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番外·兄弟戰爭
靈川一中,高一火箭班開課第三天。
午休時間,自帶飯的同學三五成群聚在教室里吃午飯,沒帶飯的同學或去食堂,或去校門口的小店覓食。
姜虞才剛拿出便當盒擺好,楚玄就捧着一個雙人份的保溫飯盒走到她對面坐下。
姜虞打開便當盒,嘆了口氣。
精緻的便當盒裏擺了半盒餃子,幾顆水煮西藍花,半顆水煮蛋,一撮水煮牛肉和蝦仁。
茱萸女士的水煮大法可真好,萬物可水煮,還信誓旦旦地和女兒說:這樣吃健康,減肥。女孩子要身段苗條才好看,你瞅瞅你那小肚子,要我長了像你那樣的小肚子,我早就絕食明志了。
姜虞撅了撅嘴,扭頭朝她爸抗議:“老薑,你管管你老婆啊!”
老薑同志拿起遙控器,淡定一按,轉檯到財經頻道,還順便調高了音量。
姜虞:……
行吧,她早就該知道——耙耳朵的男人是指望不上的。
吃完晚飯,等茱萸女士捧着筆記本進書房加班,老薑同志才敢悄悄挪到姜虞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阿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媽最討厭別人嫌棄她做飯不好吃了,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敢跟你媽挑撿味道。”
姜虞:……
其實我是撿來的吧?是吧是吧是吧?絕對——是吧?
“唉,這下老爸也救不了你了,不過……”
老薑同志說著,忽然翹起一根食指,指了指天花板。
樓上的住戶,是姜虞家的世交湄阿姨。
湄阿姨的兒子楚玄和姜虞同歲,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今年兩人都考進了靈川一中的尖子班。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姜虞聳了聳鼻子:“老薑,你要我去找楚玄蹭吃蹭喝啊?這不太好吧。”
老薑同志挑眉道:“你湄阿姨肯定會讓楚玄帶飯的,而且肯定會帶雙人份,你信不信?”
姜虞道:“怎麼可能,楚玄比我吃的還少。”
老薑同志胸有成竹:“不信你等開學了再看。”
等開學了,姜虞一看……
啊啊啊啊,氣死她了,羨慕死她了,嫉妒死她了!
大家明明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怎麼就不能擁有同一個媽呢?
姜虞再次看看自己帶的飯:水煮、水煮、水煮、還是水煮。
再看看人楚玄帶的飯:煎炸煮炒,紅燒清蒸油燜,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
這才是種花家美食的精髓吶!
姜虞提起筷子,毫不客氣地從楚玄的飯盒裏夾走了一隻油燜大蝦,然後又是一塊紅燒排骨。
楚玄笑眯眯地看她夾菜,甚至還主動把飯盒推到她手邊:“多吃點,我今天多帶了。”
姜虞啃一口紅燒排骨,好吃得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她口齒含混地感慨道:“嗚嗚嗚,好次!唉,要是你媽是我媽就好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
楚玄正喝着湯,忽然被嗆到了。
姜虞趕緊放下筷子,站起來幫他拍背,急問:“怎麼了怎麼了這是?沒事吧?”
楚玄擺手:“……我沒事。”
拉着姜虞的手要她坐好:“吃飯吧。”
姜玉善捧着飯盒插/進來,一屁股把姜虞拱到牆邊,盯着楚玄紅紅的耳垂,嘖嘖笑了兩聲,笑得有點不懷好意。
姜玉善是姜虞表姐,比她大一歲,因為幼兒園多讀了一年,所以後來就“淪落”到和姜虞念同一個年級了。
“楚玄,你臉紅什麼?”玉善表姐尖銳發問。
楚玄善解人意地給姜玉善夾了塊紅燒排骨。
“好吧,我宣佈,我被成功賄賂了。”
正低着頭猛扒飯的姜虞抬頭,茫然地問:“表姐,你被賄賂什麼了?”
姜玉善恨鐵不成鋼:“小阿虞,你這腦子是怎麼考進尖子班的?”
“憑實力考進來的啊。”
姜玉善:……
楚玄:……
好有道理!
“給我嘗口舅媽包的餃子。”
“自己夾,這就不用跟我客氣了。但咱先說好了,吃不下可不許夾回來給我啊。”
“嘖,我是這樣的人嗎?”
姜玉善夾起一隻餃子,一口咬掉半個。
“怎麼樣?”姜虞小心翼翼地問。
姜玉善用力地把嘴裏的餃子咽下去:“風味獨特。”
姜虞哈哈大笑:“吃完,快吃完!不然回頭我就跟我媽告狀,叫她包一屜送到你家去。”
姜玉善忍辱負重地把剩下半隻餃子吃掉,暗中發誓以後再也不隨便“以身試毒”了。
這餃子……簡直是餃子界的恥辱啊。
三人吃完飯,坐在一起用草稿紙和水筆下五子棋,邊下邊閑扯。
姜虞向來消息靈通些,就負責給其他兩個人科普新近的八卦消息。
“你們知道這次自主招生第一名的那個,為什麼還沒來上學嗎?”
“為什麼?”
“你等等,第一名叫啥來着?我給忘了。”
“江思余。”
“名字還挺好聽的,不知道長得帥不帥。唉,畢竟像咱們家小楚玄這樣顏值與智商兼具的,那都是稀有物種啊。”
今年靈川一中自主招生,楚玄是以第二名的成績考進來的,據說和第一名總分就差了兩分。
“表姐,你別老打岔嘛。”
“好好好,你說,為什麼?”
“據說他和社會青年打架鬥毆,把手打折了。”
聽到八卦的同學聞風而動,漸漸往姜虞這桌圍聚過來。
一個說:“哇——這麼勁爆,咱們這屆的第一名這麼生猛嗎?”
“姜虞你聽誰說的啊,消息可靠嗎?”
“隔壁班綠毛告訴我的,你們說可不可靠?”
“綠毛嘛……嘖,那應該蠻可靠的。”
楚玄從小到大都是個三好學生,和社會青年打架這種事情,在他這裏真的難以想像。
他皺了皺眉,問道:“第一名怎麼會和那種人打起來?”
