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5
男生好時穿一條褲.襠,翻臉時也不顧情面。
且厲執禹和鄭弘凱關係嚴格來說算不上好,鄭弘凱是上學期通過紅毛抱上的厲執禹大腿,平時吃喝玩樂都有他一份。
過命交情沒有,頂多酒肉朋友。
這種朋友厲執禹教訓起來眼睛半分不眨,好在拉架人多,鄭弘凱只臉上挂彩和斷一條手臂。
最後鄭弘凱在幾個男生陪同下去醫院,厲執禹毫無影響,晚上一幫人還約了局。
他沒問程彌去不去,位子都幫她訂好了。
程彌說:“不用算上我那份,今晚有點事,就不過去了。”
紅毛說:“你能有什麼事?去打工啊?”
學校論壇熱衷帥哥美女,就是不愛學習,程彌從入學奉高到今天,每天名字都會出現在論壇。
紅毛和厲執禹他們一開始是不知道的,後面被論壇輪番轟炸后不僅知道了程彌在網絡上小有名氣,還知道她接過不少網拍。
那時正值網購熱潮,網拍模特層出不窮,程彌被人扒出以前是某家銷量極高的女裝品牌專屬模特,學校不少女生便是她家穿搭風格的狂熱粉。
紅毛當時進帖子逛了兩眼,發現程彌能讓學校男女生都發瘋也不是沒道理。
她不像這個年紀的女生單純羞澀白紙一般,而是韻味正從骨子裏探頭郁烈綻放,身上有這個年紀沒有的成熟。
一個眼神就能讓人着迷,無聲無息牽人理智。
就如此刻她眼彎唇笑,說著:“現在去打工也不是不可以,你給介紹介紹行情?”
紅毛一掌搭旁邊厲執禹肩膀上:“介紹行情你應該找這位大佬,他爸一揮手能給你十個。”
程彌笑笑,沒說什麼,一看就沒當回事。
厲執禹倒也沒多問她要去做什麼,位子也沒取消,重新叫了個人。
程彌和他們在校門口分道揚鑣,路邊攤冒着熱氣,人群車影交錯,黃昏滿是煙火氣。
程彌一路步行回家,上了樓。
日光偏移,從樓道窗口照進,把她影子拉得很長。
打開門屋裏安靜得像沒人回來過,程彌打開鞋櫃拿出一雙室內鞋,同時看向最下面那層。
司庭衍回來了。
她關上鞋櫃,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停在房門前。
對門裏一點動靜也沒有,程彌收回目光,推門進房,她書包放上床,從床底拖出一紙箱碟片和書,是從她之前住那地方寄過來的。
她挑了部片子,拿去客廳。
電視柜上老式電視外殼臃腫龐大,底下置物格放着一台銀灰色影碟機,程彌在機子前蹲下,拆開碟片放進去。
屏幕雪花閃動一下,跳出片頭,光影映亮程彌臉龐。
桌上攤着放學後分發下來的試卷,她起身到矮几旁坐下,指尖按着試卷拖過來,筆尖勾勾劃劃。
電影裏英文在黯淡日光里像輕聲細語。
她在客廳,他在隔着扇門板的房間裏,情人在他們耳邊呢喃。
就這樣一直到日落西沉。
電影過半,程彌手頭那張試卷做完,她抬眼,螢屏上情人擁吻,光影晃動在她眼底。
空氣被紊亂氣息攪得稀薄,呼吸被他們唇吻到發燙。
她和屋裏的人都在沉默。
不過她倒是泰然自若,眼見外面路燈亮起,又看了會才起身關電視。
/
程彌拿上試卷回房間沒多久司惠茹就回來了,她今晚回來得早一些,一進門便到廚房張羅晚飯。
程彌在房間沒什麼事,便出去打下手。
她平時放學后很少回家吃晚飯,大多數時候都是等晚上才回,所以司惠茹在看到她回來后高興得準備多做幾個菜。
“晚飯我來做就行,廚房油煙大,你快上房間裏學習,或者到客廳看看電視放放鬆,晚飯做好了阿姨再喊你們。”
程彌說:“沒事,反正也沒什麼事,正好跟您學學做飯。”
司惠茹性子使然,不像有些大人面對晚輩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被程彌誇廚藝好后明顯有些無所適從和不好意思。
程彌那句學學做飯不過隨口,她卻教得很認真。
司惠茹賢惠,做菜利索熟練,成品也色香味俱全。程彌學了點皮毛,不過她以前也做過飯,所以後面上手炒的那道魚香茄子算很成功。
不多時司庭衍從房間裏出來,手裏拎着袋垃圾。
程彌沒和他碰上面,只聽見身旁司惠茹走去外面跟他說:“小衍,家裏沒醬油了,你路過樓下超市順便買一瓶上來。”
程彌沒聽到他回話。
但猜想他應該是點了點頭,他似乎對司惠茹挺聽話。
又聽司惠茹囑咐:“別走遠了,晚飯快做好了,扔完垃圾買完醬油就回來。”
“不會走多遠。”
隨後傳來一陣關門聲。
司惠茹再回到廚房后又和程彌陷入那種稍顯尷尬又安靜的常態。
程彌能看出司惠茹明顯不擅長聊天,方才做飯時還有一兩句跟她可說,現在又無話,且她能從一些小細節上察覺到司惠茹總在下意識討好她。
