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3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還沒下課,紅毛已經趴在四班窗口。
現在不應該叫紅毛了,叫滷蛋,這話是坐程彌後面的鄭弘凱說的。
紅毛那頭紅髮沒把漂亮女生招來,倒是引來老師,早上被教務處主任堵在校門口厲聲呵斥儀容儀錶,勒令他把紅髮染回黑色。
在退學處分威壓下紅毛稍微掙扎了那麼一下,沒把紅髮染黑,直接一刀剃光,剩層黑不黑紅不紅的發茬貼頭皮上,遠看和光頭沒區別。
“怎麼樣,我是不是得感謝老凸,要不是這次,我都沒發現我剪寸頭這麼帥,感謝老凸為大家發掘了一個帥哥。”老凸,教務處主任。
程彌聽後面鄭弘凱筆往桌上一甩,冷嗤一聲正準備朝紅毛開炮。
沒來得及張口,外面由遠及近響起厲執禹聲音:“閉嘴吧你。”
程彌筆尖悠哉在草稿紙上算出答案后才轉眸看去。
“我靠,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紅毛也轉頭看往這邊走的厲執禹,“最近不都神隱?平時喊你出來都不出來,今天怎麼突然這麼上道知道來找我們彌姐了。”
厲執禹一腳踹他腿上:“你爹要你管?”
紅毛嘻笑:“管不着管不着,您我哪兒管得着。”
又從窗檯起開,作勢:“您請,愛看誰看誰。”
他聲音不小,至少安靜學習的四班每個人都能聽見。
話音一落,瞬間扯住教室內筆尖的沙沙作響,無形中一種微妙氛圍蔓延,像是教室里某一點和教室外另外一點拉起了一張大網,所有人被覆蓋其下。
這種氛圍是程彌所陌生的,就如她來到這座新城市,對它一無所知。
但她感官不遲鈍。程彌轉着筆,晃眼掃了教室一圈。
時間只凝固兩秒,被紅毛略為僵硬打破:“那個,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出去玩虧了,放學後上哪兒玩啊?”
厲執禹是這尷尬里最神情自若那個,面上一表人才,在場所有人里卻大概屬他最狡猾,這種人太聰明,從他身上找破綻不可能。
他回答紅毛:“去桌球廳。”
又看向程彌問:“怎麼樣?”
程彌停筆,笑:“好啊。”
放學鈴適時打響,程彌收上書包跟他們一起走,又在樓下等來幾個人,一行人往校外走。
剛出校門,程彌口袋裏手機響了。
身旁男生聒噪,她拿出手機,是司惠茹發來的短訊。
-程彌,放學后早點回家,阿姨做了桌菜,今晚一起吃晚飯。
如果程彌沒記錯的話,司惠茹是有工作的,在一家公司上班做會計,雖然基本上不加班,但也不可能這麼早在家,看來今天是請假了。
程彌指尖下意識摩挲手機機身邊緣。
厲執禹看向停下的她:“怎麼不走了?”
程彌抬眼,答非所問問一句:“如果你不是很想跟人吃那頓飯,還會不會去?”
換一般人都會被突如其來這麼一句問懵,但厲執禹沒有,開口條理清晰:“那還去做什麼,直接放鴿子,都不想去了,難不成你討厭那人還能拿根繩子把你綁過去?”
程彌抓到字眼:“討厭?”
“難道不是?”
她沒回,笑了下,收起手機:“行了,桌球廳你們去吧。”
厲執禹看着她:“去吃飯?”
程彌不置可否:“先走了。”說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厲執禹沒說什麼,倒是一旁跟兄弟談天侃地的紅毛看她走了,沖她背影大喊:“你去哪兒啊?不一起去玩了?”