姜虞攤了攤手:“這我就不知道了,綠毛沒和我說。”
短暫的午休時間,就在眾人對“第一名”的八卦消磨中過去了。
經過一整個上午的填鴨式課堂,再經過一個午睡不足的午休,下午第一堂課往往是一天中最睏倦的。
頭頂上呼啦啦旋轉的風扇聲和窗外熾熱的陽光都令人心中躁動。
“叮鈴鈴——”
上課的鐘聲準時響起,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方如是踩着高跟鞋“噠噠”地推開教室門走進來。
歪七倒八的學生們紛紛從桌面上爬起來,坐直了身子,揉眼睛的揉眼睛,喝茶提神的喝茶提神。
陽光從教室門外灑落,一個修長挺拔的少年單肩背着書包,跟在方如是身後走了進來。
楚玄的同桌低低“靠”了一聲,用力捅了楚玄一拐子。
“老楚,這特么是你家走失多年的兄弟吧?”
特么長得也太像了吧。
除了楚玄矮點白點,對方高點黑點之外,這倆的臉簡直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原本昏昏欲睡的眾學生都對這張“新”面孔來了精神,看看站在講台上的少年,又轉頭去看楚玄,一分鐘轉頭,回頭,轉頭,回頭,簡直跟全體擺頭風扇成精一樣。
因為還沒選好班長,所以這幾天都是由楚玄暫代班長職務喊起來。
一聲“起立”,全班“嘩”地站起來,聲如洪鐘:“老師好——”
方如是高貴冷艷地擺了擺手:“同學們好,坐下!”
翻開教案攤在講台上,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介紹突然冒出來的新同學。
“這是今年的第一名,江思余,前兩天手受傷了,所以今天才來報道上學。大家鼓個掌歡迎一下吧。”
掌聲雷動,女孩們拍得尤其賣力。
其實早在方如是正式介紹之前,眾人心裏或多或少都猜到了——左手打了石膏,除了那位傳說中和人打架打斷手的第一名,還能是誰?
方如是拿起教鞭點了點右手邊第一排第四張課桌後面的空位:“你的位置在那裏。”
少年順着班主任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銳利的目光落在姜虞身上,微微一頓。
那一刻,姜虞只覺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掐得她呼吸一窒,心口突突直跳。
少年收回視線,睫羽低垂,邁開長腿,沉默地走到座位上坐下。
方如是翻開課本開始上課。
她從開學第一天就給這群尖子班的學生樹立了“嚴厲老巫婆”的形象,連班上最鬧騰的男孩子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凡她的課,課堂秩序都很好。
教數學的敖宗羨慕死了,私底下悄悄來請教方如是到底有什麼秘訣。
方如是毫不留情地說道:“就你這種看着就好欺負的氣場,我教了你也學不會,白搭。”
敖宗:……
因此,儘管眾學生對第一名和第二名到底是不是失散十六年的兄弟這個問題好奇得有如百爪撓心,可依然沒有一個人敢在方如是的語文課上造次。
所幸,一節課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眾人的好奇心,就像鍋里的水,沸騰得都快溢到鍋外頭時,下課的鐘聲終於響起了。
方如是從不拖堂,她一說下課,幾個好事者就擁簇着楚玄,一窩蜂湧向第一名的座位,圍得里三圈,外三圈,水泄不通。
眾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問個不停。
“你們倆怎麼長得這麼像啊?”
“你們是親戚嗎?”
“遠房親戚?”
“切——你們見過哪家親戚能長這麼像的啊,這特么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
八卦風暴中心的兩個男主角“含情脈脈”地看着對方。
半晌,第一名翹了翹唇角:“哥。”
眾人:“???”
眾人:“……”
眾人:“!!!”
什麼?
哥?!
楚玄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朝眾人說道:“這是我弟,雙胞胎,親的。”
眾人:“……”
扯呢。
這世界上哪個親哥能連自己親弟叫什麼名字,考上哪個高中都不知道啊。
可……
眾人的目光再度落在那兩張相似度95%的臉上……
姜虞好不容易才人群里擠出頭來,一頭撲向後桌,雙腿跪在椅子上,半個身子趴在第一名的桌子上,高高舉起右手,聲嘶力竭:“我可以證明,他們是親兄弟!”
江思余眸光落在少女纖細的脊背上。
“好了,大家都散了散了,都擠在這兒,待會年段長巡視教室,一準兒以為咱們這打架了呢。”
眾人還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第一名和第二名一眨眼就變成親兄弟了呢?
就見第一名偏了偏頭,笑着朝楚玄道:“放學再聊?”
楚玄笑得溫和,沉靜的黑眸中卻有暗流洶湧,一雙手骨頭捏得“格格”作響。
“好。”
姜玉善和姜虞廢了九年二虎的力氣,才把吃瓜群眾勸散了。
放學的鈴聲一響,兄弟倆就把書包往背上一甩。
兩個人都是長腿怪,走路帶風,一眨眼就走得不見人影。
姜虞手忙腳亂地把書和文具塞進書包里,背上書包,追出教室:“誒——你們兩個倒是等等我啊。”
這個也是個能跑的,初中拿過好多次女子田徑賽冠軍,等姜玉善收拾好,抬頭一看,三人早跑得無影無蹤。
姜虞追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在學校附近一條無人的小巷子裏找到兄弟倆。
她累得彎下腰去,雙手扶着大腿直喘,感覺肺都要爆了。
十幾步外,兄弟兩人開始還是和和氣氣地說著話,也不知道到底說了些什麼,過了會,楚玄驟然揮拳,一拳打在江思余臉上。
眼看他還要打第二拳,姜虞趕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奔過去,抱住楚玄的腰,拚命把人往後拖。
“有話好說,哥,你怎麼能動手打傷患呢。”
江思余揉了揉被打中的嘴角,呵笑一聲,挑眉朝姜虞看來:“哥?”
楚玄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衝動了。
他垂下雙手,壓抑着怒火問道:“你既然回了靈川,怎麼不告訴我和媽?”