一頓飯做完還沒開吃檯子上已經堆積不少碗盆,司惠茹在水槽邊清洗這些東西,水龍頭水聲嘩啦。
程彌沒留廚房,從冰箱裏拿飲料放桌上。
冰箱放在牆角,一打開絲絲涼意和昏黃的光往外漫,那塊角落得以見光。
程彌注意到冰箱旁邊牆上畫的東西,看了過去。
昏暗朦朧光線里,她大致看出了輪廓,是個身高量尺,應該是司惠茹畫的。
一米一的刻度旁邊寫着“小衍第一次量身高”,往下那些刻度一片空白,在從紅毛那裏得知司庭衍是厲執禹弟弟之前,程彌不知道司庭衍不是司惠茹親生的,這麼一看倒是有跡可循。
再往上是一米三刻度,旁邊是“小衍今天七歲了,會一直健康長大。”
每年身高旁邊寫的話都不同,不過大意都差不多,健康和平安。
程彌想起下午紅毛說的先天心臟病,又想起初次來奉洵那天,司惠茹因為在醫院耽誤去車站接她,還有初次見面司庭衍是坐着輪椅。
她指腹下意識點了點雪碧外壁,冰涼細水珠順着罐身往下蜿蜒。
玄關在這時傳來開門聲,鑰匙插進門鎖擰動,她下意識看去。
司庭衍正推門進來,第一秒便看見她,指節還放在門把上,那雙黑色的眼睛落在她臉上。
程彌回視,纖紅指甲不小心撥過易拉罐拉環,咔噠一聲。
司惠茹恰逢這時候從廚房出來,看司庭衍停在門口:“回來了?快進屋,外面冷,萬一着涼了。”
司庭衍沒再看她,進門把手裏醬油遞給司惠茹,換鞋:“外面不冷。”
“剛媽媽下班回來路上風還挺冷的,出去還是得多穿點,這季節感冒的人多。”
司庭衍沒說什麼,去廚房洗手。
家裏是張圓飯桌,程彌坐下后,司庭衍在她左手邊的椅子落座。
頂上一盞老式吊燈,三人位置離得不遠不近,吃飯氛圍照舊和往常沒有太大區別,尷尬雖然淡了不少,但大多數時候飯桌上仍是一片沉默。
寥寥幾個話題里一個便是功課,司惠茹跟程彌說:“昨天你叔叔打電話來,擔心你能不能跟上這邊課程。”
這幾天程彌都是從司惠茹這裏聽到黎燁衡消息。
黎燁衡事務繁忙,只平時抽空給程彌發一兩條短訊,無非一些長輩上的關心,新環境習不習慣,缺不缺錢。
但這種話題一般一來一往便結束,無法和年輕人深入交流。
所以程彌少說也有四五天和黎燁衡沒聯繫了,聽完司惠茹說的,她放下手裏雪碧,笑:“還行。”
“那就好,能跟上就好,”又說,“你叔叔說你理科比較薄弱,平時你物理和數學上要是有問題可以問問小衍,他這些學得好,可以幫上忙的。”
程彌聞言看了司庭衍一眼。
她沒搭訕問他可不可以,接了話:“好啊。”
不知道為什麼,司庭衍一聲不吭。
程彌來到這個家少說也有十天了,但和司庭衍卻仍如同陌生人,甚至從未說過一句話。
大概連司惠茹也嗅出了他們之間的疏離冷淡,想讓弟弟和姐姐好好相處,問正吃魚香茄子的司庭衍:“姐姐這道菜做得很好吃吧。”
沒等他回答又跟程彌說:“小衍平時不愛吃魚,有一點魚腥味都碰不得,這還是頭一次願意吃平時不喜歡吃的東西。”
程彌看着他,笑:“那我以後經常做給弟弟吃。”
司庭衍終於抬眼看她。
程彌眼睛還是盯着他的,司庭衍和她對視。
最後是被司惠茹夾進程彌碗裏一筷子菜打斷,司庭衍挪開眼。
程彌也沒再說什麼,對司惠茹笑了下,拾起筷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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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程彌回房間,桌上手機里躺着一條銀行匯款信息。
每個月這一天都固定會收到這麼一條短訊,錢是黎燁衡轉的,數目不小。
程彌自打母親去世后便一直是黎燁衡在養她,每個月生活費從不缺席,她雖不是黎燁衡女兒但黎燁衡待她和自己親生的無異。
到現在銀行卡里已經堆積六位數。
她手機扔到床上,正想靠窗邊抽根煙打發時間,有電話進來了。
程彌指尖還留在長發里,栗色長髮帶着五指梳散過的蓬鬆慵懶,臉旁窗帘款式略老,被風捲起又落下。
她回頭看了一眼,指尖煙還沒點。
回身拿過,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她沒怎麼放心上地按了接聽:“你好。”
“你好,是程彌小姐嗎?”一個女人聲音傳來。
樓外小巷通老街,往遠望還能看見一片棚戶區,燈火熱鬧。
“我是。”
“程彌你好,很冒昧打擾你了,”那邊女人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帶着活力,“我這邊是GR女刊的攝影編輯,想問一下你是否有意願跟我們雜誌合作?”
