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杵定音【一】
宮宇拉了一個長調,並不是在等待在場眾人的回應,而是在靜候精舍裏面靜坐那位的態度。
過了不久,又是一聲悠揚清脆的鐘磬聲響。
趙鳳昌合上雙眼,面色有些難看。
宮宇倒是心頭舒了一口氣,這一聲響看來是表明了天家的態度,也代表了這件事情就這麼揭過去。
誰要是還那麼不識趣的再提舊事,恐怕要承受天怒。
“這正月一過,算下來又是一個百年壽辰,還望諸位能夠同舟共濟。為了天家,一定要把這盛事辦得轟轟烈烈,不單是要讓底下的子民們感受得到,更要讓周遭鄰國,甚至是要讓千里之外的佛、仙與妖驚嘆。”
說這話的功夫,宮宇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掌管內帑司的李春玲。
李春玲是個相當有眼力勁的人。
見宮宇看向自己,只是輕輕一個照眼,他便讀懂了其中的含義。
李春玲朝宮宇微微頷首,面帶微笑。
“宮相所言極是,這不單單是天家的壽辰,這更能彰顯我天昭的聖威。說句冒犯些的話,這更能夠消去因為去年一些騷亂而心志不定的人心中的不安,那些還在西雄和我朝之間搖擺的小國恐怕也會因此而臣服。”
李春玲嘴上一直掛着微笑,眼睛卻是看着站在對面閉目養神的徐衛清。
若說李春玲掌管的內帑,調節皇宮內的開支用度,掌握了內廷的財權。
那麼徐衛清掌管的鈔提司則是總攬了整個天昭的財權,權勢之大,令人咂舌。
“但若只是內帑司出資恐怕是遠遠不夠的,按照以往慣例,天家每年的壽辰都是由內帑司連同總務司一共操辦的。若是碰上了特殊的日子......”
李春玲臉上的笑容越積越盛,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徐衛清不曾離開半分。
“徐大人,你是清楚的。內帑司和祿命司各自承擔一半,還望到時候你我勠力同心,切莫讓天家失望。”
話已至此,就連方才氣焰有些張狂的趙鳳昌也不禁贊同地點了點頭。
“這次恐怕祿命司有些難辦。”徐衛清清楚這是怎麼都躲不開的,微微睜開眼,開口悠悠說了一句。
語速相當的慢,仍是給了相當足的氣勢。
“雖說在議會之前,鈔提司就將要將去年一年的支出釐清,只是在分辨清楚之後,發現不少支出都已經超出了原先立好的開支,所超出的預算令人瞠目。我一直壓下這件事情,就是為了等到今日議會上來說。”
說著,徐衛清瞥了眼坐在前方的趙元肅。
“方才閣老也說了,我們最好是將事情說清楚講明白,免得日後節外生枝。我也以為是這個道理,藉著李司長方才的話頭,我正好將這件事情拿出來講清楚。”
徐衛清的聲音相當的慢,大家似乎漸漸明白了他的矛頭是指向了誰。
“外廷當中,唯有量衡司和祿命司的支出太大,鈔提司不敢自行拿主意。趁這個時候,我將這個擔憂講出來,請諸公一同商議。”
趙鳳昌搖頭冷笑,聲音略帶譏諷的意味,眸色微寒。
“我剛剛還納悶為什麼你不開口,原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等着我。說來說去,不過是想找個由頭編排我所管控的兩司。”
“我沒有這個意思。”徐衛清搖了搖頭,語速仍是相當緩慢。“只是這個事情鈔提司不敢妄自定奪,想請諸公一同....”
“沒有這個意思,偏偏要在眾人商談天家壽辰的時候提上一嘴!你是什麼意思!是存心要和天家過不去嗎!”
趙鳳昌高聲喝斷了徐衛清,怒喝之聲回蕩四周。
直接將話頭引向了一直在精舍內沒有出來的天家。
原先略微和緩的氛圍便因為趙鳳昌這一句話再度凝固起來。
那一頭,天家面無表情,安然坐在八卦台上,摩挲着手中的玉杵。
腦中所思慮的並不是現今內閣眾人爭吵的議題,而是去年再度浮出檯面的昭天道......
以及在暗處蠢蠢欲動的淮王.....
徐衛清沒有立即回話,只是垂眸看了眼擺在自己眼前的賬本。
這賬本是前日便送到了天家更前的。
只是有幾處支出太大,鈔提司不敢獨自做主。
徐衛清沒有因為趙鳳昌這一聲怒吼便讓步,繼續慢慢開口。
“趙大人,我們都是為了朝廷辦事、為天家辦事。方才宮相也開口了,我們都在一條船上,不存在什麼編排趙大人手下執掌的兩司。”
說到這裏,徐衛清慢慢轉身看向一臉怒氣的趙鳳昌,神色淡然。
“當然,更不存在什麼和天家過不去,希望趙大人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我也提醒各位一句。”宮宇的面色依舊相當溫和,只是聲音變得肅冷。“別什麼事情都往天家身上去扯,臣子辦事出了什麼差錯,天家的心裏都是清楚的。就事論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精舍內,天家離開了八卦台,來到了一側的紅木桌前。
上面呈放着一本賬冊,是前些時候鈔提司呈上來的去年賬本。
天家翻了開來,仔細地看着。
“宮相所言極是。”徐衛清對着宮宇微微頷首。“去年擬定的預算一共九千八百八十八萬兩。我們鈔提司趕在正月議事前將去年實際支出算了一遍,並且攥成了賬冊呈給天家。詳細算了下來,支出了一億兩千八百九十八兩,這超出的額份全是出在了衡量司和祿命司的賬上!”
說著,徐衛清瞥了一眼有些愕然的趙鳳昌。
天家仍是全神貫注地看着賬冊,不受外面爭吵的影響。
“單就南都之前,提前預支了你們衡量司一千一百二十萬兩為了鑄造新城。在事後,鈔提司重新核算了一遍實際支出,卻是多出了將近一千八百萬兩!這個是佔了總共超出的額份將近一半之多!”
與此同時,天家迅速合上賬冊,眉毛微微抖動。
猛地回頭,看向那廂的大廳,眸光猶若深淵一般,不可捉摸。
南都,南都......
方才徐衛清的那一番話當中,只剩下‘南都’兩字徘徊在天家腦海當中。
許是被徐衛清一連串的發問怔住了,趙鳳昌並沒有當即回答。
徐衛清面上浮了一層冷笑,伸手敲了敲桌子。
“把去年的事情講清楚說明白,這樣我們才好安排今年的事情。我想這是宮相方才所說的意思,也應該是在場諸公心中所思。我們同乘一舟,共擔風雨,但也不要稀里糊塗。希望趙大人能夠解釋一下出自衡量司的那筆支出,也好一解諸位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