少年靠在牆邊,不怎麼真誠地說道:“為了給你們一個驚喜啊。”
楚玄對此的回答是還要上手,被姜虞死命攔住了。
姜虞拚命朝對面的少年眨眼睛:說點陽間話吧,別看你哥脾氣平時好,老實人發起火來才可怕呢。
她眨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對方總算領會了她的“好意”。
少年慢慢垂下頭來,長而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
“爸結婚了,我不想再待在國外,所以就想辦法回來了。”
少年說著,掀起眼皮,清凌凌的目光望過來,彷彿可以穿透人心。
他自嘲地笑了笑:“媽呢?”
楚玄抿唇不語。
姜虞倒是聽茱萸女士說過,聽說湄阿姨有一個交往了三、四年的男朋友,準備等楚玄考上大學以後再談結婚的事情。
當年湄阿姨和江叔叔離婚的時候,姜虞年紀還很小,還不到能理解這麼複雜的家庭官司的時候。
她只記得當年湄阿姨和江叔叔離婚後,大兒子,也就是楚玄判給了湄阿姨;小兒子判給了江叔叔。
兩人離婚後不久,江叔叔工作遷移到國外,就帶着小兒子一起離開了靈川。
可是,如果姜虞沒記錯的話,湄阿姨的小兒子名字不叫“江思余”啊,難道是離婚後,江叔叔給改的名字?
巷子裏一片寂靜。
楚玄盯着這個已經有十年沒有見過面的弟弟,嚴肅地問道:“你現在住在哪裏?”
“就在學校附近。”
“租房?”
“嗯。”
楚玄拍了拍姜虞的手:“放開。”
姜虞察言觀色:“哥,打架不好。”
楚玄道:“我不打了,我帶這混小子回家!”
姜虞“哦”了一聲,慢吞吞鬆開手。
楚玄扯着弟弟的領子:“周末我陪你去把房子退了,你跟我回家裏住。”
少年靜靜地說道:“那是你家。”
楚玄被“噎”了一下,有些暴躁地說道:“那也是你家!”
“曾經是。”少年較真地糾正道。
姜虞站在一旁,心驚膽戰地看兄弟二人較勁,只覺“第二次世界大戰”就在爆發邊緣。
人高馬大的小夥子瘋起來,她這小身板可攔不住啊。
腳步一錯,姜虞悄悄地把手伸進書包里,琢磨着要不要打電話叫老薑同志過來幫忙。
好在最後兩兄弟究竟是沒有打起來,傷患少年被哥哥生拉硬拽地扯出巷子,往家裏拽。
三人回到學校體育館的地下停車場取車。
姜虞和楚玄家離學校都挺近的,天氣好的時候,一般都是自己騎車來上學。
楚玄今天騎的是山地車,不能帶人,於是載人的任務就轉交到姜虞頭上。
姜虞的小電瓶車座椅低矮,長手長腳的少年往後座上一坐,空間不免顯得有些逼仄起來。
從學校騎車回家,要過三個紅綠燈,大概十五分鐘。
這一路乾巴巴的不說話,好像也不太像話,但姜虞已經十年沒見過車後座的少年,只能強行找話題。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這個問題,正常人一般都會回答“還好”,“挺好”什麼的,可這位主兒不是正常人。
他另闢蹊徑,反問姜虞:“你說呢?”
一股子小怨婦的語氣。
姜虞莫名心虛起來,突然覺得他這幾年要是過得不好,自己好像也有一定責任似的。
姜虞甩甩腦袋,把這個奇奇怪怪的念頭從腦子裏趕出去。
“你怎麼改名字了呀?”
對方問她:“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嗎?”
姜虞呵呵乾笑:“沒問題,沒問題,挺好聽的。”
“呵,”對方冷笑,“你很在意我改不改名字嗎?”
姜虞:……
姜虞忍着把這隻活體ETC拎起來從小電驢丟下去的衝動,回頭望了眼落在十米外楚玄:楚哥,快來把你們家這禍害提回去吧,我是招架不了了。
好在十五分鐘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很快就到了。
姜虞與兄弟二人在七樓電梯口分手。
她揮了揮手,和兄弟倆告別:“拜拜,等吃完晚飯我再去找你……你們一起寫作業。”
楚玄:“好。”
江思余靠在電梯廂壁上,聞言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沒有說話。
今天茱萸女士加班,於是家裏只剩下老薑同志和姜虞兩個人吃飯。
吃完飯,老薑同志對女兒說:“你洗碗,我去給你媽送飯。”
姜虞點頭,表示收到命令,老薑同志你放心去吧。
把碗筷往洗碗機里一丟,姜虞踱到陽台上。
外頭暮色四合,樓上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姜虞心裏一跳,幼時的記憶浮上心頭。
雖然她不知道湄阿姨和江叔叔到底因為什麼離的婚,可姜虞卻記得那時兩戶人家還沒成為鄰居,湄阿姨常常來他們家裏找她媽,一整夜一整夜地哭。
大概是真傷了心,真覺得兩個人過不下去了,才離的婚吧。
這婚離得很徹底,很決絕,夫妻倆離婚之後各帶一個孩子過,從此再未聯繫。
姜虞豎著耳朵偷聽了半天,還是半點動靜都沒有,急得抓耳饒腮的,踱回書房裏寫了會作業,終於忍不住給楚玄打了個電話。
等了好一會,電話才接通。
楚玄的聲音壓得很低,還有點空,聽起來像是躲到浴室里接的電話。
“喂?你們還好嗎?湄阿姨還好吧?”
楚玄沉穩地說道:“沒事,我媽還好。事情都能解決,你不要擔心。”
“湄阿姨怎麼說的啊?”
“我媽給我……他打了國際長途,沒接通。現在我媽在勸我弟先搬回家裏住。”
“他肯嗎?”
楚玄忽然將聲音一沉,擺出兄長的款來:“有他說話的份嗎?不肯也得肯。”
姜虞:“……”
“好吧,那你們好好聊一聊,我今晚就自己寫作業啦。”
“嗯。”
電話另一頭忽然傳來幾聲敲門聲,楚玄掐斷了通話。
門才打開一條縫兒,少年就擠了進來,反手扣上浴室的門。
“媽呢?”
