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快接近黃昏之時,一群蒙面黑衣人將馬車包圍了起來,濃濃的殺氣透過帘子,甚至驚醒了正在打盹的水若塵。
打開些許門縫,水若塵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
“我們被包圍了。”夜語站直身子,握住拴在腰上的劍,“應該不是普通的山賊,倒像要取我們性命。”
水若塵皺眉,思索着可脫身之法。她只會輕功,而且並不見得會比這些黑衣人高明,夜語武功高強,但由於要保護她,他便不能放手打個暢快。
“小塵,我們只能逃了。”顯然,夜語想的跟水若塵一樣,“黑衣人一共有九個,我頂多能分散六人的注意力,所以當我給你逃跑的指示時,你必須全力朝東南方奔跑,而且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也不能回頭,除非我趕上你。”
臉色緩緩變得蒼白,水若塵咬着唇,努力抑住想要哀吼的衝動。如果她不是有孕在身,也許她還會對這種逃跑計劃表示興趣的,但現在她大腹便便的,要怎麼跑得過那些黑衣人?
“放鬆點,小塵,沒問題的。”夜語朝她溫柔一笑,接着飛身到黑衣人跟前,並迅速地擲出一些類似飛鏢的東西,成功讓其中七名黑衣人做出閃躲動作。
他抓緊時機給水若塵打手勢,水若塵接到后,咬着牙使出輕功飛身而出,她直徑地掠過其中一名黑衣人,全速朝東南方奔去。
沒有閃躲夜語的飛鏢的其餘三名黑衣人,飛快地跟上水若塵的步伐,其中一名像是頭目的黑衣人示意另外兩名作包抄戰術,那兩名黑衣人點頭,接着往兩邊散開。
水若塵敏感地留意到另外兩名黑衣人的動向,雖然她不知道他們意欲何為,但直覺還是要改變現在的奔跑方式。
她猛地踩到一顆大樹上,藉助反作用力,改向正北方奔跑,試圖突出三名黑衣人的包圍圈。
還好結果仍算成功,成功將他們帶到自己身後以後,水若塵開始一點一滴地往原先的方向跑,但拐彎的弧度不敢太大,免得黑衣人發現,再次包抄。
很不幸的是,她的意圖還是被黑衣人發現,他們加緊速度,讓水若塵不得不再次向正北方奔跑。
隨着時間的推移,水若塵愈漸趕到疲憊,加上肚子的重量也使她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她抬頭看了看天際,夕陽只剩最後一線光芒了,如果再這麼跑下來,她肯定會累垮的。
“該死。”水若塵忍不住低咒,才想着,她已經開始感到累了。
稍稍回頭,發現黑衣人跟自己的距離又近了,水若塵又低咒一聲,不料卻刮到樹梢,速度更是慢了下來。
“啊!”被刮到第一次后,很快便有了第二次,這次還是碰到肚子,隱隱的腹痛讓水若塵停下了腳步,也是一瞬間之內,黑衣人將她包圍。
“痛……”水若塵捂着肚子,倚着樹榦,冷眼掃視黑衣人,“你們是誰……”
“你不必知道。”那名頭目冷聲回答道,“去死吧!”旋即把劍一橫,朝水若塵直掃過去!
腹痛越來越強烈,忍得水若塵冷汗直流,只能捂着肚子倚着樹榦,指望着劍尖快刺到自己時才躲開。
夕陽映着劍散出的光,刺眼得讓水若塵閉上了眼睛。
寂靜間,只聞“噝,”的一聲,緊接着一把低沉的男聲響起:“親愛的皇後娘娘,如此境況,你該做的是躲避,而不是閉眼,懂嗎?”
