了臘月二十五,隊裏不用上工幹活都預備着過年,而冬天樹葉凋零,哪有枯枝死樹撿回來就能燒鍋用,多攢點,過年期間就不用操心了。
不過,大冬天漫天遍野的溜達,冷風直往脖子裏灌,棉襖也不擋事,梁小雙昨天就躲掉了這差事,今天抱着田兵兵也不動彈。
“媽,我在家給兵兵拆洗拆洗他的小鋪蓋,他又尿濕了。”
“那你晚上咋不起來給他把尿?”
“……睡著了沒注意。”
田寧坐在房裏還能聽見婆媳倆的對話,她正在整理原主留下的書,順便看下從小學到高中學的內容,未來需要從長計議。
如果可能,她想過的好點。
上學這條路,田寧暫時不願意放棄,儘管,希望渺茫。
小學的教材很簡單,田寧原本是文科生,數學是弱項,所以認認真真從三年級數學開始看,大概是吃飯時放了狠話,這上午她呆在房間裏也沒人來找。
以前原主輟學在家不高興的時候還不願意出房間吃飯,田寧到了飯點,自動自覺打開房門,午飯簡單清淡,難得有個涼拌白菜絲,少油少鹽好在可以補充維生素。
她這樣滿不在乎,彷彿無事發生的樣子,李鳳英反倒不說什麼了,也怕真的和田寧杠起來,她再想不開。
劉金玉原本要出來吃飯的,見此情景又氣呼呼的退回房裏了。
田愛民小心翼翼的問:“媽,我給金玉端點菜吧?”
梁小雙笑嘻嘻的說:“愛民就是疼媳婦啊。”
李鳳英可容不得兒媳婦在面前撒野,抬手打掉二兒子撥菜的動作,指桑罵槐的說:“咱家能坐在屋裏等着端飯過去的就你奶奶一個,誰都別想蹬鼻子上臉。”
田愛民歇菜了。
田衛星朝田寧擠眉弄眼,他姐厲害啊,不一樣了,劉金玉進門就攛掇二哥將好東西給她娘家兄弟攢着,他看她怪不順眼的,這下有點出氣了。
下午陽光好,田寧燒了熱水洗頭髮,擦到半干就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家裏大門敞開着,路過的行人扭頭就能看見家裏的情景,村裡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大白天關上門反倒會讓人奇怪在家裏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田寧注意到有個中年婦女在家門前慢慢走過來,伸着脖子往院裏看。
原本田寧沒放在心上,但是過了一會兒,中年婦女又從門前走過,對上她探尋的眼神,立刻躲躲閃閃的快步走過去。
“媽,剛才過去一個人老往咱家裏看,好像不是咱這兒的人。”
李鳳英在納鞋底,人本就警戒,加上田寧主動搭話給了她台階,立刻起身追出去看了,只看到那個婦女的背影,順口跟鄰居問:“剛過去的是誰呀?”
鄰居嫂子笑笑,張口要答時又把話吞了回去,含糊道:“不認識,好像是曹庄的人。”
剛過去的中年婦女分明是於青山第一個媳婦的娘家媽,田寧和於青山相媒,媒人是鄰居嫂子的婆婆,她要是開口多管閑事,攪黃這門婚事,她婆婆估計要罵人。
李鳳英似信非信的,心底卻想着,是不是於青山那邊的人故意來她家打聽情況的,他們怕田寧昨天摔出點毛病。
轉身回到院裏,李鳳英欲蓋彌彰的遮掩說:“沒啥,不認識的人。”
田寧嗯了一聲,將頭髮梳了一遍,原主飯量小,加上可能有點營養不良,頭髮偏黃,濕發變干之後,編成麻花辮柔軟細長,麻花辮在手心裏握了一會兒,田寧起身從針線筐里找出來一把剪刀,將快到腰間的辮子剪掉一拃多。
咔咔兩聲,麻花辮落在腿上,留住的頭髮沒有了束縛,緩緩散開垂落在肩上。
李鳳英抬頭看見的時候,兩根麻花辮早就剪下來了,她頓時心疼又生氣的問:“你剪頭髮做啥?!”
時下大姑娘大都留着兩條長長的大辮子,結婚時候好看極了,田寧這時候把頭髮剪了,是想幹啥?
梁小雙也抱着孩子出來看,瞧見田寧留下的頭髮還能扎辮子,笑着問:“寧兒要剪頭髮賣錢上學啊?這不長不短的賣不上價錢啊。”
“啥?”
李鳳英又急了。
田寧瞥了梁小雙一眼,簡短的解釋:“我嫌太長了,冬天洗頭髮難受。”
往常原主很愛惜這頭長發,現在,就讓它們隨小田寧去吧,念頭落定,她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這在李鳳英婆媳倆眼裏覺得不可思議,那麼愛惜頭髮的人竟然給剪短了,性子變的不是一點點。
李鳳英躊躇片刻,索性不管不問了:“你願意幹啥就幹啥吧。”
這些都是小事。
田寧將髮辮弄整齊,用不穿的衣服包住放好,安靜在房裏看書學習,敵不動我不動,她還有時間。
……
曹庄
楊三妮回到家裏端了碗水,一口氣灌下去,在堂屋裏坐了一會兒沒見人出來,跺跺腳去了廂房。
閨女曹春麗還在廂房睡着,大約是來回奔波的緣故,臉瘦了一圈,楊三妮半是惱怒半是無奈的拍她一巴掌,將人叫醒了。
“春麗,大白天你咋還在睡覺?”
曹春麗猛地坐起來,看清面前的人是誰后長長鬆一口氣,繼而很關切的問:“媽,你回來了,你去田孫庄看沒?”
田孫庄就是田寧所在的村子,和曹庄離的不遠。
楊三妮點點頭,埋怨道:“恁娘我跑了幾十里地,你倒好,在家睡覺,春麗啊,你這想咋辦啊?”
閨女一聲不吭的跟人跑了,找也找不着,外面都說她閨女跳河死了,現在大活人就在自家裏頭,婆家也不能回,這叫啥事兒啊?
曹春麗臉一白,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忐忑的問:“媽,先別說其他的,你先跟我說說看見啥了,於青山真要結婚了?”
楊三妮很不確定的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怕有人認出來我,都躲着人走的,那一家也不像是要辦喜事兒的樣子,本來我還想去看看小軍他們三個,碰見個熟人我就趕緊回來了。”
“這樣啊……”
曹春麗揪心的厲害,秀氣的眉毛皺成一團,田寧和於青山的婚事就是年後定下來的,她可不想讓這倆人的事兒辦成,她生的兒子閨女以後都會有出息,咋能白白便宜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