“在打電話。”
“你呢?”
少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哥哥:“你不是說我不肯也得肯嗎?我還有說話的份嗎?”
楚玄:……
姜虞不清楚這樁家務官司到底是怎麼處理的,總之幾天之後,江思余就正式搬到了樓上,於是每日二人行就變成了每日三人行。
因為江思余現在是個標準“傷殘人士”,所以每天只能搭二人的順風車去上學。
剛開頭幾天,還是楚玄載他,幾天以後,三人的氛圍稍微熟絡一點,他就開始作夭了,指名道姓要搭姜虞的小電驢。
楚玄十萬分不解,問他為什麼。
他振振有詞:“她開車穩,更有安全感。”
神他馬安全感。
你說你一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跟人小姑娘這兒找安全感,要點臉不要?
事實證明,江思余這個人,十分之不要臉。
不僅不要臉,他還是十級帶陰陽師,在哥哥面前表現得跟乖乖小白兔似的,在姜虞面前就總是陰陽怪氣。
最討厭的是,他倆還是前後桌,他仗着手斷了,使喚起姜虞來那叫一個得心應手。
借本子借筆借橡皮借筆記,這也沒什麼了,課間還總是支使姜虞幫他跑腿,什麼打水啦,買零食啦,十足的周扒皮。
也是姜虞這小姑娘心眼好,看他可憐兮兮的,才不嫌棄。
這日體育課上到一半,姜虞忽然覺得肚子一陣抽疼,下腹似有一股暖流流出。
她臉色一白,趕緊跟老師請了假,紅着臉,急匆匆跑回教室。
教室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個傷殘人士趴在桌子上曬太陽。
姜虞火急火燎地跑到座位上,抽出書包一摸,沒有摸到姨媽巾,急得都快哭了。
江思余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看她倒騰書包。
“怎麼了?”
姜虞憋得小臉通紅,根本不敢抬眼看他,吭吭哧哧地說不出話來。
少年盯着她的臉看了一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浮起淡淡薄紅,裝出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沉穩地問道:“是那個……來了嗎?”
姜虞像只鵪鶉,盯着腳尖,尷尬地點了點頭。
“沒帶那個?”
“嗯。”
少年一下站起來,右手握了握拳,掩飾住無措的情緒,說道:“你等等,我去給你買。”
學校小賣部,應該是有賣那東西的。
姜虞小聲道:“謝、謝謝。”
少年走出教室,走到姜虞看不見的地方,就用百米飛奔的速度跑到小賣部。
一個大男孩跑去買這種東西,多少是有些尷尬的。好在小賣部的阿姨善解人意,不用少年多說,就幫少年挑好了東西,還貼心地用黑色的膠袋給裝好了。
少年提着袋子,又百米飛奔回去,等快到教室門口了,才停下來喘了口氣,慢慢走進去,把東西交給姜虞。
姜虞拿了姨媽巾,轉身就朝外走,走沒兩步,發現少年也跟了上來。
“你跟着我做什麼?”
少年脫口道:“我怕你暈倒啊。”
姜虞:???
少年撇開頭,眼睛看着別處:“不是說……女生這個時候最虛弱嗎?”
姜虞哭笑不得:“我沒事,你別跟着我了。”
雖是這樣說,可少年還是跟到了女廁所附近,等姜虞處理好了,才跟在她後頭回了教室。
接下來幾天,姜虞忽然覺得校園生活異常清靜,江思余像是突然良心發現,再也不支使她幹活了,不僅如此,課間甚至還殷勤地主動請纓,說要替她打水喝。
當然沒有成功。
楚玄哥哥表示:傷殘人士一邊兒去,打水這活大哥來就行。
火箭班的進度很快,不知不覺間,炎熱的夏季和涼爽的秋季過去了,靈川一中的學生們都換上厚實的冬季校服,江思余拆了石膏,左手雖然還不能提重物,但也能寫字了。
三人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一起寫作業,老薑同志甚感欣慰,總和女兒說,你要多和年段第一名、第二名學習,要是今年期末考能把年段前三名包圓了,那就太好了。
姜虞有氣無力地說道:“老薑同志,你置表姐於何地?”
老薑同志說:“在老爸心裏,你當然是最棒的啦,小阿虞加油。”
姜虞:……
老薑同志你是被鹿小葵上身了嗎?
期末考轉眼就到了。
不出所料,年段前兩名果然花落雙胞胎兄弟家,姜虞雖然也很努力了,但還是“辜負”了老薑同志的美好期望,只拿了個第十九名。
回家路上,第二名楚玄安慰她:“已經很厲害了,第三名到第十九名,分數都咬得很緊,其實差距並沒有那麼大。”
第一名瞥了她一眼,等楚玄走進停車場,才問她:“你哪科沒考好?”
“物理。”
“幾分?”
在物理幾乎滿分的考霸面前,姜虞有點沒臉提自己的分數。
“比及格多一點……的樣子。”
江思余:……
沉默了一會,抬眸望向遠方,狀似不經意道:“寒假我幫你補補吧,這也太差了。”
姜虞喜滋滋的,有點受寵若驚:“真的?你這麼好?”
少年聽了誇獎,臉色卻不怎麼好看,臉臭臭地反問道:“怎麼?我對你不好?只有我哥才對你好是嗎?”
姜虞趕緊擺手:“哪能啊,你也很好。”
少年冷哼道:“少給我發好人卡,想表達感謝,要有實際行動,懂嗎?”
姜虞很上道兒:“懂懂懂,我晚上就把我爸新買的手柄給你送過去。”
少年側目看她一眼,好像更生氣了。
“我不要這個。”
“那你想要什麼?”
姜虞說著,有點驚恐地捂了捂錢包袋子。
她最近買了套漢服,零用錢有點貧乏。
正說著話,停車場深處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
“快來幫忙!”
