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散了席,林如海回到書房坐下,原也沒怎麼醉,喝下一碗女兒貼心準備的醒酒湯,愈發的舒坦了。
“你觀賈璉此人如何?”
忠伯思索了一番,回道:“有幾分機靈勁兒,是個有眼色的,也是個世故的。”
林如海點點頭,這賈璉是有幾分聰明勁兒,可惜沒用在正道兒上,且為人既貪財又好色,品性實在算不得好。
堂堂榮府的長房嫡子竟是這等人品……又思及方才從賈璉口中套出的一些關於榮府的事……那二房嫡子,傳言生來不凡的賈寶玉竟還整日於內院廝混,視四書五經如洪水猛獸……林如海就不禁連連嘆息,這一代的兩個嫡齣子孫都如此不堪大用,榮府只怕是要後繼無人了。
沉思片刻,林如海才緩緩說道:“眼下從賈璉的隻言片語中我也只能大致估摸一番榮府各人的性情,具體內里如何卻不好判斷,心中實在難安……不如屆時你與兩位姑娘一同前去京城,咱們家在京城也有莊子和鋪子,你只說是去打理家中產業,也無人能夠說道,姑娘們身邊得用的人雖有,卻終究都是內宅女子,外頭沒個可靠的人行走,一旦真遇上什麼事兒,也實屬不便,有你在我便可放心多了。”
“能夠去照顧兩位姑娘奴才自是十分願意的,只老爺這邊……”忠伯有些遲疑,他是老爺用慣了的人,前面的諸多事務包括外頭與各方面的交際向來都是他在打理,這一走還真是放心不下。
林如海卻笑道:“我這邊你無需擔心,只叫你兒子頂上來便是,你兒子自幼跟着你身邊進進出出,看也該看會了,且我看你家小子也着實有幾分精明勁兒,出不了什麼大岔子。”
見他意欲提拔自己的兒子,忠伯心中歡喜,又有些擔憂,“奴才只怕那小子年少輕狂……”
“都是從年少輕狂時過來的,一上手調理兩年便足以獨當一面,你年紀也不小了,叫你兒子出來歷練歷練也好。”林如海不以為意的擺擺手,又說道:“且姑娘們那邊還是得需要你這般老練圓滑的照顧着我才放心,畢竟京城那地界,路上砸個牌匾下來都能砸中個黃帶子,年輕小子只怕容易招惹事端。”
一聽這話,忠伯也是心頭一震,“還是老爺想得周到,如此奴才這就回去收拾行李,屆時與姑娘們一同出發。”
林如海點點頭,又沉吟道:“明日你且先拿兩千兩銀票給賈璉,只說是辛苦他舟車勞頓,難得來揚州一趟,我這做姑父的給他的一些零用,叫他這兩日去揚州城隨意轉轉遊玩一番。”
貪財之人算是最好處理的了,錢財這東西林家不缺,給點甜頭那小子,以那小子的精明世故,也總會多照料兩個女兒。
“另外……依賈璉所言,如今榮府中是他那媳婦在當家,屆時你送兩位姑娘入府,尋個機會再悄悄拿兩千兩給他媳婦……以這小子的品性,他手裏拿着的銀錢必是不肯叫他媳婦知曉的。”同理,銀子落在他媳婦手裏,他也是別想沾手多少的。
忠伯聞言就不禁感嘆,“老爺一番拳拳愛女之心,竟是將能想到的都安排妥當了。”
“不過是一些銀子罷了,若能叫我兩個女兒過得舒適些,莫說幾千兩,就是幾萬幾十萬又如何?儘是身外之物罷了。”
林家的家產之豐,無人能窺其根本,莫說幾千兩,便是幾萬兩,對林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但就這點銀子,卻可以叫自己的兩個女兒多得些照顧,在林如海看來這筆賬卻是再划算不過了。
翌日清晨,忠伯避開所有人,悄悄塞了兩千兩銀票給賈璉,將昨夜老爺的說辭如實道來,只喜得賈璉眉飛色舞笑容滿面。
賈璉此人,那是掉進油鍋里的錢都敢下手撈出來使的,平日在家中又被那母夜叉管得甚嚴,手裏的銀錢都是有數的,未想來一趟揚州,卻得了這樣一大筆意外之財,一時之間自是身心舒暢喜不自勝,暗道林家果真底蘊深厚,隨意賞些“零用”便是這般豪爽,可見家底之豐,姑父也果真不愧是在巡鹽御史這樣的位子上坐了這麼多年的人精,雖是讀書人,卻也很懂“世故”二字,全不似他那二叔,讀書都讀傻了。
一番思索下來,賈璉再度確信,林家這門親戚真真是可以仔細維繫時常來往的,回去定得與他那媳婦好好說道說道,平日還是得多多關照兩位表妹才好,但凡將兩位表妹照顧得妥妥帖帖,還怕姑父捨不得一點謝禮不成?只手指頭縫兒里隨意漏出一點來,也足夠他逍遙快活好一段時日了。
手裏有了銀錢,於是這兩日賈璉可是瀟洒了一回,他倒也沒別的喜好,就愛喝個花酒聽個小曲兒,為此還特意婉拒了林如海安排領着他逛逛的奴才,只帶着興兒一頭扎進了那煙花柳巷,就如同那掉進米缸里的老鼠似的,真真是樂不可支。
林如海只冷眼旁觀,對這個侄兒是愈發的搖頭了。
男人愛美色,其實也算是人之常情,可好色到如此地步,連在姑父家中這短短几日都無法忍耐,卻着實是叫人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因着賈璉整日整夜的也不見個蹤影,故而林墨菡和林黛玉姐妹二人也一直未能與之見上一面,林黛玉還納悶兒了。
“這位璉表哥不是自幼生長在京城的人嗎,難道在揚州還能有何好友或是要事要辦?怎麼整日這般忙碌?”
