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到婆婆那晨昏定省,別說是在高門大戶,即便是在小門小戶也是兒媳婦每日應做的事。林清羽極其反感,但為了不給梁氏留下可以拿捏的把柄,不得不每日去梁氏那做做樣子。
以往梁氏同他也說不了什麼,婦人之間的話題他從不回應,梁氏拿他沒辦法,往往是問幾句陸晚丞的情況便准他回藍風閣。
今日一早,林清羽踏入正堂,看到端坐在主位的梁氏,就知她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梁氏讓人上了兩盞新茶,邊品邊道:“清羽,你嫁入侯府也有段時日了。”
林清羽沒有接話。梁氏等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身為正妻,最重要的是什麼?”
林清羽淡道:“不知。”
“頭等大事,當然是為夫君生兒育女。然而……”梁氏嘆了口氣,極為惋惜的樣子。
林清羽心中冷笑:“這個我做不到。夫人大可讓小侯爺休了我,娶一個能做到的良妻。”
梁氏大概是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被頂撞了也不惱,反而笑道:“說什麼傻話,你是晚丞的福星,晚丞這輩子都是離不開你的。”
梁氏說完,打量着林清羽的臉色,見其不為所動,方斂了斂容,正色道:“所謂‘相夫教子’,你‘教子’暫時做不到,那就只能學着‘相夫’。你是侯府的少君,也該學一學如何打理府中事物,好為晚丞分憂。”
“替小侯爺分憂?”林清羽笑了聲,“敢問夫人小侯爺有什麼憂?是畫眉鳥不會唱歌了,還是八哥不會叫人了。又或者……是他的病情?”
如林清羽猜測的那般,聽到“病情”二字,梁氏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晚丞的病情自有張大夫看顧。”
“若我沒記錯,侯爺曾經囑咐過我看顧小侯爺的身子。當時,夫人也在場。”
“確、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林清羽輕一頷首:“那夫人說完了么。”
梁氏十指漸漸攥緊,嘴裏卻笑道:“早在你嫁進來之前,我就聽媒人說過,太醫院院判之子不但生了一副一等一的相貌,更是天資聰穎,才華出眾,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能者多勞,你如此聰慧,兼顧家事和晚丞的身子肯定不是什麼難事——來人。”
一個老婦人走了進來,正是一月前被罰去做苦差的劉嬤嬤。劉嬤嬤呈上幾本厚厚的賬本,道:“請少君過目。”
林清羽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淡道:“一月不見,劉嬤嬤似乎明顯見老,做苦差的日子怕是不好過罷。”
劉嬤嬤勉強笑道:“奴婢犯了錯,受罰是應當的。”
“這些不過是這一月的賬本,你先試着整理,有何不懂的可以隨時來問母親。”梁氏溫聲道,“數量是有些多,但依你的能耐……三日吧,三日內你把賬本整理好,交還給母親,如何?”
不等林清羽開口,劉嬤嬤便搶話道:“少君,夫人這是看重你啊。”
“可不是,”梁氏含笑道,“我老了,也想享享福,日後這偌大的侯府,還是得靠清羽把持。”
這對主僕戲碼雖然拙劣,但卻佔着理。主母把管家之權交給少君,任誰看來,都是主母大度,信任少君。少君若推脫,就是不識好歹,枉為人/妻。
問題是,梁氏是真心讓他管家的嗎?