原來楚玄的車被別人的車擋住了,牽了半天牽不出來。
三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車牽出來,騎着小電驢,突突地往家裏趕。
靈川市的冬天,天黑得早,才到小區門口,天就擦黑了。
小區門崗的亭子旁站着一個身形頎長的中年男人,和江思餘一樣理着精短的寸頭,猩紅的火星在他指間閃爍,明明滅滅間,男人回過頭來,朝姜虞身後的少年望過來。
“思余。”
少年張了張口,半天,終於澀聲吐出一聲:“爸。”
姜虞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兄弟倆,喊了聲“叔叔好”,很自覺地先溜了。
茱萸女士說,湄阿姨家裏的事情,她少摻和。
姜虞不知道江叔叔和兩個兒子,還有湄阿姨都聊了什麼,第二天她趁老薑同志上班,偷偷把他的寶貝手柄順出來,溜到樓上找兄弟倆打遊戲。
寒假的第一天,沒人想學習,三人就窩在客廳里打遊戲。
打了七/八回合,楚玄起身去上廁所,江思余才對姜虞說:“我爸過年要帶我回東北老家走親戚。”
姜虞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說:“哦。”
“這幾天我幫你補物理,後面我哥幫你補。”
“嗯。”
少年低頭看着地板,輕輕地問道:“你們住得這麼近,過年……會一起過嗎?”
湄阿姨是本市人,姜虞一家也是本市人,有時茱萸女士懶癌發作,年夜飯都是來湄阿姨家裏蹭的。
“嗯,一起過的。”
“哦。”
姜虞心間一動,很沒緣由地,忽然想對江玄說:你要是不想回東北過年,就留下來吧。
楚玄回來了。
姜虞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就沒能說出口。
一個星期後,江思余就走了。
又過了兩天,就到了除夕夜。
姜虞剛在家裏吃完年夜飯,姜玉善的電話就殺過來了。
“搞快點,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今年除夕夜,市裡有家遊樂園辦了個跨年夜的煙花展,姜虞和表姐姜玉善相約一起去看煙花。
考慮到兩個女孩子大晚上的有點危險,於是楚玄就順理成章地擔起了護花使者的角色。
姜玉善放下電話,拖着衣服和化妝品就衝到姜虞家了。
小女孩嘛,愛美,兩人都覺得,既然去看煙花展了,怎麼說也得打扮得別出心裁一點。
姐妹兩個搬出早就買好的漢服,你幫我梳頭,我幫你系衣帶,兩個人一起,速度快了很多,總算掐着點打扮完畢。
也是楚玄脾氣好,等了她們兩個小時,還是笑眯眯的,一點都沒有不耐煩。
三人打車到了遊樂園,四周人山人海,到處都是人,摩肩接踵,擠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塊視野不錯的落腳之地。
姜玉善打開美顏相機,咔咔咔就開始自拍。
自拍完了,挑了幾張自認為最美的照片發了個朋友圈。
發完朋友圈不久,忽然有條信息蹦進來,還沒等姜玉善看清,對方又很快把信息撤回了。
姜玉善鬱悶地盯着對方的頭像看了半晌,愣是沒想起這到底是誰。
但很快,她就將這點小小的插曲忘到耳後。
一顆啟明星似的煙花升上高空,爆炸成萬千星點。
靈川跨年煙花展,正式拉開了序幕。
煙花的爆炸聲此起彼伏,人們的歡呼聲、聊天聲喧囂吵鬧。
姜虞用微信錄了個小視屏,想分享給遠在千里之外的江思余,誰知消息發出去,卻收到一個紅紅的感嘆號。
嗯?
江思余把她好友刪了?
誤刪嗎?
姜虞試探性地發了個問號過去。
聊天記錄旁,依舊是一個紅紅的感嘆號。
姜虞想了想,乾脆直接打電話過去,可是響了三遍,也沒有接通。
她回頭問楚玄:“你能聯繫上江思余嗎?他怎麼把我好友刪了,還不接我電話?”
但是周圍實在太吵了,姜虞重複了兩遍,楚玄也沒聽清楚她說什麼。
姜虞只好暫時放棄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沒什麼心思看煙花了,盯着手機屏幕看了一會,通訊錄那裏忽然亮起一個小紅點。
她一點開,就看到一條好友申請,江思余又把她加回來了。
姜虞點了通過,把剛剛錄的小視屏發過去。
過了會,那邊才有信息回過來。
——“對不起。”
——“你剛剛怎麼了?”
——“沒什麼,你好好玩吧。”
姜虞還是有點不放心,多問了一句:“在老家不開心?”
——“不是。”
姜虞心裏輕鬆了點,開始興師問罪了:“幹嘛刪我?”
——“手滑了。”
屁啊,騙鬼呢。
不過這小公主一貫別彆扭扭的,姜虞決定既然他一上來就認錯了,那她就寬宏大度原諒他的“手滑”吧。
——“什麼時候回靈川啊?”
——“初四以後。”
——“哦。”
——“對啦,差點忘記和你說新年快樂。”
——“嗯,同樂。”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冷冷淡淡的“同樂”兩個字,姜虞忽然忍不住咬了咬牙。
搞什麼呀,這小公主,對她愛答不理的。
氣死了。
姜虞把手機往兜里一揣,忽然非常不想再和他聊天了。
好好的煙花展,被這麼一攪和,突然變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但姜虞照顧到兩個同伴的心情,所以還是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來。
等到煙花展結束,老薑同志親自開車來接他們。
到底還是親爹了解自己女兒,才進家門,老薑同志便敏銳地覺察到女兒反常的情緒。
“小阿虞不開心嗎?今晚不好玩嗎?”
姜虞懨懨地脫了鞋,搖頭:“沒有。”
老薑同志瞄了眼卧室的門,壓低聲音,做賊似地問道:“那是……早戀啦?”
姜虞差點跳起來:“老薑同志,你可不能隨便污衊我!”
茱萸女士是堅定的早戀反對者,要是叫她聽見這話,自己大過年的就得面臨三堂會審。
姜虞做賊心虛地瞄了眼主卧室:“噓——”
老薑同志很懂,伸手摸了摸姜虞的頭:“放心,這是咱們父女倆的小秘密,我不告訴你媽。”
姜虞捂額。
這怎麼還越描越黑了呢?
