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少主
趙奉仙放完厥詞,就靜靜地站在原處,等待姜玉善回復。
姜玉善果然很有大師姐的風範,聞言神色不動,冷然道:“閣下若行此舉,我冬藏仙府與靈州江家,必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趙奉仙長聲大笑,挾着姜虞離地而起,身影迅速飄遠。
群屍聽其號令,四散而開,如滴水入海,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當中,倏然無蹤。
待那朱衣少年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姜玉善才抬手按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臉上湧上一層灰氣,身子一晃,從三清殿頂跌了下去。
諸葛綺紅有心伸手去救,然而她也受了重傷,動作遲緩,連姜玉善的衣角也沒來得及摸到。
這座三清殿高二丈三,若是就這樣毫無防護地摔將下去,不死也要斷胳膊瘸腿。
姜玉善衣袂飄飄,筆直地墜落下去。
諸葛綺紅顫聲喚道:“玉善師姐——”
眾女被困元索所縛,瞧不見屋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聽到諸葛綺紅這聲驚懼交加的呼喚,皆提心弔膽,下一秒,便見一抹熟悉的人影疾速墜落,速度之快,眨眼便將着地。
然而就在那人即將着地的瞬間,一個空靈的電子音忽然響起。
“滴——宿主保護機制自動開啟——滴——執行時空凍結。”
姜玉善在距離地面一指之遙的高度懸浮停住。
眾人的表情動作瞬間凝結,就連風馳電掣的飛舟也停住不動。
虛空之中,那電子音再度響起。
“第三次劇情修正,啟動。宿主姜玉,成功導入世界。”
女子卷翹的雙睫如同蝶羽,輕輕幾顫,慢慢睜開眼睛。
她望向天空,皓月當空,群星浩瀚,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夜晚,可惜,女主角卻死了。
不過死了也好,那樣一個優柔寡斷的性子,怎麼擔得起修仙文大女主的重任?
姜玉心中冷哂,開口向系統確認道:“這次的確奪舍成功了吧?不會再出什麼一體雙魂的岔子了吧?”
系統道:“之前你遁出道觀,中的屍毒本足以致命,只是被夏鳴仙府的女弟子用藥暫時抑制住了。方才你離魂出體,姜玉善得以清醒,強行催動靈力發出劍氣,致使屍毒侵入骨髓,在這裏的世界觀設定下,斷無生理。”
姜玉哼了一聲,皺眉道:“為什麼非得選在這個時候奪舍?我記得你說過,宿主保護機制只能開啟三次,這樣不是平白浪費了一次?”
系統解釋道:“原身將死未死,彌留之際,正是最好的奪舍時機,此時奪舍,來自外世界的靈魂可以與身體達到完美融合,此後便可以避過這裏的世界設定,仙門的搜魂盤查之法,也查不出你為世外奪舍之人。”
姜玉聽完解釋,稍感滿意,又道:“你說過,只要能修正劇情,你不會幹涉我在這個世界裏做什麼,對嗎?”
系統答道:“是的。”
姜玉點了點頭:“那好,解除時空凍結。”
“收到”,電子音冷冰冰地說道:“解除時空凍結。”
話音落下,宛如冰消雪融,眾人臉上或驚或懼的表情還來不及完成,側目一瞥,卻發現大師姐已經靜靜地躺在地上。
過了會兒,諸葛綺紅才反應過來,費力地從三清殿頂跳下,奔到姜玉身旁,檢查一番之後,抹了把冷汗跌坐在地。
“玉善師姐沒事,太好了。”
江家飛舟降落在山門前,船艙中步出一列身着玄黃法衣的江家弟子,人人身後都背着一隻鐵皮匣子,訓練有素,步伐沉穩地躍下飛舟。
為首的弟子拿出一隻羅盤,繞着山門探測一圈,飛奔回報:“報——觀中並無行屍。”
第二列弟子圍守觀外,解下身後的鐵皮匣子,不知怎麼在匣子上按了幾下,那鐵皮匣子就變成一把形狀奇特的臂弩。
第三列弟子飛身躍上道觀圍牆,四散而開,將整座道觀包圍起來。
第四列弟子上前,持盾破開山門,提着萬分戒備,紛涌而入,然而到了三清殿前,卻是一呆。
道觀中只有一群哭哭啼啼的女弟子,地上躺了一個昏迷的,看衣着,應當是冬藏仙府的嫡傳弟子,而這個昏迷的旁邊又坐了個衣衫不整的,頭髮像被狗啃過一般的夏鳴仙府弟子。
至於那所謂的魔道妖人,連根毛也沒見着。
江家家主手底下共有四旗親傳精銳,分別為天、地、玄、黃。
江銘是黃字旗的旗長,見狀定了定神,解下法衣上前,為那個衣衫不整的女弟子披上遮羞,轉過身,背對對方,抱拳問道:“敢問姑娘可是夏鳴仙府的弟子?”