水若塵虛弱地倚着樹榦坐着,即使在火光的映照下,臉色的蒼白也難以掩飾。她緩緩抬眸,凝視着那個救了她的人。
“怎麼會是你?”她輕輕皺眉。
“難道你就這麼不希望看到我嗎?”殷之雪笑笑,並不在乎她的冷淡。
“夜語呢?”她直徑跳過他的問題。
“給你找草藥去了。”殷之雪拍拍她的臉,收起笑容,“倒是你,怎麼會在這種荒山野嶺?還被黑衣人追殺?莫非……”
“不是皇帝。”水若塵輕易便明了他的意有所指,“相反,是皇帝自願放我走的。而我,並不是要來這種荒山野嶺,只不過我要去的地方剛好經過這裏。”
“還懂得開一點玩笑,看來你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害怕。”殷之雪又笑,“那黑衣人呢?還有,那個叫幻影的呢?以你們的感情,她應該不會離開你才對。”
“黑衣人,大概是一些知道我逃離皇宮的後宮之人安排的吧。”水若塵也跟着笑了笑,“四國開戰,你沒有理由不知道吧?幻影作為最重要的軍醫,自然是要跟着去前線的。”
“哼。開戰。”殷之雪突地冷哼一聲,“如果不是那股造反的勢力太強大,殿下又怎麼會答應打仗。”
“造反勢力?”水若塵低聲驚呼,“幻影跟我說的是,你們朝中一些大臣的勢力過於強大,你們皇子迫於無奈,才答應出兵的……”
“這只是對外的說法。”殷之雪濃眉緊皺,“你想想,如果煦日傳出有人造反,其他三國不就伺機而動了嗎?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只好對外宣稱只是朝中勢力。”
水若塵點頭表示認同。
“那你到底是為什麼來這裏的呢?”水若塵回到原本的問題,歪頭看着殷之雪。
“朝中許多大臣說,殿下因為只聽信我的緣故,已經開始排斥其他人,所以朝中勢力也開始分化,而且漸漸對殿下不利。而殿下迫於造反勢力的威脅,只好假裝跟我決裂,以保證朝廷不再出現反對勢力。”殷之雪看着水若塵認真聆聽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其實,我離開殿下身邊,也正好可以幫他收集另外幾國的情報,所以這樣的結果對於我們,也未必不好。而我,就順道來這裏探望一下你啦!”
“現在這種針鋒相對的時候,你也能從煦日混進來哦?還真不是普通的厲害。你是怎麼做到的?”水若塵挑眉,又問道。
“山人自有妙計!”殷之雪笑着,點了點水若塵的鼻尖,“不過,不能告訴你,不然我在你面前還有什麼秘密可言呢?”
“嘖。”水若塵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那你現在見着我了,又有什麼打算呢?要去朗月,還是辰光?”
“都不是!”殷之雪又點了點她的鼻子,“我並不急於去那裏,而你又被人追殺,我先保護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吧!”
“那,是不是這件事之後,你還是要去朗月和辰光的?”忽然靈光一閃,水若塵焦急地抓住殷之雪的手,問道。
“大概,是這樣。”殷之雪點點頭,狐疑地看着她,“你想怎樣?”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接下來的幾天,因為有了殷之雪的幫忙,對付黑衣人也不如第一次時那般吃力,有些時候,水若塵甚至連逃跑都不用。
就在這樣的追追趕趕中,三人很快來到了皇陵。
儘管皇陵宏偉華麗,但三人均無心欣賞,對於水若塵來說,更是不存在任何觀賞之意,都只是些死人的墳墓,再漂亮也不過如此。
“石室在哪裏?”水若塵四處張望着,偌大的皇陵根本看不到任何簡陋的影子。
“要繞一繞才能看到。”夜語耐心地解釋着,“石室是按照奇門遁甲之術設置的,一般人根本無法找到,幸好門主帶我來過,而我在那之後也習過奇門遁甲之術。”
水若塵點點頭,放慢步調,跟着夜語穿梭着。
就在耐心快被磨光之時,夜語終於帶着他們來到一道石門前,水若塵忍不住撓頭,其實她已經記不清轉過多少次圈了。
“就是這裏了。”夜語首先走進去,“放心吧!這裏沒有什麼機關的,因為這裏的價值是普通人永遠無法明白的。”
水若塵剛走進去,便因裏頭的黑暗而皺緊了眉:“這麼黑,夜語你都不點火把嗎?”
