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相鬥

母子相鬥

姜虞左右看看,走到正院西牆外的一叢美人蕉后藏好,再把十三郎往西牆的六角漏窗上一放,手掐法決,口中低誦:“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霎時,少女指尖上亮起盈盈幽光。

姜虞並指點向眉心靈台,抽出一縷神識引渡到十三郎身上,然後摘下十三郎頸間的金鈴,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低呵道:“去吧,十三郎,去幫我看看眉山夫人和江少主怎麼了。”

“喵嗚——”

十三郎低低叫道,尾巴一甩,轉身鑽入漏窗中,縱身一躍,跳入正院牆邊的花圃里。

姜虞退到美人蕉旁的大青石上盤腿打坐,看着像是在練習坐禪調息,實則她的神識已經跟着十三郎進了內院。

自從發現自己可以用扶乩之術請十三郎的妖魂上身,甚至還可以反過來附身到十三郎身上時,姜虞便趁着這幾日閑暇時光,搗鼓出了這分神附身,和十三郎共用一軀的法子來。

十三郎雖是下品靈寵,但天生擅於奔跑藏匿,若它有心要隱匿氣息,甚至連分神期的修士都難以覺察。

正是因為如此,那夜在魍魎道上,姜虞請十三郎上身後,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小魔頭附近,於關鍵時刻給予他致命一擊。

十三郎憑藉氣息尋蹤,很快就穿廊過巷,尋到一處門窗緊閉的湖心小樓。

十三郎躲過樓外守衛的婢女,沿着屋脊爬到樓頂,勾開門窗潛進去,再悄悄往下,潛入一樓廳堂。

這一路上,藉著十三郎的視角,姜虞也得以一覽這座小樓的內部構造。

雖然這座小樓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沿路行來,所有廊柱、白牆上都刻着玄奧的符文,樑柱之間以紅絲懸挂金鈴。金鈴形狀、大小各異,小的有如花生,大的如碗。

許多金鈴的鈴舌上都貼着封魔黃符,這說明這些金鈴中都封着邪祟或者凶魂。

姜虞藉著十三郎的身體,抬頭仰望,心中細細數過,發覺小樓中的金鈴竟有萬盞之多,而其中大部分金鈴上都附有封魔符印,這代表被封印在這棟小樓中的凶魂邪祟至少也有七、八千之眾。

七、八千邪祟凶魂是什麼概念?

這麼說吧,要是有人不小心破壞了這裏的封印,致使這些邪祟逃竄出去,一夜之間便能將一座數萬人的城鎮變作死城。

這麼重要的地方,守衛怎可能如此鬆懈?

姜虞心中驚疑不定,行動間益發小心起來,每一步都要再三思量才敢踏出,生怕一不小心觸發了什麼機關。

就這麼磨蹭了半天,總算叫她潛到一樓廳堂的樓梯拐角處。

她伏下身子,透過朱漆雕花的樓梯闌干,看到眉山夫人手持戒尺,站在一幅四神將降妖伏魔圖前,正一臉怒容地望向跪立於地的黃衣少年。

跪在地上的自然是江玄。

往日在外行走常戴的白紗竹笠被江玄取下來放在一邊。

少年今日戴了一頂子午蓮花鑲玉金冠,兩條玄黃綉緞從玉冠兩側垂落,在下頜處結了一個流花結,分明是一副金尊玉貴的世家公子打扮,可姜虞卻覺得此刻的江玄像是換了個人,身上再沒有初見時那種淡泊世外的檀香禪意,反而隱隱透出一股乖戾不羈。

這種變化叫姜虞暗自心驚,少年眉宇間熟悉的氣質又叫她驚疑不定,恍然間幾乎以為跪在廳堂中的不是江家少主,而是那個早已被焚為灰燼的小魔頭。

但此刻情況特殊,姜虞也只能捺下心中驚疑,屏息靜觀。

廳堂之中。

眉山夫人握着戒尺的右手微微顫抖,啟唇問道:“七日前,你風雅師兄私下攜西門家弟子前往遊仙村查探,自此便與西門家斷了聯繫,我問你,此事當真與你無關?”

風雅師兄?

姜虞聽到這個名字,兩邊的小鬍鬚不由抖了幾抖。

這幾日閑來無事,她也打聽了不少八卦,以便將來時機成熟,尋個好時候提出退婚,與這位江少主“好聚好散”。

其中有一樁八卦便與江少主在江家的處境有關。

傳聞自前任家主江小樓失蹤身死之後,江家的家主信物——太一鐵環也隨之失落。

而眉山夫人傷心於丈夫的離世,在確認丈夫身死後,便搬出江家,隱居於眉山禁地不出。

可憐江玄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助力,不得不獨自挑起大梁,周旋於江家各族老之間,這才得以在各種非議聲中坐穩少主之位。

更叫人傷心的是,眉山夫人對親生兒子若即若離,愛管不理,對娘家姐妹所出的孩子卻關心有加。

其中最受她看重的便是她那位早亡的大姐之子,西門家這一輩中的少年俊傑——西門獨秀,也就是眉山夫人現在提到的這位“風雅師兄”了。

據說江玄與這位風雅師兄關係冷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嫉妒。

這點姜虞倒是可以理解。

親生母親對自己不聞不問,反而對娘家姐妹的孩子多有青睞,這換了誰,怕是都受不了。

少年眉眼冷峻,冷笑一聲,道:“我若說與我無關,難道母親便當真肯信嗎?”