對這通突然找上門的電話,程彌有些意外,卻也不至於受驚,只問:“合作?”
“對的,你聽過我們GR女刊嗎?”
她對時尚類東西還算敏感:“知道,挺火的。”
初高中是女生在打扮上開竅的年紀,最直接的體現方式便是在衣服上,開始注重款式和搭配。
GR這本雜誌目標受眾便是這個群體,也做得極其成功,很多女生一期不落跟它上面學穿搭和美妝,每次書刊亭新刊一出便被一搶而空。
不管在程彌原來那個城市,還是現在這個,GR都一樣風靡。
那攝影編輯問:“那你有興趣來當我們模特嗎?”
窗外有風進來,程彌夾煙那邊手托着下巴:“你們走的甜美小性感風對吧。”
“嗯對,這本雜誌就是做給女孩子們看的。”編輯又說,“你以前網拍那會兒我們就認識你了,風格也很喜歡,一直有在關注。最近看奉高論壇很多你的帖子才知道你轉學到奉洵來了,正好我們工作室也在這邊,就想看有沒有機會合作一下。”
“你們還看論壇?”
對方笑:“對呀,畢竟隨時得關注市場風向,像你們奉高論壇聊我們服裝穿搭的帖子就不少。”
有女孩的地方,漂亮話題經久不爛,永遠會被聚焦。
“是這樣的,我們老闆翻了你很多照片后想把你簽成專屬模特,如果你過來的話,上鏡頻率不會低。”
其實程彌風格並不是特別適合GR這本雜誌,但她不會跟錢過不去:“行。”
對方沒想她這麼爽快,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你得考慮考慮呢。”
“為什麼,”程彌開玩笑,“被你們看上不是件高興的事?”
像GR這種火透半邊天的女刊,換誰被找上都不會拒絕,當然這對程彌來說不是最大誘餌。
這個編輯明顯對她有所了解:“你以前可是拒絕過四季的。”
四季女刊,另一本跟GR火爆程度不相上下的青春時尚刊物。
程彌口吻輕鬆:“不一樣了,畢竟現在得過日子。”
對方也笑,問:“那你現在有時間嗎?因為我明天得去外地出趟差,後面幾天是沒辦法回來了,如果你現在方便的話我們約出來見一面,談談拍攝上的事和薪酬,沒問題的話今晚就把這事定了。”
程彌也沒什麼事:“行,你在哪個地方?”
“東區這片。”
這地方程彌去過。
“那就望濱路那家咖啡屋吧。”
約定好地點時間,程彌拿上外套出門,在客廳碰上司惠茹洗好碗從廚房出來。
“我出去一趟。”她說。
“好,”司惠茹沒說她什麼,“那注意安全,現在天冷了,早點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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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離這裏有段距離。
程彌打車過去,到咖啡店時GR編輯還沒到。
幾口咖啡后對方才匆匆推門而入,這位攝影編輯人如其聲,長一張活力四射的娃娃臉,鼻樑上架着副大黑框眼鏡,笑起來很有親和力,年紀不過二十,名字叫張玲尹。
是個厲害人,高中輟學后精學攝影,成功混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雙方交談得很順利,相關事項弄清楚后約定三天後攝影棚見。
後面對方還有事閑話就沒多聊,程彌從咖啡店出來后收到紅毛信息。
[你來不來玩啊?]