沒有回應。
校門口人潮交織,程彌身影很快被黑白色校服浪潮衝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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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明朗,壓得樓道一片陰沉。
程彌靠窗邊,抽來這以後的第一根煙。
煙霧順着她臉龐繚繞,又糾纏住空氣里劇烈的爭吵聲。
是從正對樓梯口一號門傳來。女友埋怨男友不爭氣,兩年沒做出點像樣的讓她父母心服口服。男友指責女友三番五次因為父母站在他對立面,從未選擇過他和體諒他。
程彌手伸到窗外,指尖點點煙,煙灰撲簌而下。
門開了。
大約二十五六的女生,提上行李箱噔噔下樓。半道被門內聲響扯住腳,男生說這次你再走,再回來我不會去接了。
女生猶豫幾秒,仍是走了,經過程彌面前時淚流滿面。
程彌手裏那支煙正好燒到尾,在窗台上碾滅,扔進垃圾桶。又從包里拿出香水,噴了點蓋掉煙味。
走幾步回五號門,推門進去時司惠茹正端菜從廚房出來。
看見她回來,司惠茹對她笑:“回來了?”
又轉頭不太好意思對她說:“就差一道湯了,廚房正煲着,等湯熬好了就能吃了,餓不餓?餓的話先坐下來吃。”
“不用,不是很餓。”程彌說。
剛說完,身後咔噠一聲門開。
程彌回頭,和來人撞上目光,對方眼睛在她臉上停留一秒,錯開,彎身換鞋。
飯桌那邊司惠茹匆忙把菜放上桌:“回來了?正好讓你和姐姐認識認識。”
她走過來這邊,狹窄玄關一下立了三人,空氣稍顯擁擠。
“還沒給你們兩個正式介紹過吧?”司惠茹手握上男生套着校服外套的手臂,跟程彌介紹,“這是庭衍,今年高二了,跟你一樣在奉高上學。”
這不用司惠茹提,程彌早上便知道了。
“小衍雖然比你要小兩歲,但平時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可以讓他幫忙,他從小生活在這裏,對這附近要熟悉一點。”
窗外陰天,黃昏沒有夕陽,司庭衍立在陰影處,皮膚卻仍舊白到晃眼。
程彌點點頭,得體大方笑了下:“好。”
又見司惠茹跟自己兒子說:“這是昨天跟你說過的姐姐,過來跟我們一起在這邊生活,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平時在家裏和學校要多照顧姐姐。”
程彌望向他。
司庭衍也看了過來。
程彌才發現他睫毛很長,眼梢弧線稍搖尾往下擺,卻一點也不顯無辜乖巧,黑色瞳眸冷淡疏離。
雙唇雖看起來有些薄情,但卻讓人落一眼都會停下幾秒。
是一副即使氣色略顯病態也格外吃香的長相。
司惠茹聲音半路插進兩人對視,程彌視線被截斷,循聲看向司惠茹。
司惠茹身上拘謹雖早隨她來到這以後的溫和態度鬆綁,但笑起來仍舊靦腆,說話輕聲細語:“以後要是在哪裏遇到什麼事了,記得跟阿姨說,還有找弟弟幫忙,不用怕麻煩。”
程彌很給面子,笑:“不會。”
“那我們趕緊去吃飯,飯菜過會要涼了,”司惠茹說完又轉頭對司庭衍說,“小衍,書包放好了就出來,和姐姐一起吃個晚飯。”
司庭衍說:“知道了。”
這麼一張口,程彌意外發現司庭衍居然有小虎牙。
這也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聲音,聲如其人,質感冷涼,帶着少年人的乾淨凌冽。
司庭衍拎着書包從她面前經過。
很快三人坐上飯桌,司惠茹問程彌:“今天在學校還適不適應?”
