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Chapter 02

以前昭珂就曾聽過,士大夫人家庭院深深,口舌是非層出不窮。自然也少不了聽過許多內宅情事,譬如偏房小妾看上了戲子一夜春宵,閨中小姐禁不住小舅子撩撥犯下大錯。

可在蕭府,她若想去沉音閣尋蕭承夜,大大方方去便是,根本不會有人在後議論。

昭珂不似蘇雅魚,閑來無事就在拂月閣里寫詩作畫。她才學淺薄,既非大家閨秀,又無一技之長,怎的看都與蕭愈這樣的謙謙君子不般配。

昭珂深知自己的處境,心裏早就有了盤算。

府中人大都道蕭承夜琴技了得,就是連十方瀲灧的名伶們,見到都不免側目稱讚。

與其要她與蕭愈迎面相看,將醫簡翻來覆去地搗弄,倒不如向蕭承夜討些輕巧的玩意兒學學。

她拜他為師,求他教授琴藝,在情理之中,高照容沒有理由不答應。

如此一來,她去沉音閣不就是名正言順?

“你就在外頭候着罷。”

“是。”

昭珂抬眼,瞧着閣匾上鬱郁蒼蒼的三個大字,順手打發走了礙事的婢子。

要說蕭承夜此人,行事作風極為張揚。沉音閣里上至承塵軟塌,下至長几席墊,處處不顯出他的乖張放肆。

配色明艷洒脫,擺設獨特大膽,還真是不枉他一身風流意。

昭珂手提襦裙,緩緩步上二層挑台。還未見到蕭承夜其人,就已先聽聞琴音悠揚,自明媚空曠處傳來。

“怎麼今日這麼有興緻?”

被來人這麼一問,蕭承夜停下指尖動作,答道:“我這裏有的是如意卷,嫂嫂可要再嘗一嘗?”

倒是個喜歡記仇的,她不就搶了他一塊如意卷,至於么?

昭珂心裏邊罵邊走,與蕭承夜相對而坐,他已然直起身,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哪敢再奪人所愛?”

“當真?”

昭珂忽然想到,她第一次來沉音閣時,嚼着牌匾上的字,故意賣弄地念出了聲。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領頭的蕭承夜停下腳步,像在回答她似的,只道:“人故至今,也只剩下沉音閣了。”

當時她也像今日他一般,問道:“當真?”

她曾以為他如蕭望之一般,也是個念舊長情的人。可蕭承夜生來就不是情根深種的模樣。

一雙眼若桃花,眼尾彎而長,眼神似醉非醉。

比起蕭愈的不落塵世,蕭承夜倒是渾身都沾着煙火味兒。

他額骨高而平,眼眶深邃,眉粗而重,鼻直而挺,唇似仰月,唇珠與唇峰都隱在薄薄的笑意中。彷彿蕭承夜生來嘴角便是帶着笑的,無論何時看他,他總是笑吟吟的。

乞巧夜裏,她第一次見他,便被這奪人心魄的樣貌驚艷。

人面桃花,不過如此。

雖然眉目間與蕭愈仍有幾分相似,神卻截然不同。他目光所及,不是拒人於千裡外的淡漠,而是溫潤如玉如泉如虹,似水卻不清透,像霧迷迷濛蒙的,柔且柔,卻有淡雅風度,自成一體。

真真是生得好看。

也難怪盛安城的官家小姐們,聽到他的名號,都要羞紅了臉。這風流倜儻的模樣,不知偷了多少閨閣春心。

可惜啊可惜,白瞎了這一副好皮囊。

蕭承夜看她心不在焉,不悅地問道:“他回浮生閣后可有什麼不尋常?”

昭珂斬斷思緒,盯着那雙桃花眼,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蕭愈那個人,就算心裏翻起驚濤駭浪,都不會寫在臉上。”

“倒是前幾日,我在他書几上瞟見一副藥方,第一味葯便是斷腸草。”

昭珂邊說,邊撿起一簡《折紅英》,隨意攤在掌心翻看。

蕭承夜愣住片刻,隨後笑道:“難不成你怕他對你用毒?”