諸葛綺紅面上一紅,聲如蚊吶:“我是。”
江銘道:“我們收到飛……飛貓傳信,言說冬藏仙府和夏鳴仙府兩府弟子被魔道妖人困于山中,故此特驅飛舟趕來救援。這……請問魔道妖人現在何處?”
提起這個,諸葛綺紅怨氣頓生,咬牙切齒道:“那個魔頭跑了,帶着那小賤……”
覺察到對方臉上流露出訝異的神色,諸葛綺紅才發覺自己一時失言,竟當著江家弟子的面冒出粗言野語,趕緊改口道:“那個魔頭跑了,把姜虞師妹也擄走了。”
姜虞正是自家少主指腹為婚的未婚妻,竟被魔道妖人擄走,這可是頭等大事。
江銘再顧不上其他,簡單吩咐手下弟子幾句,要他們解除了眾女的困元索,帶眾女上飛舟治傷,便使了個瞬移,返回飛舟。
江家以煉器聞名,而所煉法器中最出名的便是這日飛千里,可攻可守的飛舟。
只是煉製飛舟,工程龐大,流程細瑣,江家百餘年來,傾全族之力,也不過煉製了三艘大型飛舟。
一艘為祭祖婚娶專用,一艘為族中公用,還有一艘為家主專乘。
按說這位江家少主還未繼任家主,於理數於傳統,都無權動用家主飛舟。
然而前任家主江小樓十年前無故失蹤,象徵家主身份的家主鐵環也隨之下落不明。其子江玄雖繼承了少主之位,但因年歲尚輕,威望不高,族中多有不服,這少主之位坐得很是艱難。
此次聽聞結有姻親之好的冬藏仙府弟子遇難,江玄藉機發作,強行徵用家主飛舟,一是急於救人,二來卻是為了樹立權威。
但此番回歸靈州,勢必免不了要聽族中長老嘮叨訓斥。
若是少主的未婚妻被魔道妖人擄去傳回江家,族中那些有不服之心的人還不鬧上天去。
江銘心中想着,快步穿過廊道,沿着樓梯爬上第九層的船艙,無聲無息地走到一處觀星樓閣前,恭謹地立於艙室外,躬身回復道:“回稟少主,兩府女弟子均無大傷,但姜虞姑娘卻不幸被魔道妖人擄走了。”
艙室中傳出細微的聲響。
篤——篤——篤——
像是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屋內燭光搖曳,映出一道落寞出塵的側影,那人影身前擺了張棋盤,左手抵額,右手執子,正一人佈局對弈。
屋內的人沉默未語,江銘也不敢起身,只靜默地等待着。
良久,那人影終於起身,雕花槅扇輕輕一動,一隻骨節勻稱的手自內打開了艙門。
艙門兩邊的燈籠清楚地映照出門后之人的模樣——
那是個清瘦高挑的少年,身着江家標誌性的玄黃法衣,背負一隻三尺鐵匣,頭戴一頂白色紗笠,輕紗垂至腰際,掩去少年面容。
少年長身立於艙門前,遠眺群山。山風徐來,吹得竹笠下的輕紗獵獵而動。
他不疾不徐地說道:“讓江流驅駛飛舟,送兩府弟子回靈州養傷。你去三旗中各點三人,秘密隨我前往極樂凈土,救回姜二姑娘。”
“姜二姑娘被擄一事,須得保密,不得外泄。”
江銘領命而去:“是。”
少年下完命令,又返身回到樓閣之中。
棋盤之上,一隻盤子大小的綠毛龜正四肢攤開,有氣無力地趴在棋盤中央,龜甲上擺滿棋子,黑白交錯,一枚疊着一枚。
那綠毛龜一動都不敢動,好似生怕棋子從龜甲上掉落下來一般。
原來這江家少主剛剛卻不是在一人獨弈,而是把棋子一枚枚擺到這綠毛龜背上。
世上從來沒有人拿龜甲當過棋盤,也不知這算個什麼新奇玩法。
少年落座於桌旁的美人靠中,雙肘搭於兩邊扶手之上,十指交疊,對比綠毛龜的戰戰兢兢,他的坐姿可謂是極輕鬆極愜意了。
少年開口,依然是那聽不出喜怒的和聲慢語。
“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嗎?”