後面接個地址,不遠,從這兒過去都不用打車。
但程彌抬手招了輛車坐進車裏,給他回了短訊。
[不去,你們玩吧。]
短訊剛發出去紅毛秒回。
[怎麼不來?厲執禹在這兒,他讓你過來。]
程彌簡單回有事兩字,讓他們自己玩。
出租車停到樓下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程彌付完師傅現金後下車。
老城區巷道交錯,電線杆斜影歪扭,這個點不少人家已經入睡,樓上漆黑窗口和明亮燈光交錯,隱隱約約有電視聲傳來。
程彌在這片寂靜聲中上樓,司惠茹和司庭衍平時都睡得早,所以推門而入時如她所料客廳早就一片漆黑。
但也有讓她出乎意料的。
一片混沌昏暗裏,司庭衍房門底下一小縫光。
他還沒睡。
程彌一根指尖虛勾着剛從咖啡店買來的一小塊蛋糕,視線停在他房門上。
夜晚讓人神思鬆弛,她臉上神色鬆散,從容到有些溫和,身上香水尾調的女人味若有似無。
樓下有車駛過,引擎聲在深夜裏碾過人神經,程彌目光從他門上收回,關上門回自己房間。
她晚上晚飯吃完就匆匆去赴約,沒來得及洗澡,進屋后拎了件衣服到浴室洗漱。
洗到一半房間裏手機鈴聲大作,大半夜這鈴聲響得實在要命,她草草沖完從浴室出來。
手機在床上不停震動,閃着一個陌生號碼。
就剛才那震動頻率,程彌猜這電話估計已經連打了好幾通。
可拿起來接聽后那邊卻是一聲不吭,緊接着被掛斷。
耳邊被通話切斷聲取而代之,她挪開手機看了一眼才發現兩分鐘前有人發彩信進來。
程彌知道點進去肯定會看到一些什麼東西,但也沒猶豫,指尖點進去,是一張照片,這張照片跟前幾天她拍的那幾張本質上沒什麼不同。
酒吧卡座里,厲執禹腿上坐着一個圈着他脖子的女生,瞧這架勢女生下一秒就快親上去。
被男朋友戴綠帽理應有的那些憤怒,悲傷,不可置信等情緒,卻通通沒出現在程彌臉上。
她只略微風輕雲淡地挑挑眉。
與此同時房門外響起一陣關門聲,隔着條走廊,動靜格外清晰。
程彌抬起眼睫,沒再去看手機。
聽聲音是司庭衍從房間裏出來,往浴室那個方向走了。
她突然想起還有東西在浴室里,但也沒急,又翻了眼信箱內其他短訊。有一條厲執禹發的,內容是一個電話號碼,後面跟着一句話,是給她介紹某個帶網紅的經紀人。
程彌象徵性瀏覽一遍,沒去理,手機扔回了床上,然後走過去從衣櫃裏拎出一件胸衣,穿過臂往後扣上。
做完這些她才慢悠打開房門出去。
客廳沒開燈,窄暗走廊里只浴室那方光線投落在過道地板上。
程彌看了眼那處,抬腳往那邊走。
四周寂靜無聲,她融進冗長黑暗裏,沒一會兒便走到那片光下。
燈光昏黃,司庭衍側對浴室門,正要抬手去打開熱水器,餘光明顯注意到她了,看了過來。
他穿着寬鬆黑色短袖,本來就白,這個顏色的衣服讓他看起來更白了。
男生這個年紀獨有的身體線條被罩在底下,肩頸寬薄,小臂血管若隱若現。
程彌倚靠在門邊,對視上他眼睛。
司庭衍眼神和往常無異,情緒是封閉的,視覺上總讓人感覺很冷漠。
浴室里幾分鐘前她洗完澡的熱氣還悶着,呼吸間潮濕悶熱。程彌白皙肩膀上只吊著兩條黑色細弔帶,一綹濕發蜷搭在鎖骨上,水滴沾上肌膚。
她看着他,開口:“東西忘拿了。”
什麼東西,司庭衍沒問。
他視線從程彌身上離開,沒打算回應她,轉回頭去打開熱水器。
就是這個反應,程彌知道他看到了,知道她要來拿什麼。
她瞥一眼他背影,也沒再說什麼,起身進去。
地上瓷磚淌着水,熱水器煤氣藍紅色火焰躍動,水聲淅瀝,熱氣在這片昏黃里霧蒙沉浮。
司庭衍背對那面牆上有一排掛鈎,程彌在他背後停下,兩人背對背,只一拳距離雙方就會碰到。
程彌抬手,彎指勾下掛鈎上自己忘在浴室里的衣物,黑色的,蕾絲紋理細緻。
空間狹窄,空氣都變得稀薄,時間走得格外緩慢。
程彌卻不受其凌遲,不慌不忙,轉身之際手臂不小心碰到司庭衍後背衣服。
黑色布料柔軟,卻不失挺括,乾乾淨淨。
程彌唇角微彎了下,腳步沒停,離開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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