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喬安沒有回家,他想給蘇良和安娜留出空間好好地談談。
其實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因為他自己的生活都過得一團糟,居然還有心情管別人的閑事。可是那又該怎麼辦呢?他總不能眼看着彼此朝思暮想的有情人終生不得相見吧。
實話說,他是有私心的,他是想把安娜留在自己的身邊的。他無可依靠,他充滿了無力感,他身邊就只剩下安娜了,母親、姐姐、李艾、暖暖,她們每一個人的每一次離開都會是這種無力感越來越強烈,他發現他已經快要無法掌控自己了。
他在大街上閑逛,無所事事,但心裏總是沉甸甸的,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壓在他的心上。
他想,或許他真的需要儘快回到公司,像以前一樣瘋狂地工作,不為別的,只為能逃離自己,逃離現實。只是在這之前他還需要好好安葬自己的姐姐。他的姐姐在臨死前說她要海葬,可他沒有遵循她的意願,他決定將他的姐姐葬在他母親的墓旁。她們母女倆生前有太多的積怨,當彼此醒悟原諒時早已天人兩隔。她們生前無法陪伴彼此,喬安只願她們能在死後好好地愛一下彼此,也不枉曾經的母女情分。
喬安努力使自己微笑,在他痛苦或者快樂的時候他都會微笑,他只能微笑,他只剩下微笑。他無法治癒他自己,所以他只能帶着病痛好好地活下去。
他在奶茶店買了一杯奶茶,帶着奶茶走進了圖書館。
圖書館裏有許多人,孩子們往來追逐,大人們大聲喧嘩,他們的噪音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空間承載力,本應該安靜的環境卻混亂不堪。
他聽到了三個年輕的女人之間的對話。
A說:“現在哪個孩子沒有個英文名,你們倆太老土了。”
B說:“可是中國人為什麼要起個英文名呢?而且孩子還那麼小,沒必要啊。”
A滿臉不屑地說:“要不然說你們老土。我們家孩子的英文名叫Tracy,多好聽啊,我們在家都叫她Tracy,從來不叫她中文名。”
一直沒插話的C說:“但畢竟是生活在中國,老是叫孩子英文名真的挺彆扭的。何況孩子本來就有中文名,幹嘛找不自在。”
“窮人思維,”A冷嘲熱諷地說道,“我們家Tracy從幼兒園就開始學英語了,我們家老王給Tracy請了外教,現在的Tracy的英語水平遠超同齡的孩子,每當我聽到我們家Tracy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和外教對話的時候我就感到無比的驕傲。你們知道嘛,我給我們家Tracy報了個西方貴族禮儀培訓班,我要培養她的貴族氣質,我要讓她成為真正的公主。”
“可我聽說你們家的Tracy的語文才考了五十分。”C笑着說。
A一聽馬上臉色就變了,她先是“哼”了一聲,繼而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那又如何,我們家老王說了,等Tracy小學畢業就帶她到美國去上學。學什麼語文呀,學語文有什麼用呀。窮人思維。你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們家Tracy將來可是要嫁給美國人的,我可不會讓我們家寶貝女兒嫁給國內的這些窮屌絲。對了,我提醒你們,以後少打聽別人家的事。”
“哎,我說,你這麼說就太過分了,你……”B的話還沒說完A就氣沖沖地走了。
“還Tracy,我呸,一臉崇洋媚外的賤樣,自以為給自己的孩子取了個英文名就有多了不起多時尚多前衛,真是噁心,”B朝着A離去的背影惡狠狠地說,“這個A真是有病,二十四歲的時候嫁給了一個五十五歲的老頭,還美其名曰找到了真愛,整天在朋友圈裏曬孩子曬包曬車曬旅遊,她要是真的找到了真愛的話,怎麼不見她曬自己的老公啊?明明是心虛,所以就用這種方式炫耀,好讓別人眼紅,但誰不知道她就是一破壞別人家庭並藉機上位的小三呀,大家不說是給她面子。”
“真不知道她爹看到他女兒嫁了一個比自己還要大的男人的時候會不會氣死,哈哈。你是不知道,那天我看到她老公要親她,可她卻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哈哈哈,太搞笑了。”C說完並捂着嘴笑出了聲。
“這算什麼,你說她老公要是知道他老婆在大學的那些噁心事,你說他還會娶她嗎?”