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和老薑同志聊聊早戀這個問題。作為一個愛好學習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她是不會,也不可能早戀的。
早戀什麼的,堅決杜絕,禁止。
然而不等她開口自辨,黑漆漆的陽台上忽然傳進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你們父女倆有什麼小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
只用了0.05秒,老薑同志就很沒義氣地投敵叛變了。
“報告首長,姜虞她早戀。”
姜虞:……
這能是親爹?!
姜虞反應也快,立刻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我不行,老薑同志冤枉我。”
茱萸女士穿着絲綢睡裙,坐在沙發上,用女特務一樣犀利的眼神審視着父女倆。
姜虞繼續自辨:“真的,媽,我天天都跟楚玄他們一起學習,不信你去問楚玄。哦,還有江思余,他們都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茱萸女士喝了口老薑同志端上來的茶潤嗓子,高貴冷艷地“嗯”了聲,說:“高中三年,學習最重要,你自己心裏要有數。”
姜虞鬆了口氣,狂點頭,狗腿地贊同道:“那是,我有數得很。”
茱萸同志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鐘,才放她去睡覺。
臨睡前,姜虞看了眼微信,江思余沒有發新的消息過來,她恨恨地把手機往被子裏一丟,倒頭睡了。
第二天被鬧鐘吵醒,她迷迷糊糊抬拿起手機想要關掉鬧鐘,忽然有一條後台信息跳進她眼裏。
短短的一句話,卻令她一整晚的鬱悶全都一掃而空。
——江思余:你穿漢服,很漂亮。
寒假很快就過完了,單調充實的高中生活又按部就班地開始了。
這一學期,有兩個學霸帶飛,姜虞的名次又往前突進了十名,終於以吊車尾的姿態成功躍入前十名。
高一之後,就開始分文理科了。
毫無懸念,三人又分到了火箭班。
人在火箭班,壓力賊大,班上有兩個從普通班升上來的男同學學得頭髮都白了。
姜虞看得心有餘悸,忍不住摸摸自己的髮際線,心說,幸好我繼承了茱萸女士的頭髮,短期內看起來是不會禿的。
又轉頭摸了把江思余短短的寸頭。
少年的發質很硬,硌得她手掌心痒痒的。
姜虞滿意地點點頭:嗯,很好,江二公主的頭髮也很茂密。
她抬眼瞄了眼正給前桌女同學講題的楚玄:不錯,老楚的頭髮也很黑。
姜虞於是覺得世界和平了。
剛打算把手收回來,少年的手掌忽然貼到她手背上,將她的手牢牢按住,一雙黑浚浚的眼睛抬起來,閃爍着異樣的光,從下往上盯着她。
“你不知道男生的頭不能隨便亂摸嗎?”
姜虞很直接:“說吧,要多少錢?”
江思余的同桌:“噗——哈哈哈。江江子你牛逼啊,別人賣身你賣頭,哈哈哈。”
少年咬牙切齒:“這麼金貴的頭,談錢傷感情吧?”
姜虞笑得兩隻眼睛彎成月牙兒,拖長聲音道:“哦——那是要談感情咯?那憑咱倆的交情,你的頭不就等同於我的頭嗎,摸一下怎麼啦?”
說著擼狗頭一樣又摸了兩把,真心實意地誇讚道:“你顱頂生得真好。”
少年被摸火了,站起來把姜虞按到桌子上,手掌貼着她頭頂一頓揉搓,把她的馬尾完全揉亂了。
為此姜虞很生氣,足足一天沒和對方說話。
緊鑼密鼓的高二生活開始了。
奮鬥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時間如流水一樣淌過,在少年少女身上留下清晰的印記。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姜虞開始清晰地意識到男女之間的分別了,雖然她和兄弟倆還是像以前一樣要好,但中間似乎總隔着一層薄薄的隔閡,再也回不到小時候那樣親近了。
進入高三,時間愈發緊張,嬉笑的時光也變得異常寶貴。課間和飯後的休息,是三個孩子為數不多的放鬆時間。
姜虞不如兄弟倆聰明,追趕在年段前二身後,其實追趕得很是辛苦。
她不像兄弟倆那樣學有餘力,只能將全部心神都沉到學習里。
冬季無聲無息降臨,某個晚上,靈川市裡忽然就下起雪來。
這場夜雪還挺大的,第二天起床一看,整條馬路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考慮到馬路濕滑,騎車不太安全,姜虞三人今早選擇搭乘公交。
也就是在站台等車的時候,姜虞才忽然覺察到兄弟倆之間似乎瀰漫著一種異乎尋常的緊張關係。
姜虞到底是跟楚玄認識的時間更長,於是悄悄問楚玄:你們怎麼了?吵架啦?
楚玄摸摸她的頭,笑了一下,嘴角又耷拉下去:沒事,別亂擔心。
姜虞回頭看另外一個,卻發現江思余正冷冷地看着他們兩個人。
姜虞被他的眼神刺得一哆嗦,心裏犯起嘀咕:難道不是他哥惹着這小公主,是她招惹他了?
進入高三,走讀生也要參加晚自習。
等晚自習回到家,洗漱完已經很晚了。
姜虞躺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還是掀開被子爬起來,打開手機,給江二公主發了條信息。
“你和你哥吵架啦?”
對方回問:“你很關心?”
“當然啦。”
死亡問答繼續:“你是關心我哥,還是關心我?”
姜虞沒覺出什麼別的意味來,耿直地回道:“當然是都關心啊。”
——“如果我哥交了女朋友,你會傷心嗎?”
姜虞的關注點有點歪:“什麼?你竟然是因為你哥談戀愛才和他鬧脾氣的嗎?”
“唉,你哥早晚有一天要娶老婆的嘛,他又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不過——我懂你的心情,親近的人忽然被人搶走了,是會有點失落的,但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和你哥吵架啊。”
“這太幼稚了。”
過了好一會,江思余回了一串長長的“…………………………”。
“嗯?難道不是因為這個?”
對方的腦電波好像根本沒和姜虞對上,沒頭沒尾地回了一句:“行了,我懂了。”
“???”
