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七日

“陸雙，其實這第一醫院的規矩你比我懂得多，她能不能看，你自己心裏清楚。”

陳安洵的話說得很難聽，但陸雙並不介意，無非只是苦笑，少了几絲執拗搬的掙扎。

“是啊……那種情況的燒傷，已經是危重級別的了，手術后肯定要無菌隔離，為了她的身體考慮，我也不該去是吧？”

陸雙吸了吸鼻子，眼睛中閃過一抹凄楚，“快五年了……程姨沒享過一天福，也沒得到過一天快樂，她待我們很好，這種時候，我不能不管她。”

“陸雙……你知道你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嗎？現在你已經沒有什麼能力管別人了，先顧好你自己。韓乾去警局前和我通過電話，他結束了筆錄就會過來安排這邊的事情，你現在趕快回家休息，我這裏忙，不能陪你……自己走可以嗎？”

“可以。”

陸雙頷首，給了陳安洵一抹淡笑後轉頭離開了。

她沒法走的很快，好像每邁出去一步身上都帶着几絲刺骨的痛，她的大腦也不受控制眩暈得厲害，強打起精神來深呼吸，好讓自己走的穩一些。

“陸雙！”

身後傳來了陳安洵的聲音，她連忙站定腳步，轉頭。

那個男人依舊站在急診大門外，雙手插在褲兜里，眼睛中閃動着某些讓陸雙看不懂的情緒。

陸雙挑了挑眉心，似乎在等着她說後面的話。

“路上小心，再見。”

陳安洵淡淡說道，而後便蕩漾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看起來很釋然，又看起來滿載着某些沉甸甸的情緒。

陸雙的頭痛得厲害，她是點了點頭，轉身，向前。

陳安洵似是咬緊牙關和陸雙一起轉過身去，大步流星的進了急診大廳。

有的感情，總是這樣，還未開始便結束了。

還未萌芽，便被攆息在土壤里。

警車恍然的紅藍色光，似乎照亮了陳安洵向前走的每一步路……

他，自然是不能再回頭了。

第一醫院的大門已經被警方封鎖了，這裏並不好叫車。

陸雙只能一步步向前，往大路上走。

風更寒了，帶着些草木的腥味兒……

陸雙頭暈的程度，也更加厲害了，一股子噁心的感覺涌了上來，讓她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胃，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陸雙雖是醫生，但醫不治己，她也很難弄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或許是這幾天太累了吧……

她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覺，也沒有好好吃飯了，剛剛又經歷了強度極大的工作，昨夜又經歷了死裏逃生，這幾天繁複的一切或許讓她太過疲憊了，也或許只是最簡單的低血糖。

她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挪動着步子，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到了大路上。

眼前一輛輛車子秫秫駛過，眼瞅着一輛出租車由遠漸漸開近。

陸雙連忙伸出手去攔，而這胳膊剛剛抬起，整個人就像是再也沒有力氣了，失控般的向後重重的倒了下去。

暈眩，以及胃部彷彿被一隻手緊緊捏住的疼痛就這麼一股腦的涌了過來。

眼前再沒有任何光亮，儘是一片黢黑。

陸雙的意識混沌前，她似乎聽到了周圍的聲音。

“快來人啊……有人暈倒了……”

“快叫救護車……”

“這旁邊就是第一醫院，我們趕緊送人過去！血，都是血……”

“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陸雙完完全全失去意識前充斥着她的耳膜，而後……再辨不明周遭了。

或許吧……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總是無常。

幾十分鐘前還站在急救室救死扶傷的醫生，幾十分鐘后便會成為等待被救援的病患。

世事總如此玄妙罷了。

如你，如我。

……

七日後。

第一醫院，VIP病房。

韓乾高挺的身影立在窗沿，宛如睥睨眾生的神祗，而眼下的一切皆是他的領土。

他身後的床上躺着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臉白如紙，睫毛無力的斂住她的眼瞼，似乎睡得很沉，就像是完全不想醒過來那般的香甜。

自七日前陸雙出了事，韓乾便日日守在這病房裏。

像是一隻孤傲的鬼怪。

不許任何人湊到陸雙的身邊，更不允許任何人來探望，即使是小猴子也不可以。

除了日常查房的醫生護士，只有他們兩個。

他們兩個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獨處過了。

那種親密得容不下第二個人的日子……好像在這七天之前已經消失了太久太久。

韓乾的臉色很冷，目光更冷，平靜又冷然的落在眼前的玻璃上，居高臨下的看向外面的世界。

第一醫院，在這次爆炸后，名正言順的成為了韓乾的囊中之物。

原本他就持有這家醫院一大部分股份，在韓家發生了爆炸殃及了這麼多人之後，他更如散財童子般，秉承着抱歉和仁愛之心，負擔了在這次爆炸中受傷無辜市民的醫藥費用，除了可以通過保險理賠的，其餘一併自掏腰包。

