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178章
暈就暈唄,這一回生二回熟的。
再一個,何小紅已經卸貨了,沒的說兩眼一翻就往醫院送的。去醫院不花錢啊？床位費、診斷費、打點滴……
反正，就懷老四這期間，何小紅已經去了兩趟衛生所三趟醫院，不算那些吃掉的營養品，光是直接開銷就已經花了百來塊了。
要人命的百來塊啊！
李桂芳從醫院回來后，那個臉色真就是黑如墨汁，都不能說是別人欠她多少錢了,只怕欠命也就這麼一回事兒。莫說招娣盼娣這倆娃兒，就是苗解放都不敢往她跟前湊,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挨了罵。
至於何小紅……
“啥？又暈了？”李桂芳順手操起曬被褥時用的竹拍子，徑直衝到了東屋裏，抬起拍子就跟那拍蒼蠅似的,往何小紅臉上身上沒命一般的拍了上去。
生生的把人給拍醒了。
這也是正常的,眼下已是學校放暑假之際,七月上旬嘛，最是酷熱難當之際,何小紅身上只蓋了一床小薄被，那竹拍子根本就是拍拍到肉。
這要是還不能醒,只怕真就該再度送醫院搶救了。
“媽……”何小紅帶着哭腔求饒道。
李桂芳收了拍子，目光冰冷的看着躺在床上眼淚橫流的何小紅,冷笑一聲：“咋地你接着裝了？我看這樣好了,清清靜靜的餓你兩頓,也省得你繼續作么。”
何小紅心下大痛，想要開口辯解些什麼，可她本就不是那種巧言善辯的人，再說了，對着凶神惡煞的李桂芳，她也實在是編不出什麼話來，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淚，可憐兮兮的看着李桂芳。
然而，李桂芳不吃這套。
收拾完倒霉兒媳婦，李桂芳拿着竹拍子就往外走，何小紅忍不住喊了一聲：“媽！……媽，要弟她……”
她想問，苗解放方才說的是不是事實，要弟難不成真的被過出去了？她親妹子瘋了，連帶她娘家人都瘋了？誰會過繼一個外姓人啊？就算沒孩子的，也該從本家裏過繼，更沒有說過繼一個小丫頭片子的道理。
可沒等她將心裏的疑問說出來，就見李桂芳去而復返，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何小紅獃獃的抬頭。
只見李桂芳滿臉的寒霜，看向何小紅的眼神壓根就不是看自家兒媳婦的，更像是看階級敵人一般。
“我知道你想說啥，你還真以為自己聰明得很，那些個小心思藏得深，別人看不出來對吧？呵，傻子都只以為很聰明。”
“要弟已經過給何小花了，從今個兒起，她就不再是你閨女了，也不是咱們老苗家的娃兒了，她姓何！”
“別在老娘跟前扯那些個母女情深的話，像你這種黑心爛腸的玩意兒，老娘見得多了！不就是寧可放她跟前吃苦受罪也不想送她去享福嗎？老娘還就告訴你了，她就是送人了，咋地？心裏不舒坦？覺得不公平？氣得恨不得上天了？”
李桂芳狠狠地剜了何小紅一眼：“不為了別的，就為了氣死你，老娘也要把她送人！”
撂下最後一句話，李桂芳直接走人，很快她的罵聲就在外頭響了起來。
何小紅愣愣的看着門口方向，隨後又將目光收了回來，抬眼看向天花板。
她本來是準備了好多話想說的，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本以為李桂芳會問，那她就能順勢回答了。萬萬沒想到，李桂芳壓根就沒給她開口的機會，還空口白牙的就給她定了罪……
“嗚嗚嗚，我沒有，我沒有啊！”何小紅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結果她這一哭可就要了命了，本來睡得噴香，連方才李桂芳的大聲叫罵都沒能吵醒的苗家老四，冷不丁的就大哭了起來。
哭聲嘹亮。
中氣十足。
所以說，懷孕期間吃了那麼多的好東西還是有效果的。比起前頭那仨，這個老四的身子骨明顯要結實多了，不光份量重，精神頭還特別足，折騰起親娘來，簡直就跟得了她奶真傳似的。