“你懂什麼了?”
“話說回來,你到底為什麼和你哥吵架呀?”
“沒吵架。”
“咦?”
“有個女生追他。”
楚玄長得好看,學習又好,脾氣也好,追他的女孩子還蠻都多的。暗戀他的,就姜虞知道的,都有一打。
不過楚玄一心學習,沒心思談戀愛。
“哦哦哦,誰呀?我認識嗎?”
“你很想知道?”
“也沒有很想啦,就是隨便問問。然後呢?”
“她給他寫情書。”
“這年代還有人寫情書啊?然後呢?”
“我幫她投遞,放在我哥的書包里。我媽幫我哥洗書包的時候,發現了。”
“湄阿姨罵你哥了?”
“嗯。”
“然後你哥罵你了?”
“沒有。”
“那你們倆,咋回事啊?”
沉寂了很久,對方才發過來一條消息:“睡不着,出來陪陪我。”
姜虞“嘖”了一聲,又嘆了口氣,披上羽絨服,穿上棉拖鞋,很講義氣地摸出房去。
茱萸女士和老薑同志已經睡了。
姜虞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里,想了想,走到廚房裏,偷偷拿了瓶小瓶的葡萄酒,揣上開瓶器,做賊一樣悄悄出了門。
進入高三,姜虞偶爾也會失眠。睡不着的時候,她就會起來喝點葡萄酒,喝一杯,有點熏熏然的時候,就好睡覺了。
上到天台的時候,江思余已經站在天台入口處等她了。
夜裏有點飄雪,少年撐着一把大黑傘轉過身來,朝她伸過手來。
姜虞以為他是找自己要酒,很自然地把酒遞過去。
“來一口?”
江思余黑了臉,問:“你帶酒做什麼?”
“你不是說睡不着嗎?喝點酒助眠啊。”
“……你就這麼敷衍我?!”
姜虞莫名其妙,心說姐姐半夜陪你上天台來喝西北風,很講義氣了好不好,這哪裏敷衍了?
如果這還叫敷衍,這個世界上還有真愛嗎?
當然面對這個傲嬌敏感的小公主,姜虞是不敢把自己肚子裏的腹誹說出來的。
只能哄他:“好嘛,不喝就不喝嘛。”
二人尋了一處背風的牆壁,坐在水管上,望着遠處的燈火,一時靜默無言。
忽然,少年幽幽地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姜虞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你喜歡我哥嗎?”
姜虞霍然轉頭,驚訝地看着少年,似乎是在問,你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少年緊緊地盯着她,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
沉默,該死的沉默。
姜虞囁嚅道:“你是說哪種喜歡……”
“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姜虞為難地說道:“我們太熟了,你哥就像我親哥一樣……”
少年打斷她,步步緊逼:“所以,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姜虞思考了很久,覺得自己腦筋都思考得發起熱來,才緩緩地,輕輕地搖了搖頭。
在她給出回答的瞬間,似乎看到少年緊繃的身體一下變得輕鬆起來。
出於女性的敏感,姜虞似乎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了什麼了。
她有些無措的站起身,語無倫次地說道:“太晚了,我該回去睡覺了,不然明天早上起不來……”
才轉過身,就被少年握住手腕,按到牆上,來了個牆咚。
少年肩寬腿長,幾乎將少女完全遮擋在自己的陰影之下。
那把大黑傘,不知什麼時候掉到了地上。
姜虞心口砰砰直跳,用力推了少年一把,掙扎道:“你讓我回去。”
少年不給她任何躲避的機會,低着頭,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你,喜歡我嗎?”
姜虞哀求道:“我真的得回去了,萬一被我媽發現了,我要被罵死的。”
“給我一個回答,我就放你走。”
姜虞心裏亂糟糟的,有些迷茫,還有些別的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喜歡嗎?
她應該是挺喜歡江思余的吧?雖然他脾氣古古怪怪的,但人其實很不錯的。
可是,為什麼她不能像前一個問題那樣,給出一個明確的YesorNo的答覆呢?
她還想最後再負隅頑抗一下:“我媽不許我早戀的。”
“我們可以等高考結束以後再談戀愛,不影響。”
姜虞:???
還可以這麼操作的嗎?
“我現在心裏好亂,太突然了,你能不能等我想清楚再回答你?”
少年很強硬:“不行,就在這裏想清楚。”
姜虞很惱火,忽然靈光一閃,想通了。
她睜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你騙我?!”
去特么的睡不着,他分明是有目的而來。
姜虞氣道:“我好心好意來……你怎麼能這樣?!”
少年看起來比她還委屈,惡聲惡氣地說道:“因為我受夠了!”
“我和我哥,你選一個。如果今晚你選他,我以後再也不會擋在你們中間陰魂不散。”
“他,或者我,你選一個。現在,立刻,馬上!”
姜虞被少年的低吼嚇了一跳,怯怯道:“你到底怎麼了?”
她有些擔憂地抬起手,輕輕覆到少年額頭上:“壓力太大了?生病了嗎?還是……”
“我沒病!我清醒得很!”
“你選誰?”
姜虞垂下眼睫,盯着少年羽絨服的衣領看。
微敞的衣領里露出毛絨絨的珊瑚絨睡衣,像是小狗的毛一樣,看起來就很柔軟。
她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好像風一吹就會散掉一樣。
“我……我喜歡你。行……行了吧?”
少年慢慢鬆開手,原本黯淡的雙眸慢慢亮了起來,像是有星光落進去,亮得攝人心魂。
他忍不住將雙手一合,用力抱了姜虞一下。
“我也喜歡你。”
姜虞悶悶地踢了一下腳:“我該回去睡覺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少年終於願意鬆開手放姜虞回去。
二人身上都落了點雪沫子,少年細心地替姜虞掃掉肩上的雪,打起傘和她一起走回天台入口,忽然出聲將姜虞喚住。
姜虞下意識地回過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一雙溫熱的嘴唇蜻蜓點水般從自己臉頰上擦過。
姜虞身體一僵,忽然就整個人當機了。
看到對方呆若木雞的模樣,少年才後知後覺,以為自己嚇到姜虞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還想再解釋什麼,樓道轉檯那邊忽然傳過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江思余,你給我下來!”