這慷慨的行徑似乎立刻迎來了民眾的好感，韓家的聲望也好像在轉瞬間重回了巔峰。

韓盛集團，正是宣佈解體。

韓乾的達爾斯吞併了其中所有的子公司，成立了達爾斯集團，而第一醫院……也藉著這次東風正式成為了達爾斯的囊中之物。

韓乾的事業版圖似乎更大了。

睥睨A市，儘是他的江山，不過轉瞬間，他便成為了這座城市商業帝國中當之無愧的王。

他多想和陸雙分享他的一切，可是那個女人卻遲遲不給他機會，不願意睜開眼睛了。

周遭靜謐得令人窒息，除了心跳監控儀偶爾發出的滴滴聲外再沒有什麼聲音了。

而這樣的靜謐已經持續了一周……整整七天。

七天前，陸雙昏倒在馬路上，被熱心的市民送到第一醫院的。

陸雙的身上沒有手機，沒有證件，沒有任何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有的不過只是一打百元鈔票。

而當時的第一醫院正處在水深火熱的地步……

像這樣在路邊暈倒被送過來的病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重視。

而不過只是幾十分鐘，或許只是幾分鐘的耽擱，人的命運便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陸雙流產了。

血涓涓的流着，黑色的長褲裹着她纖細的腿，壓根看不出什麼異樣。

直到那鮮血染紅了她身下鋪着淡藍色隔離床單的推床，才被路過的醫生髮現，送進了手術室。

陸雙進手術室的時候，韓乾也剛好結束筆錄，趕來第一醫院，在急診大廳的門口，他看到了一身是血的陸雙。

有這麼一瞬間……韓乾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瞳孔里也噙滿了血，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血紅色。刺激着他的心臟以及一切感覺器官。

原來陸雙已經懷孕三個月了，孩子是他們去墨爾本之前有的。

或許陸雙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否則又怎麼會帶着孩子冒了這麼多險。

而他們的孩子……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沒了。

陸雙的身體不好，幾日來的操勞，不飲食水甚至是憂思讓這個孩子毫無眷戀的離開了他們。

甚至就像從未來過一般。

韓乾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的時候，要承擔手術后的一切的風險，那從未顫抖過的大手發顫了。

他開始害怕……怕這字一旦簽上，他會失去陸雙了。

手術過後，陸雙大出血，血小板一度降到谷底，第一醫院剛剛搶救了那麼多燒傷病人，血庫早就空了，所有不好的情況就這樣全部涌了過來。

就連主刀的醫生都很狼狽。

手術持續了五個小時，從深夜一直到天色微熹。

陸雙雖然從鬼門關撿了條命回來，但卻因為失血過多搶救不及時而陷入了深度昏迷。

七天了，陸雙一直沒有醒過來，只是沉沉的睡着，像根本不願意醒過來。

這一周里發生了很多事情，很多開始，又有很多終結。

韓乾一邊照顧陸雙，一邊還需要主持大局……只不過所有需要出席的會議、或者需要對外發佈的官方通稿，全部由他的合作夥伴達爾斯的副總陳林深代勞，他並未露面。

程姨終究沒有搶救過來，去世了。

她的食道、呼吸道的全部被損毀，很難活下去了。

強哥……也因為爆炸後果的重度燒傷離開了人世。

她咽氣之前，配合了警方的調查，雖然不能說話，意識不明，但若有人在她的耳邊問問題，她會用‘恩’‘啊’這樣微弱的語氣詞當做回答。

而引發了這場爆炸的韓坤卻還活着……如此更是世事無常了。

韓坤整個人纏着白紗布宛如木乃伊般躺在無菌隔離室，依靠着機器維持着生命體征。

韓乾去在病房門口看過他，情況慘烈，他甚至在想，或許死亡對於韓坤而言才算是一種解脫，對於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而言，這樣的日子太痛苦難熬了。

可也或許，這樣才是對他的一種懲罰……畢竟他的罪行十惡不赦。

那一日在韓家大宅，韓乾早早便聞到了火藥的味道，拖着韓坤便往外跑。

韓坤那時在笑，眼眸近乎滴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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