“你說,她老公要是知道他老婆在大學的時候和一美國白人同居懷了孕然後還墮了胎的話會不會氣死。哈哈哈。我算是明白了,她那個時候想讓那個美國白人帶她去美國,結果人家玩完了就回國了把她給扔了,所以她想讓她女兒替她實現她當年沒有實現的夢想,哈哈哈。”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他們的婚姻本就是各取所需,她老公要的是她年輕的肉體,而她呢要的是她老公的錢和權。她以前就是一拍照片的野模,跟她老公結完婚馬上就成了通過不斷努力奮鬥而嫁入豪門的勵志女神,我呸,什麼世道。”
呵呵。
喬安從排列了眾多書籍的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是加繆的《西西弗斯神話》。
他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在陽光下緩緩地翻動書頁。
“在一個人與自己生活的關係中,有些東西比全世界的苦難加起來都要強大,身體的判斷與心理的判斷不相上下,而身體面對毀滅時會畏縮不前。我們先養成生活的習慣,然後才養成思考的習慣,在每天都催人走向死亡的競賽中,身體保持着絕對的領先地位。簡言之,這種矛盾的本質在於我所說的逃避行為。因為按照帕斯卡的說法,它既低於又高於消遣行為,逃避是始終不變的遊戲。典型的逃避——對死亡的躲避,是本書的第三個主題,那就是希望。這是對自己應得的另一種生活的希望,或者說是對那些不是為生活本身而生活的人的欺騙。這種生活的偉大目標將超越生活,是生活到生活,賦予生活以意義,然後背叛生活。”
“自殺從來都是被作為一種社會現象來研究,而我們的研究卻恰恰相反,我們在一開始關注的就是個體思想與自殺之間的關係,這種行為正如一件偉大的藝術品,在心靈的靜默中孕育,行為者本身沒有意識到,而某個晚上,他卻扣動了扳機,或是縱身一躍。我曾聽說一個公寓經理自殺的例子。五年前他失去了自己的女兒,打那時整個人就變了很多,而這一變故侵蝕着他,用這個詞來形容在準確不過。開始思考也就開始了被侵蝕。社會以這種開始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問題出在人們心裏,那才是應該探究的地方。”
喬安將這本書通讀了一遍,莫名的感傷如潮水般湧來。
加繆在《西西弗斯神話》裏明顯地表達出了對於人類命運的悲觀,只是這種悲觀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悲觀,而是一種樂觀的悲觀。喬安想,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存在本身而存在,你不可能改變,因為沒有人能夠跟命運對抗,而與命運對抗的人無疑是愚蠢至極的。你需要的是以一種積極的態度看待你的無力以及生命中的無意義。存在主義就是樂觀的悲壯。
喬安仍然沒有回家的念頭,他在大街上閑逛。
無數的漂亮的姑娘與他擦肩而過,他喜歡看那些姑娘裸露着地修長白皙而又美麗的雙腿,他下意識地想起了李艾,李艾的腿與他們的一樣漂亮。
他走進一家便利店,肚子有些餓,要了一些關東煮,找了個凳子坐下,大口大口地池了起來。
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好久沒有吃關東煮了,上一次吃還是和李艾以及秋生一起吃的。那次他們去KTV唱歌唱到很晚,李艾說她餓了,秋生提議說吃街邊的燒烤,李艾嫌不幹凈,拉着秋生和喬安去了一家便利店吃關東煮。喬安其實對這玩意不感興趣,可是那一次他卻覺得這玩意突然變得好吃起來了。其實是心理作用,他知道。
吃完以後他才看到在他旁邊坐着一個姑娘,那姑娘正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
他站起來,轉身,剛準備要走,衣角卻被抓住了。她回過頭,看到剛才還在趴着的女孩抬起頭,額頭上有被胳膊壓出的紅紅的印記,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哭過一樣。但是長得很漂亮。
喬安說:“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能不能也給我買一份,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女孩面無表情地說。她的口氣不是在請求好像是在命令。
喬安一愣,笑了下,點了一下頭。
他給女孩沒了一份關東煮,又買了了一瓶橙汁。女孩毫不客氣地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吃完關東煮,女孩將瓶子遞到喬安面前,說:“能不能幫我扭開。”
喬安扭開瓶蓋,放到女孩的手裏,然後看到女孩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將橙汁一口氣喝完。
喬安目瞪口呆。
女孩看了喬安一眼,第一次展露出微笑,並說了一聲“謝謝”,但很顯然那一抹微笑十分勉強。
喬安對這個女孩突然產生了好奇,便問:“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可以不說嗎?”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喬安尷尬地說。
女孩說:“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能問問去哪嗎?”