夜語回頭笑笑,不急着答話,而是將鑲在離門口不遠處的牆壁上的一塊琉璃片輕輕轉動了一下,一束光極快地被反射進來,並一次次地石道里被重新反射,只是一瞬間,整個石室立刻變得如白晝般光亮。
“跟青門的石室好像!”記憶中的畫面如潮水般湧來,水若塵忘我地驚呼,“但照亮石室的方法不一樣。”青門用的是火,皇陵的是直接採取太陽光。
“裏面的構造是一樣的。”夜語溫柔一笑,“還記得怎麼走嗎?”
水若塵點點頭,逕自走到前面,憑着記憶中傅水寒帶着走的路,水若塵很快便走到跟之前一模一樣的石室,一樣鑲滿琉璃片,陽光被反射得更多,讓人有種室內才是白天的感覺。
水若塵朝中間看去,一樣有一張石頭砌成的桌子,上面也有一顆與之緊緊相連的石球。
她下意識地將手至於石球之上,跟之前一模一樣的事情發生了。光點很快地沖向水若塵的額頭,只是這次沒有了之前的劇痛,僅有淡淡的不適,而那丁點的不適,也隨着淡紫色的光芒將水若塵包圍,漸漸消失掉。
水若塵抬起左手,那隻紫色的蝴蝶印記再次顯現出來。
“還是跟之前一樣的……”水若塵喃喃地說著,目光離不開那小小的印記。
“不,還不知道。”說著,夜語用劍輕輕割了一下手臂,“試試幫我療傷。”
水若塵目不轉睛地看着夜語的動作,心底頓時百感交集,她努力地壓下內心的情緒,集中注意力,並將左手覆於夜語傷口處,所幸的是,她還擁有治癒的能力。
“等等,外面有很多嘈雜聲,難道黑衣人追到這裏了嗎?”一直沉默在旁的殷之雪忍不住開口。
“不。”水若塵的反應略顯激動,“應該是穎兒!送葬的隊伍到了!”
“送葬?”殷之雪皺眉,猛地捉住水若塵的手,“等等,難道我一路上聽到的傳言都是真的?你殺了穎兒公主?”
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盤冷水,水若塵整個人頹了下來,臉色也是殷之雪前所未見的難看:“不是我殺的,但與我殺的,又有何相異?”
夜語朝殷之雪打了個眼色,爾後安慰道:“好了,不管怎樣,我們就在石室里等吧!等他們將她下葬以後,我們再將她的屍體挖出來。”
下葬的過程快得讓三人咂舌。
水若塵又心酸又慶幸,心酸穎兒貴為公主,卻得到一個連普通人都不如的葬禮,慶幸葬禮的簡單,避免了他們長時間的等待,也避免了挖掘的難度。
當秦穎兒的屍體再次出現在水若塵面前時,她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只是個中情緒,複雜自知。
夜語心裏一緊,輕聲道:“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水若塵哽咽着,點點頭。
“你是要救她吧?”殷之雪的心情也莫名地添上些許凝重,也許是因為看過她痛苦的樣子吧,“你確定嗎?你以前……”
“我確定我要這麼做。”水若塵還是點點頭,“不過,我不希望她醒來時看到我。”
“關於這點,幻影都替你想好了。”夜語嘆息着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裏面裝的葯,可以讓穎兒睡上半個月,從皇陵到戰場,半個月是綽綽有餘了。”
“去戰場……”殷之雪下意識地重複着夜語的話。多讓人嘆息的做法,送一個小孩到戰場居然才是安全的。
“好。那我開始了。”言罷,水若塵將左手置於秦穎兒的左胸,深呼吸一口氣,紫色的光點開始由她的左手飄向她的左胸。
一架舊得有些破爛的馬車,正緩緩地行走于山間的官道。
夜語一邊駕着車,一邊留意着周遭的情況。雖說是官道,也難保會有山賊,畢竟戰爭爆發了,加重稅收是在所難免的,也就迫使了山賊更加猖獗。
水若塵安靜地坐在車內,雙手緊緊抱着沉睡狀態的秦穎兒,目光獃滯。
出現了一個她最不想要的結果,秦穎兒是被救活,但卻沒有蘇醒過,就像變成了植物人一樣,而她的紫水晶也退回了項鏈狀態,即使她再進去石室,也無法將它變成蝴蝶印記了。