綠毛龜委委屈屈地說道:“錯在太倒霉。”
少年指尖輕敲手背:“你如何倒霉了?”
綠毛龜心神一懾,囁嚅道:“我早已提醒過你,何必等到你那位未婚妻築基再舉行結侶大典。你現如今在江家如履薄冰,合該越早藉助冬藏仙府的勢力鞏固地位才是。我苦勸多次你非是不聽,這回好了吧,斜路里冒出一位葉師兄,將你那位未婚妻迷得神魂顛倒。”
“這頂綠帽子戴在頭上,可開心否?”
少年聞言並未動怒,反而笑道:“我江思余,還沒有淪落到要靠女人的份上。”
“姜二年歲尚輕,易為奸人蠱惑,也屬常情。該是我的,終歸都會是我的。”
綠毛龜不可置否:“你果真如此自信,何必拿我出氣,你看你給我整的這一身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快把你這棋陣給老龜我撤咯,快快。”
姿儀翩翩的少年公子端然不動,微微笑道:“這局‘十厄勢’,旦落一子,殺門立現,你且小心着些。”
綠毛龜氣得仰到,指名帶姓道:“江玄,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老子他娘倒了八輩子的霉,認了你這麼一個契主!
綠毛龜哼哼唧唧,嘀嘀咕咕:“不過是只神機傀儡,又不是正主,還這麼囂張,哼。”
此間一路向東,八百里。
通向黑水城的大道上,一頂八人抬的華麗步輦正搖搖晃晃地向湖岸邊馳去,速度之快,不亞於仙門弟子平日裏騎乘的靈獸。
黑水城是仙門地界與魔道地界的交界之地,城中魚龍混雜,仙門、佛宗、魔道、散修,各色勢力交匯,魚龍混雜。
這裏,是仙門地界的關隘,也是進入魔道地界,極樂凈土的第一站。
巍峨的黑色城牆環繞着這座古老的湖中之城,城門外的渡口附近舟船如織,往來不休。
一旦入了城,便見青石大道四通八達,沿街兩側,商鋪林立,熱鬧非凡。
城中有擺攤算命的道士,有坐在酒竂中獨斟獨酌的劍修、有從酒竂二樓探身出來,搔首弄姿的魚妖、還有巧舌如簧,死人也能說活的黑市掮客……
八個高大健壯,修為堪比凝丹期體修的行屍肩扛步輦入了城,足下不停,仍自沿着大道奔走,着實吸引了不少有心之人的目光。
正在坐在窗邊梳頭的魚妖定睛看了一會,忽然認出這步輦是何人座駕,驚得連梳子都掉了。
“呀,是趙公子。”
十八水府判官趙奉仙,性情陰鷙,喜怒無常,手段殘忍,唯有一點好處——出手闊綽。
魚妖這邊才喊完,街上已有不少掮客散修聞風而至,一路跟到了城主府外頭。
城主府自然是進不去的,然而論探聽消息,這些人哪個不是箇中好手。不出一炷香,消息便自個兒插着雙翅從城主府里飛了出來,傳遍了整個黑水城——
這位趙判官要娶妻啦。
新娘子是強搶回來的,出身仙門大宗安貧樂道門轄下四大仙府之一,正正經經的冬藏仙府嫡傳弟子。
自有仙魔之分起,正邪之間便有如水火,勢不兩立。
哦豁,這下有好戲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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