“還行。”
“那就好,能適應就好,你叔叔說你接受能力比較強,到哪都能適應得很好,看來他說得沒錯。”
程彌伸出去的筷子一頓,她這一停,筷尖碰上同樣夾東西的司庭衍。
司庭衍停下,似乎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收回筷子。
程彌沒回視,也抽回手,抬眸對司惠茹一笑而過:“確實。”
話題中斷,無話。
畢竟只認識一天話題不多,司惠茹也不是個很能說的,再者司庭衍基本不參與她們,第一頓家庭晚飯便在這種斷續的尷尬氛圍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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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高上學第一周並不枯燥無味,至少對程彌他們這種不整天泡題海的人來說。
周末那兩天是這幫男生狂歡日,四處野四處瘋,就差爛醉大街。和厲執禹紅毛他們混了一周,程彌可以說把奉洵這座城市旅遊了個遍。
但輕鬆時日短暫,撒野放縱過後,嚴厲教條收鞭。
周一校服底下靈魂無精打采,死氣沉沉籠罩學校,上課一半人打瞌睡,紅毛便是其中之一。
程彌上完物理實驗課回教室,路上遇上紅毛。
兩人一道上樓,紅毛手裏轉着書怒斥:“誰他媽發明的星期一,就應該叫‘人類歷劫日’,這苦逼生活後面還有四天,我他媽選擇當條狗都沒選擇面對星期一這麼痛苦。”
程彌默幾秒,又似釋然般往事如風:“算了吧,做狗也挺難的。”
這句話很快被上下樓梯的人流擠散,一撥人過去紅毛又蹭回程彌身邊,早忘記剛才話題,撿起別的好奇事:“問你個事兒啊,昨晚你跟厲執禹幹嘛去了?”
“什麼幹嘛去了?”
紅毛一臉明知故問:“嘖,昨晚厲執禹不送你回家了?後面就沒回過酒吧,你倆是不是一直待一塊啊?”
“你怎麼不問他?”
“靠,你跟厲執禹不愧兩口子,一個嘴比一個嚴。”紅毛顧着挖撬八卦眼睛沒看路,話落下秒差點撞到從樓梯轉角繞下來的人。
在指頭飛轉的書一個急剎車甩了出去,啪一聲打在人身上,又嘩啦掉地上。
程彌同樣剎車,差點迎面撞上,她抬眼,視線定住。
司庭衍目光也落她臉上,別人還在穿短袖時節,他已經套上規整乾淨的校服外套,和這個年紀朝氣蓬勃的男生半分不沾邊。
神色漠然冷悶,氣場讓人退避三舍,可體弱底子卻不配合。
堅韌中摻雜脆弱。
旁邊紅毛反應快,撿書同時先道歉:“靠,兄弟對不住啊。”起來看到對方臉后尾音不自然萎下一截,噤聲。
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程彌已經讓到一邊。
司庭衍沒多餘的話,從他們兩人中間穿過,紅毛視線跟人走,直到人下去了還在往後瞧。
程彌看出貓膩,問他:“你認識?”
兩人繼續往上,紅毛回程彌:“還認識呢,我走近點都怕他不爽給我撕了。”
對司庭衍這人,程彌認知並不多,除了和他同處一屋檐下還有知道他名字,她對他一無所知。
明明人看起來是個不惹事生非的好學生,反倒紅毛這種別人路上碰見就想繞開,但現在這兩人碰上竟然是相反局面。
所以她對於紅毛這個反應有些意外:“對你不爽?”
紅毛手裏拋書:“何止對我不爽,我厲執禹兄弟,你厲執禹女朋友,咱們這些跟厲執禹沾上邊的,一個都別想逃。”說完做了個抹額動作。
這更是意料之外,程彌好奇,挑眉:“哦,跟厲執禹有仇?”
不巧,話音剛落上課鈴打響。
“這些說來話長,下次有機會再跟你說,反正厲執禹也不惹他就是了。”
十五班離這裏還有段距離,上課鈴對紅毛來說就跟催命鈴一樣:“我下節滅絕師太的課,變態得要死,他媽遲個到要做五十個掌上壓,我怕死了,先走了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三步並兩步往樓上跑,轉眼消失在樓梯轉角。
四班就在這層,走廊上還很多歡聲笑語閒遊晃蕩,程彌收回目光,轉身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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