“活過來了就好,總會有醒來的一天。”殷之雪忍不住開口安慰道,現在的她,比救出秦穎兒之前更沉默寡言了,跟以前相比,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
水若塵獃獃地看向他,許久,目光才有了焦距:“我想了很多,殷之雪。”
“嗯?”知道她有話要說,他將耳朵貼近她的嘴。
“我想要提前離開。”水若塵緩緩地道,“我會拜託夜語將穎兒送回去,趁那個時候,我們就離開。”
殷之雪猶豫了一下,又道:“這樣好嗎?你連告別都不需要?”
“我會寫信道明一切的。”手撫上秦穎兒的臉,水若塵抿着唇,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哭出來。
由於沒有黑衣人的追擊,他們很快便來到了後方大軍所駐紮的元城,夜語收好水若塵親筆所寫之信,背上秦穎兒,頗有深意地看了殷之雪一眼便出發。
“走吧。”左手輕輕撫上肚子,水若塵朝那些她最牽挂的人所在之處望了最後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當夜語帶着秦穎兒出現時,幻影一點也不意外,她甚至猜到了可能發生在秦穎兒身上的事,更為此早有準備。所以在她將秦穎兒摟到懷裏的那一刻,她便飛奔回自己的軍營里。
“小塵還是不願意來,對吧?”魅影失望地朝夜語來的方向看了幾眼。
“嗯。”夜語輕輕點頭,繼續道,“她托我將信交給皇帝。”
“請你跟我來。”魅影嘆息着將夜語帶到秦凌雲面前。
秦凌雲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然而,裏面的內容卻讓他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凌,對不起。
我還是決定離開。
雖然我已經明白,我愛的人是你,但我發現自己做不到留在你身邊。即使你能愛我到永遠,可我沒有那樣的心機,去跟你的后妃爭寵,也無法忍受我的男人擁有那麼多的女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經過這件事,我深深地感覺到我的疲憊,也許,自由才是最適合我,和孩子的東西。
你不必傷心,也不必失落。因為無論我身在何處,我心裏記掛的依舊是你,而你的心裏也會有我,這樣我們既不會失去對方,也不會傷害對方,很好是吧?
其實,在寫這封信時,我已經開始想念你,也開始想念幻影、穎兒、夜語……
我想,如非必要,我不會再見你們了。
就這樣吧,或許多年以後,當我們回憶起彼此時,還可以微笑着說:“那個時候……”
信就是到這裏了,落款是“塵”。
大手緊緊握住信,即使它已經皺成一團,他也不曾鬆開。
“夜語,你不必等我回信了,她已經離開了,就算你現在追回去,想必也是找不到她的了。”許久許久了,秦凌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站在這裏的夜語道。
夜語愣了愣,旋即露出苦笑:“我早已料到。那我告退了,陛下。”語畢,緩緩退出了營帳。早在她決定讓他送秦穎兒回來時,他便料到,她會趁機離開,不告訴任何人蹤跡地,離開。
因着傅水寒是其中一支軍隊的將領,夜語也就留了下來。
唯一讓眾人比較安慰的是,秦穎兒在幻影的悉心照顧下,終於在一個月後醒了過來。儘管初聞水若塵離去的消失時大哭了很久,但秦穎兒也因此變得成熟起來,不久也恢復了開朗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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