怎麼可能。梁氏不像陸晚丞的生母,她出生普通,父親不過一個正四品下的侍郎,在南安侯面前尚須戰戰兢兢。前有原配留下的嫡長子,自己親生的兒子又是個廢物,梁氏在侯府唯一能傍身的,就是這掌家之權。
他對侯府的掌家之權沒有半點興趣,但他對看梁氏悔不當初,自責羞愧還是有點興趣。
“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林清羽將手裏的賬本扔回托盤上,“這些賬本,我也收下了。”
梁氏欣慰點頭:“清羽,你可別讓為娘失望啊。”
林清羽一走,梁氏臉上的溫和立馬退了個乾淨,喃喃道:“他竟答應得如此爽快……”
劉嬤嬤斜眼看着門口的方向:“別看少君清高得和仙人似的,心裏頭還惦記着侯府的家產呢。”
梁氏搖了搖頭:“他心裏只想着太醫署,按理不是這種人啊。”
“怎麼就不是了。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您必須提防着點,千萬別讓少君真的把管家之權奪了去。”
“這你便放心吧。”梁氏悠然道,“我派人打聽過,他以前在林府從不過問賬本之事。他再如何才智過人,也不可能兩頭兼顧,就看他要放棄哪個了。至於管家之權……最後只能是我的。”
劉嬤嬤殷勤道:“夫人英明。”
梁氏扶着劉嬤嬤的手緩緩起身:“給懂賬的下人都通個氣,別讓他們幫到不該幫的人。”
劉嬤嬤忙道:“奴婢這就去。”
藍風閣內,陸晚丞同往常一樣睡到晌午方醒。花露見他臉色不怎麼好看,問他可是有哪裏不舒服。陸晚丞揉着額角道:“頭疼。”
花露緊張道:“好端端的,怎麼會頭疼。”
陸晚丞猜測:“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緣故。”
花露:“……”
雖說對陸晚丞而言,頭疼腦熱是常有的事,但花露也不敢怠慢,去書房把林清羽請了過來。
林清羽替他診了脈,又摸了摸他的額頭,說:“你是睡太多了。”
陸晚丞大為駭意:“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林清羽道,“你以為你是嬰童?一日十二時辰睡八個時辰,你不頭疼誰頭疼。”
陸晚丞嘆氣:“那怎麼辦。”
林清羽坐在床邊,替陸晚丞按着兩側的太陽穴,力度不輕不重:“少睡一點。以後你想醒着,怕是也……”
話音戛然而止。
陸晚丞枕在林清羽的腿上,聞着他身上淡淡書本的味道,突然有一絲不淡定。他僵硬片刻,告訴自己林清羽也是個男孩子,才放鬆了下來,閉着眼享受這一刻的安寧。
可他才享受了沒多久,林清羽就毫不留情地停手起身,讓花露替上。
陸晚丞幽幽道:“這就完了?”
“我很忙。”
“嗯?你在忙什麼。”
林清羽輕飄飄丟下一句話:“你有個好繼母。”
陸晚丞稍微一打聽,便知道了早上的事,不由輕笑一聲,道:“這有點着急了吧,幾個月都等不了……可以。”
花露不明所以,還道:“以後若是少君管家,那我們的日子豈不是更好過了?”
陸晚丞笑道:“想什麼呢。”
午後,林清羽抱着葯碾出了書房。藍風閣有一雅緻的亭台,最適合賞閱春色。可惜林清羽來晚了一步,亭台已被人捷足先登。
陸晚丞半躺在搖椅上,輕搖慢晃地曬着太陽。只見他一襲紅衣,神色慵懶,隨意束起的長發又給他增添了幾分風流瀟洒。
聽見林清羽腳步聲,陸晚丞睜眼看來:“林大夫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要在書房待上一日。”
林清羽道:“搗葯。”
陸晚丞問:“嗯?你不看賬嗎?”
林清羽道:“晚點再說。”
“那你是既要看醫書配藥,又要看賬了?你全都要?”
林清羽反問:“不然?”
“你能忙過來?”
“試試。”
“哦……林大夫,你現在搗的是什麼葯?”
“能讓男子腎虛的良藥。”
陸晚丞:?
亭台水榭,花木扶疏。兩人一人曬太陽,一人搗葯,共享這無邊的春色。
林清羽將今日的配藥事宜完成後,天色已經不早了。他在書房點上燈,開始翻閱賬本。他從未接觸過府中庶務不假,但他幼時常伴於母親身側。母親常常看賬,他耳濡目染,也知道個大概。
記賬乃用流水的方式,想要看懂不難。可梁氏給他的賬本,字跡小而模糊,他只看了半個時辰,眼睛即有酸澀之兆。除此之外,記錄日期混亂,語焉不詳,一本上缺失的內容出現在另一本上……難怪梁氏要他在三日之內整理完畢。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未必做不到。
夜深人靜,燭火搖曳。聽見門扉輕響之聲,在書桌旁伺候的歡瞳跑去開門:“小侯爺?你怎麼還沒睡。”
陸晚丞在花露的攙扶下踏入書房:“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況且你家少爺不讓我多睡。”
林清羽低頭看着賬本,道:“我讓你白日少睡,沒讓你熬夜。”
從早到晚,林清羽一刻未停,此時已是難掩疲憊。看着林清羽的倦容,陸晚丞胸口有些發緊,道:“都子時了,要不先別看了。今日之事,就交給明日的你,如何?”