林墨菡笑笑,也不解釋,怕污了她的耳朵。
人家是忙得很,忙着尋花問柳呢。
怕這單純的傻妹妹繼續好奇,林墨菡便岔開了話題,“人家自有人家的事,與咱們無關,有這功夫你不如再仔細想想,看是否還有什麼想帶的東西忘了不曾收起來的,後日可就要出發了。”
林黛玉聞言就笑她,“哪裏還能有什麼落下的?姐姐只恨不得將一半家當都收起來了。”
這話有些誇張了,不過也足以證明林墨菡收拾了多少行李,只姐妹二人的衣物及首飾就裝了足足十口箱子,這還僅是今年才做出來的新衣裳,另外又有一些姐妹二人日常用慣的一些物件,譬如茶具、枕頭等,再有姐妹二人都愛看書,這自然也是不能少的,最後便是一些金銀錁子、金瓜子金花生等這些日常打賞之物,銅板只先少帶了些,待到了京城再換也便利。
除此之外,姐妹二人每人身邊伺候的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各四人,並嬤嬤兩人,共計二十名奴僕亦是要同行的。
待出發那日見着這兩位表妹的排場,賈璉一時也不禁有些呆住了,暗道還好船夠大,否則怕要出醜了,又思及家中恐怕也想不到,唯恐他媳婦安排的院子小了,便趕忙叫人送了信回去言明情況,好早做打算。
“璉表哥。”姐妹二人微微一福。
賈璉來了幾日一直在外廝混,這還是頭一回見着兩位表妹,頓時驚為天人。
無論是他媳婦還是家中的姑娘們,又或是薛姨媽家的那位妹妹、隔壁的那蓉兒媳婦秦氏,無一不是頂頂好的樣貌,可今兒見着這兩位表妹卻仍是止不住驚嘆,這才是傾國傾城啊,待再長大些,真正長開了,那還得了?
“姑父真真是好福氣。”賈璉不禁咋舌,就這兩個姑娘的容貌,前程如何還當真是難以猜想了。
林如海淡淡笑了笑,道:“這兩個丫頭便託付與你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她們自幼便養在深閨從未出過遠門,路上還得你多費心照料一二。”
賈璉忙道:“姑父言重了,自家親表妹,不說這般見外話,姑父只管放心便是,我必定將兩位表格照顧得妥妥帖帖。”
林如海又與之客套了兩句,目光便看向了早已含着淚的一雙女兒,心頭亦是一酸,語重心長叮囑道:“路上要聽你們表哥的話,不可任性胡鬧,到了京城且好生侍奉你們外祖母,平日閑暇時切記多讀書練字,不可貪玩,可記着了?”
姐妹二人連連應是。
林如海心中感傷,長嘆一聲,“時辰不早了,你們且去罷。”
“父親……”
“還請父親多多保重自個兒的身子……”
父女三人依依不捨的含淚話別,可再是不舍,卻也終究到了要分別的時候。
站在岸邊看着那船漸漸遠離,一直強忍着淚意的林如海終於還是忍不住老淚縱橫,直到再看不見船的蹤影,這才被奴才攙扶着,顫顫巍巍的坐上了馬車,回去的路上,心裏卻是空蕩蕩的,彷彿心肝都被人挖走了似的。
而在船上的姐妹二人亦是淚水漣漣,心中萬分不舍,更兼一份惶惶不安。
“姐姐……我害怕……”林黛玉小聲哽咽道,外祖母家再好,終究不是自己家,寄人籬下哪能不惶恐呢?
林墨菡將她摟在懷裏,柔聲道:“莫怕,姐姐一直陪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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