她瞅他一眼,答道:“他向來冷淡,何苦要與我過不去。”

說著,放下手中的《折紅英》,繼續取笑道:“倒是你,該擔心擔心自個兒的安危才是。”

“我這種人,哪值得他煞費苦心來對付。”

蕭承夜像想到什麼似的,沉下臉色,目光攀上手邊的那盤如意卷。

“總之,你留心他的一舉一動便是。”

昭珂垂眼,“這是自然,我怎能忘了當初你是如何幫我進蕭府的。”

“那就好。”

蕭承夜抬手,重新拂上琴弦。

挑台上,一曲《太平令》,跌宕起伏,不絕於耳。

昭珂知道蕭承夜琴技過人,蒲草席墊上,琴譜密密麻麻,從《碣石調·幽蘭》到《山鬼謠》,有《碎金詞譜》、《廣陵散》、《太平令》、《折紅英》、《破陣子》,還有《佳人醉》、《玉人歌》、《山鬼謠》、《絕音》、《蘇生》、《聲聲慢》、《山外雲》、《憶舊遊》、《雲霧斂》,各個頗負盛名。

可她就是不喜歡。

雖然聽蕭承夜撥弄奏琴,確是養耳。真要她學得像模像樣地彈弄幾曲,倒是為難她了。

本來她向蕭承夜拜師學藝,就是個由頭罷了,是她與他光明正大見面的幌子。

為的,不過是讓她能將蕭愈的近況悉數告與蕭承夜。

打從一開始,她就是蕭承夜安插在蕭愈身邊的一個眼線,僅此而已。

沉音閣里,從來沒有什麼溫潤如玉世公子,她與他之間,沒有世俗人情,只有彼此利用。

到底還是要做做樣子,不喜歡歸不喜歡,該學的還是得學。免得到時候讓她助奏一曲,反招來麻煩。

再聽蕭承夜念叨了一個時辰的樂譜后,昭珂終於敵不過倦意,逃似的從挑台走了出來。

回頭,她又瞧了眼閣匾上鬱郁蒼蒼的三個大字。

沉音閣。

蕭承夜的生母,姓顧,名珺卓。

蕭望之當初為她取名時,就是出自這一句“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如今沉吟的,怕只剩沉音閣里蕭承夜一人了。

罷了。

與她何干?

昭珂沖婢子使了個眼色,踏上折回花顏閣的廊徑。

先是被婢子擾醒,走去后廳用膳。又端着薑茶繞到浮生閣,末了,還得到沉音閣向蕭承夜一五一十地稟報。

折騰了一天,她還真是有些乏了。

眼下,昭珂只想回到花顏閣,倒在榻上,眯眼小憩。

好巧不巧,她攘開門,居然撞見蕭愈就坐在屋內,正在長几后挑弄翻曬的陳茶。

昭珂不慌不忙地支開婢子,合門走向長几,有些窘促地坐下。

“如何?”

話語間,蕭愈來回擺弄銀針白毫,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只是問我,你今日為何要提前離席。”

“你是如何答的?”

“反正你只是去做做樣子罷了。”

“嗯。”

蕭愈挑茶,將茶盞擺上炭爐,又道:“他沒有察覺罷?”

“還未。”

蕭愈像有不滿,瞅了她一眼。

昭珂明白他眼裏的意思,卻忍不住腹誹:就許你惜字如金?

“我不至於這麼快就露出馬腳,他的確從沒懷疑過我,又怎麼會知道我才是你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

蕭愈將目光重新放在炭爐上,不再說話。

昭珂最討厭他這無動於衷的模樣,直接起身走到榻邊。躲進屏風,褪下裏衣,披上長裳,轉到高几邊,伸手往盆里掬了一捧水,揉在眼眉間。

炭爐里已經燒得通紅,茶盞里沸騰一片,銀針白毫的香氣在屋內漸漸瀰漫。

昭珂瞅着騰騰的熱氣,漫不經心地問道:“為了,為何蕭承夜那麼喜歡如意卷?”

聽到這一句,蕭愈難得有了反應,微微抬頭看向窗外。

久久,他才答應:“顧珺卓生前最拿手的兩道菜,一是隨上荷葉卷,另一道就是如意卷。”

蕭愈只向她提過顧珺卓的名字,這些她還是頭一次聽他說起。

所以,蕭承夜當真是個情根深種的人?

昭珂不禁想到那雙桃花眼,想到他笑吟吟地坐在挑台上,十指撥弄琴弦的模樣。

那你呢,蕭愈?

昭珂看向他,蕭愈已經取下茶盞,斟出一杯烏中透黃的香茗,色澤瑩潤,教人賞心悅目。

“原來如此。”

昭珂敷衍地答道,倒進軟榻,盯着案几上擺動的燭火。

蕭愈又掏出那捲《千金要方》,就着剛煮好的銀針白毫,抿一口,便忘我地投入其中。

她翻身,不想再看。

他有他的銀針白毫,《千金要方》,她有她的深沉思緒,迷濛追憶。

她與蕭承夜彼此利用,與他,又何嘗不是?

就這般,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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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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