林清羽頭也不抬:“明日的我想交給今日的小侯爺。”
“……嗯?”
“既然小侯爺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就來幫我……”
陸晚丞一哽,扶着額角往回走:“我頭又開始痛了。讓我再躺躺,再躺躺……”
陸晚丞開溜速度之快,簡直讓歡瞳懷疑他病是不是已經好了。歡瞳給林清羽上了一盞新茶,小聲抱怨:“小侯爺真是的,一點忙都幫不上。”
林清羽習以為常:“他就是一把懶骨頭,指望他還不如去燒香拜佛。”
話落,陸晚丞竟是折返了回來,不由分說地走到林清羽面前,表情凝重地看着桌上攤開的賬本。
林清羽莫名其妙:“怎麼?”
陸晚丞探身上前,將桌燈吹滅。
林清羽:“……”
黑暗中,他感覺自己的手腕一陣微涼,竟是被握住了:“去睡覺,賬本的事……交給我。”
林清羽抽開手:“交給你?你不是懶得做么。”
陸晚丞一時語塞,無法反駁。
“況且,若你出手被梁氏得知,豈不是要治我一個不敬夫君之罪。我想把這些做好,是因為……”
“我知道,你想藉此機會打她的臉,但你也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你不喜歡內宅庶務,為何要強迫自己。”陸晚丞道,“歡瞳,把火摺子藏起來,別讓你家少爺點燈。”
林清羽冷淡道:“小侯爺,你管好自己即可。我的事,還輪不到你過問。歡瞳,把燈點上。”
歡瞳不敢不聽少爺的話,重新將燈點上,這才看到陸晚丞的神情不復以往的慵懶隨性,張揚挑眉道:“你的事?”
這樣的陸晚丞讓林清羽有些陌生。
陸晚丞又道:“我繼母鬧出來的事,為何會是你的事?不該是我的事么。”
“不必勞煩,”林清羽嗓音微冷,“小侯爺靜心養病罷。”
陸晚丞沉默須臾,忽而一笑,竟是又恢復了常態:“可沒有林大夫在屋內,我晚上睡不着。”
“那你熬着吧。”林清羽全然不心疼,“偶爾熬一夜,死不了人。”
陸晚丞:“……”
這一夜兩人都未睡好。林清羽後半夜才睡下,一大早起來又繼續埋首賬本之中。
“少爺,”歡瞳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有個大叔想求見你,他說他是小侯爺派來的。”
陸晚丞又想做什麼。
林清羽蹙起眉:“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相貌周正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行禮道:“給少君請安。小人乃溫國公府上的賬房管事,姓張,叫張世全。”
林清羽微微一怔,明白了大半:“小侯爺讓你來是……”
“小侯爺給國公爺連夜寫了封信,信中說到少君有筆爛賬要管,稍顯力不從心。國公爺精挑細選后,派小人前來相助。”張世全恭敬道,“少君放心,我自小便在賬房辦差,無論多爛的賬,我一遍就能算清。”
林清羽回過神,將一本賬本遞給張世全:“張管事且看看。”
張世全稍稍翻了幾頁,便道:“這賬本顯然是被人刻意打亂了。少君若是信得過,給一日的時間,讓小人一人忙就行。看您臉色不大好,還是去歇息吧。”
術業有專攻,若是能達到目的,他是不想在上面浪費時間。
林清羽走出書房,攔住一個婢女,問:“小侯爺在何處。”
那婢女道:“小侯爺用完飯就去園子裏了。”
林清羽來到園子裏。陸晚丞正在和幾個丫鬟小廝比賽投壺。歡瞳把自己的月例錢輸了一半,心疼得嗷嗷乾嚎。陸晚丞在一旁笑得嘴角飛揚,活脫脫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弟子。
林清羽看了他許久,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能看懂陸晚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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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為了老婆逐漸開始支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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