對了，苗家老四叫來弟。
此來弟非彼來弟，反正何小花是知道的，眼下這個來弟就是上輩子出了名的鐵頭娃甄美。
甄美有多能耐呢？
老甄家其實還算挺好的，當然這裏指的是甄老大家裏。他家三個娃，前頭倆兒子，最後才得了個小閨女，自是沒必要重男輕女。可饒是如此，有些事情也是後來曝光以後，才被村裡人知曉，甚至一度成為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總結一下就是，鐵頭娃難養。
如果說，有些孩子生來就是報恩的，那麼有些孩子卻是生來就是報仇的。
據說，鐵頭娃從一生下來，就比其他孩子難養太多了。小嬰兒時期就是特別折騰的那種，白日裏睡得噴香，晚上就開始拚命的鬼哭狼嚎。讓她自個兒睡在搖籃里沒用的，得讓人抱着哄，人抱着她還不能坐着，得來回的走動。吃的多拉的多，還特有勁兒，餵奶的時候，就跟一個超大功率的吸塵器一般，恨不得把奶連帶血肉都一起吸了。
當然，長大以後的鐵頭娃更糟心，可事實上，哪怕是嬰兒時期的鐵頭娃，何小紅也已經招架不住了。
其實要是放在後世，一個娃兒本來就是需要好幾個人輪流帶的，沒的說全是當媽的責任。
可問題就在於，眼下還僅僅只是一九七四年。
在這個年代，帶孩子還真就是當媽的一個人的事兒。最多也就是當婆婆的稍微幫襯一把，但更多的時候，卻是誰都不會幫忙，甚至還會將其他家務活兒一股腦的全丟給當媽的。
你都不用下地掙工分，奶孩子的同時順手將這屋前屋后的事情都給做了唄！
說得容易！
何小紅真的要瘋了。
剛出生的老四來弟太能折騰了，整宿整宿的哭鬧，偏苗解放的睡眠質量一直非常不錯，別說小孩子的哭鬧了，你就是扯着他的耳朵拽他，他最多睜眼茫然的看一眼，隨後又繼續睡過去了。
再一個，何小紅還不能賭氣不去管閨女，因為要是長時間的不管不顧，李桂芳就該殺到東屋裏來了。
晚上睡不好，整個人就沒精神。
可李桂芳會在乎嗎？她只知道，何小紅如今不用下地掙工分了，所以整個家裏所有的事情都是何小紅的。包括照顧盼娣、招娣並剛出生的來弟，以及生火做飯餵雞洗衣等等一切。
真就是連軸轉啊！
連月子都沒坐，就開始拚命做事的何小紅，苦熬了半個月後，終於熬不住了。
於是，她將目光落在了招娣和盼娣身上。
……
……
老苗家發生的這些事兒，既可以說是秘密，畢竟誰也沒扯着大嗓門到處瞎嚷嚷，也可以說是公開的事兒，但凡稍稍關注一些的人，都能輕而易舉的知曉苗家人的一舉一動。
據說，李桂芳這次是下了狠手，往死里收拾何小紅那個倒霉兒媳婦。
再譬如說，何小紅天天哭，奶孩子哭，搓屎尿布哭，生火做飯還是哭。
等又過了一段時間后，就有人發現，招娣和盼娣開始學了幹活了。
其實這也正常，很多人家甚至希望第一胎生閨女，一則閨女好養，二則養大了還能幫着幹家務活兒，照顧弟弟妹妹什麼的。
而此時，招娣八歲，盼娣六歲，確實是到了能幫着家裏做事的年紀了。
就是吧……
其他人都沒說什麼，畢竟這種事情擱在眼下實在是太常見了，唯獨何小花知曉后，臉色很是難看。
她想起了上輩子，招娣和盼娣就是這麼個情況，從小就被何小紅當牛馬使喚。
不同的是，招娣那閨女頗有種傻大姐的氣質，從個性上來說，簡直跟苗解放一模一樣，她其實不太會想事兒，很多時候都是跟着本能走的。這也就直接導致了，別人喊她出去玩，她就跑了，她媽喊她幹活，她幹着幹着，就又不知道摸到哪裏去了。
倒不是故意偷懶，就是天生沒帶腦子。
如此這般，最後家裏的事兒就都落到了盼娣身上。
何小花記得，上輩子的盼娣啊，那可真的是繼承了她爺爺的衣缽，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愣是把家裏當成了戰場，還有那轟動一時的改名風波……
只是不知道，這輩子還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到底是別人家的事兒，何小花也就分神這麼一思量，很快就將重點放在了自家的事兒上。