眉山夫人深吸一口氣,嚴聲道:“江思余,你別以為我隱世於佘山書院,便當真不知道你在外頭都幹了些什麼!”

這少年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便是笑容陰陽怪氣,眸中淬冰,也叫人覺得他眉目生輝,明艷不可逼視。

“這麼多年了,母親應該也已知曉我的死穴在何處。不論何人,只要妄圖對那個地方動手,那他就是我的死敵!”

眉山夫人再也無法壓抑情緒,勃然大怒道:“江思余!西門風雅不僅是你的師兄,更是你的表哥!你怎敢對他下手?!你還有半點是非之分,骨肉倫常嗎?!”

姜虞聽到眉山夫人這樣質問,凝眉回憶了一遍原著劇情,忍不住暗中為“真正的”江少主叫屈。

原著里這位西門風雅與假扮成江少主的小魔頭那可是一對再傑出不過的反派二人組,兩人狼狽為奸,合作無間,搞了不少事情。

那小魔頭不是個好東西,姜虞下意識地斷定,這西門風雅多半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眉山夫人為這樣的人痛斥親生兒子,着實是有點叫人傷心了。

果然,少年聽到母親這般說,怒極而笑,失落地說道:“母親又要為一個外人對我動手了嗎?我早該知道,不論我說實話,還是說謊話,母親總歸是不會信我的。”

眉山夫人聽了這話,反而慢慢平靜下來。

她轉過身去,面朝四神將降妖伏魔圖,背對少年,道:“今日西門家家主親自發信來向我詢問風雅的安危。風雅是西門家這一輩弟子中最拔尖的孩子,也是西門家家主的親傳弟子,他若有損,西門家家主勢必追查到底。”

“到時,便是我想替你遮掩,也無能為力。”

少年嘲諷一笑,好似聽到什麼極可笑的笑話,挑眉道:“哦?母親竟然想過為我遮掩嗎?眉山夫人一生如清風明月,嫉惡如仇,嚴於律人,更嚴於律己,難道不是最大義滅親的么?”

眉山夫人壓下胸腔中的怒意和失望,不理會少年的挑釁,平靜地說道:“明日,我便會啟程前往遊仙村,親自作法除穢,封印遊仙村中凶魂!”

少年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消失了,眸子裏像淬了冰霜般,咬牙惡狠狠道:“我不許!”

眉山夫人霍然轉身,威嚴氣勢盡展:“由不得你不許!”

眉山夫人雖隱世不出,但能成為江家家主之妻,眉山楚氏代家主的女人,又怎可能是個柔弱婦人?

到得今日,姜虞才知曉這幾日眉山夫人在她面前展露出來的慈善隨和,不過是出於長輩對於交好之家後輩的垂憐愛護之情。

而此刻,站在少年面前這個手腕強硬、說一不二的婦人才是真正的眉山夫人。

少年神情兇狠,宛如籠中困獸,他和眉山夫人對峙了一會,忽然慢慢垂下高昂的頭顱,哀聲道:“母親一定要這樣為難孩兒嗎?”

他生得好看,又這樣可憐地哀求,連姜虞這樣不知個中曲直的局外人都不由得有幾分心軟,眉山夫人卻完全不為所動,冷冷道:“江思余,你執迷不悟夠久了,我也縱容你夠久了。再如此下去,你終有一天要毀人害己!此事再無轉圜的餘地,你今夜就跟我回江家祖宅面壁思過!”

少年渾身一震,像是終於被激出了深藏於骨血中的狠戾,俊美的面容不禁有幾分扭曲,他眼角泛紅,獰笑道:“江家祖宅?你又想把我關進那個鬼地方?!”

“楚之湄!”

少年連名帶姓地喊出自己母親的名字,聲聲泣血,叫姜虞聞之心驚。

“我不是你的傀儡,也不是那個人的替代品!”

“我不是你那個言聽計從的乖乖兒子,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明白嗎?你不要再妄想控制我!也別妄想再阻止我做任何事情!”

少年一字一句地吐出決絕的話語,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撿起地上的紗笠,轉身就朝小樓外走去。

可少年才踏出一步,綉着五蝠祝壽的地毯上驟然亮起金光。

金光連綴,法陣成形。

法陣如一座倒扣的鐘,將少年困於其中。金光凝成的光牆有如實質,光牆疾速旋轉,牆上閃過手持刀槍劍戟的四神將虛影。

同樣的法陣,那夜在魍魎道上,姜虞也曾見這位江少主用過。

這座法陣的陣勢雖比不得江玄那夜所佈下的法陣來得大,但威力顯然更加巨大。

法陣外散的勁力引得樓中的封魔金鈴一起顫動,發出急促的喈喈鈴響。

少年背對眉山夫人,側目一瞥,嗤笑道:“區區四神伏魔陣,也想困住我?母親大人,您未免也太瞧不起孩兒了吧?”

眉山夫人持尺如持劍,三尺半的戒尺橫於胸前,沉聲道:“你可以來破破看。”

語落,左掌迅速從戒尺上抹過,鈍重的戒尺在掌心間割出一道血痕,鮮血沿着手掌流向指尖。

眉山夫人以血為墨,行雲流水般於身前虛空中寫下一串符文,口中喝道:“起六爻,兌九宮,乾坤易數,四將伏魔!”

血色符文轟然打在四神伏魔陣的光牆上,有如在一張潔白的宣紙上噴洒墨色,原來只是縹緲光影的四神將霎時間有了顏色,化作身披甲胄的實體從法陣上脫飛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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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反派退婚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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