姜虞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兔子一樣躥起來,躲到少年身後,抬手捂臉。
唔~~被看到了。
沒臉見人。
少年居高臨下地望向兄長,臉上露出一絲勝利的、挑釁似的笑容。
“哥,不想鬧出太大動靜的話,還是上天台來說吧。”
楚玄從黑暗中走出來,走到天台入口,腳步頓了一下,和二人擦肩而過。
“阿虞你先回去睡覺。”
“江思余,你給我過來!”
鬧成這樣,姜虞哪有心思先回去睡覺。但她也不好意思跟過去,於是只能站在天台入口乾等。
隱隱約約的,從天台上飄回兄弟二人的爭吵聲。
一開始,大多是楚玄在訓人。
“大半夜的,你把阿虞拉出來不讓人回去睡覺,江思余,你像話嗎?”
江思余沉默,默認了自己的“罪狀”。
“都已經高三下學期了,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去打擾她?你難道不知道高考到底有多重要?”
少年涼涼地反問道:“你說呢?”
楚玄大哥不說,他給了江思余這混小子一拳。
砰的一聲悶響,光聽聲音,就知道這一拳肯定揍得很結實。
姜虞心頭一跳,差點想衝出去,楚玄一句話生生剎住她的腳步。
“阿虞,你回家,這沒你的事。”
從小到大,楚玄對她一貫是溫和寵溺的,這是他第一次用這麼嚴厲的語氣對她說話。
兄長的威嚴效力堪比茱萸女士的冷眼,姜虞果然不敢動了。
再後來,那邊的聲音越來越小,姜虞什麼也聽不清了。
……
楚玄壓抑着怒火,憤怒地瞪着這個弟弟,像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他一樣。
他掏出一張照片丟在江思余身上,壓着聲音道:“你這兩天是在找這個吧?”
少年彎腰把照片撿起來。
這是張不完整的照片,被人剪掉了三分之一。
照片上本來應該有兩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並肩坐在草地上吃雪糕,但是現在左邊的小男孩被人剪掉了,只剩下中間的小女孩和右邊的小男孩。
被剪掉的小男孩,是小時候的楚玄。
楚玄低聲道:“江思余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情來?”
把合照裏頭哥哥的照片剪掉,這是正常弟弟幹得出來的事情?
江思余“嗯”了一聲,居然笑了,毫無愧疚之心的樣子,甚至有一種終於擺脫沉重負擔的輕鬆感。
他輕聲道:“是啊。哥,你終於知道了啊。”
楚玄一噎,氣得渾身發抖。
“那個情書是你故意放到我書包里,故意讓媽發現的吧?”
江思余點頭:“是啊。”
楚玄攥緊拳頭,快氣昏了,真想再給這混小子來一拳。
“為什麼?!”
江思余直視兄長的怒火,冷笑道:“為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喜歡姜虞,我想把你踢出局,就是這樣。”
楚玄狠狠道:“屁!你才幾歲?你懂個屁的喜歡?你現在說喜歡,以後能擔得起責任嗎?”
江思余冷靜地說道:“第一,我很清楚,我喜歡她,很喜歡。”
“第二,我完全能擔得起責任。”
“第三,只要你出局,我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楚玄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想吐血。
蒼天啊大地啊,他怎麼會有個這樣的弟弟?
楚玄哥哥快要自閉了:“閉嘴!高考之前,不許你再騷/擾她!”
江思余得寸進尺:“可以,只要你不騷/擾她,我就不騷/擾她。”
楚玄:……
“你說的是人話嗎?”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楚玄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和這個弟弟溝通了,最後只能放狠話道:“總之,我會看住你的!”
江思余點點頭:“嗯,我也會看住你的。”
姜虞蹲得腿都快麻了,兄弟倆人才從天台上下來,中間隔了三米遠,看樣子是大吵了一架。
姜虞:“我……”
她才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兄弟兩人就異口同聲地說道:“沒你的事,不用你管。”
姜虞:……
好、好吧。
因為睡眠不足,第二天姜虞賴了十分鐘床,才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
老薑同志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問道:“昨晚沒睡好嗎?”
姜虞做賊心虛的,先瞥了茱萸女士一眼,才搖了搖頭。
“沒。”
老薑同志拍拍她的肩膀:“儘力而為就好,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哈。”
今天路上冰雪未消,三人依舊是搭公交去學校。
這是上學、上班的點兒,公交車上擠得滿滿當當的。
車剛駛到站牌下,江思余就拉住姜虞的手,很不要臉地拖着她往車上擠,一路擠到中後排,手疾眼快地給她搶了個座位,把她推到座位上坐下,自己就跟個護身符似的杵在旁邊站着。
楚玄沒江思余那麼不要臉,差點沒擠上車。
兄弟二人隔着人群遙遙對視,目光中暗潮洶湧。
姜虞很忐忑。
到了學校,江思余佔着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便利,又差點將楚玄氣個半死。
楚玄倒不是對姜虞有什麼別的心思,他在這方面比較晚熟,到現在也沒開竅呢。就是擔心這個“腦子有病”的弟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影響到姜虞的學習。
為此,楚玄哥哥真是操碎了心。
高三最後的時光,就在兄弟倆的暗中較勁中,“平靜”地度過了。
姜虞一開始還有點擔心,又覺得夾在兩個人里有點彆扭,但後來忙起來,別說江思余了,餘思江她都沒功夫多想了。
高考最後一科考完,姜虞走出考場,在茫茫的人群中尋找認識的人。
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喊:“阿虞”。
姜虞回頭,欣喜地朝楚玄揮了揮手,剛想朝他迎過去,忽覺身後掠來一道熱風。
少年牽起她的手,腳尖一轉,拖着她朝相反的方向跑。
楚玄氣個仰倒:“江、思、余!”
姜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跑什麼?”
少年的笑聲里充滿了旗開得勝的洋洋得意:“不跑,難道要讓那傢伙妨礙我告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