“你跟我來就好了。”
女孩站起來拉着喬安就往門外走。
喬安笑了笑,沒有拒絕。
女孩拉着喬安來到了便利店旁邊的酒店。
喬安說:“來這裏幹什麼。”
“不要說話,跟着我走,行嗎?你不會失望的。”
女孩開了房,拉着喬安走進電梯上了二樓。
他們進了房間,喬安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女孩指了指床,說:“你先坐一下,我去趟衛生間,好嗎?”
喬安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這個女孩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是他覺得有些怪怪的,至於哪裏奇怪他也一時手不出。
喬安坐在床上,環顧四周。牆壁被刷成粉色,房頂的燈光幽暗,整個房間裏充滿曖昧的氣息。窗外高樓的樓頂上的巨大的廣告牌不斷地變換着各種顏色。他聽到了窗外此起彼伏的車喇叭的聲音以及酒鬼對着空氣的大聲的辱罵。
女孩從衛生間走了出。她赤身地走到喬安面前。她的身體很美,白皙的皮膚,豐漂亮的臉蛋,每一個男人看了恐怕都會忍受不了。
喬安也不例外。
“你這是幹嘛。”喬安的聲音有些顫抖。
“和我做。”
“為什麼。僅僅因為我給你賣一份關東煮嗎?”
女孩沒有說話。她坐在了喬安的身上,親吻着喬安的嘴唇,臉頰,耳朵,脖頸。
“為什麼。”喬安在次用顫抖的聲音說。
女孩關上燈,在黑暗中,他們的身體瘋狂地痴纏在了一起。
喬安他下意識地呼喊出了李艾的名字。
“李艾……李艾……李艾…….”
女孩躺在喬安的懷裏,喬安的手撫摸着女孩的肩膀。
“現在可以說了吧。”喬安問。
“什麼?”
“為什麼。”
女孩沒有說話。她坐了起來,在黑暗中摸索着尋找煙盒。她藉著窗外的光線點燃了香煙。
“為什麼?”女孩笑出了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們男人不都喜歡這個嗎?如果非要找出一個理由的話,那應該是報復,沒錯,報復。”
“什麼意思。”
“我的外國男友劈腿了。認識我之前他用蹩腳的中文說著各種山盟海誓,後來我懷孕了,他又哭着求我把孩子打掉,說會好好地補償我。呵呵。就在剛剛,我回到家,在客廳里看到了絲襪……我之前就聽我同學說過那個人渣和我們學校里的一個女生勾搭上了,開始我還不信,呵呵……他背叛我所以我就背叛他。我本想晚上去夜店隨便勾搭一個男人,誰知碰到了你。我感覺你比那個人渣好許多,隨意我選擇了你。”
“也就是我成了你泄憤的工具?”
女孩將吸到一半的煙在煙灰缸里摁滅,重新躺回到喬安的懷裏,她聲音曖昧地說:“難道我不是你泄憤的工具?”
“你什麼意思。”
“我聽到了,你剛才在叫一個女孩的名字。”
喬安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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