自家嘛，除了爹媽哥嫂弟弟侄子們，還有就是她前不久先添的小閨女。
不是要弟，是何珍珠！
何小花心說，他們家要啥弟？這是啥封建餘孽的名字？本來，她是打算認認真真的給孩子取個好聽又帶有祝福的名字，結果事實上她卻是高看了自己的能耐。
誠然，這輩子的她離開校園也就三年多光景，可要是將上輩子也算在內呢？
真不好意思啊，老師教的那些文化知識，早就已經被何小花丟在了上輩子不知道哪段時間裏。
思來想去，何小花毅然決定借用上輩子甄家倆口子的創意。
甄珠還是甄珠，只是這輩子卻成了她老何家的珍珠。
正好，省得她哪天腦子抽了，一禿嚕嘴，就喊了閨女甄珠。
又為了避免老苗家將來後悔了過繼一事，何小花早在半個月前，就領着閨女，風風火火的去找了大隊長。又催促着大隊長趕緊去公社把戶口上了……
終於，這一天大隊長送來了一份登記簿。
他們這兒眼下還是集體戶口，尚未有戶口本的概念。當然，就算是集體戶口那也是有登記的，只是一般人家多半都會等到孩子們到入學年紀了，在入學前順便登記了戶口。反正這種事情沒人會太在意的。
別人不在乎，何小花在乎啊！
她拿着登記簿給小閨女看：“娃兒你看，上頭寫着，你是我閨女。”
新上任的何珍珠還不太習慣她的新名字，因此何家人都稱呼她為娃兒。此時的她瞪圓了眼睛看啊看，結果當然是沒看懂。
“反正以後啊，你就跟老苗家沒關係了，你是我何家的娃兒了！記住，以後你叫何珍珠！”
何小花記得，上輩子的老苗家前頭仨閨女，好像就是今年九月里上學的。仨姐妹一起上學來着，為了讓老三上學，李桂芳還去找了大隊長改年紀。以至於甄家那頭，也順勢將甄珠送到了學校里。
不過，這輩子就沒必要那麼趕了，何小花琢磨着，可以略晚兩年。至於考大學就算了吧，做人要現實一點兒，她完全可以先給閨女定個小一點的目標。
比如先掙它個一萬塊。
相較於考大學的難度，何小花覺得掙錢還是挺容易的。
不管是對她來說，還是對何珍珠來說，都一樣。
何母早先還提着心，因為還在老苗家時，那娃格外得煩人，一會兒跑得沒影兒了，一會兒大哭大鬧，要不是因為這個，何小紅也不至於氣得動手打人。
到底是親媽，何母還是為何小紅開脫了幾句，同時也擔心從未帶過孩子的何小花不會照顧人。
不過，事實證明何母還是想太多了。
何小花知道的呀！
她有經驗啊！
不是指照顧孩子的經驗，而是指上輩子的經驗，哪怕跟老甄家再怎麼不舒服，同在一個生產隊，怎麼可能完全沒有一點兒焦急呢？
何小花記得清清楚楚的，上輩子的甄珠有吃的就不會鬧，非但一點兒都不鬧騰，反而特別乖。
為什麼在老苗家鬧成那樣？
因為吃不飽啊，她餓啊！
果不其然，等把孩子往家裏一帶，何小花先給這倒霉娃兒洗了個舒舒服服的澡，又拿出何小軍的舊衣服，先將就着讓何珍珠穿了，之後就帶她吃了一頓飽飯。那晚，就是何小花摟着何珍珠一起睡的。
之後，何小花頓頓都讓閨女吃飽，還給她劃了安全線，以院門為界限，讓她不準跑出何家大院。
“你搬了小板凳坐在這裏，這個烤玉米給你吃。記住，不準跑到外頭去。”
已經重新洗白白，並換上一身雖舊但乾淨衣裳的何珍珠，老老實實的點頭答應。
之後，老何家這邊就有了個坐在小板凳上吭哧吭哧吃着各種東西的小女娃。
烤玉米、烤紅薯、鹽水花生、五香蠶豆、茶葉蛋……
何珍珠可乖可乖了，從到了老何家后，一聲都沒哭過。有事兒了就找小姨，後來被何小花糾正了幾次后，她就改口叫了媽媽。
新的媽媽就會給她做很多好吃的，她的小肚子每天都是飽飽的，她也會幫家裏幹活，餵雞就很順手，還能拿着個小笤帚，從這屋掃到那屋，包括她和何小花住的屋裏，都是由她掃地的，她還會拿塊小帕子抹桌子、柜子啥的。
日子如流水般的過着。
同年九月里，何小軍入學了。
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十歲的娃兒，哪怕他再怎麼不情願上學，可一拖再拖，拖到十歲……
何小花逼着爹媽讓弟弟去上學。
“你們這是害他懂不懂？十歲了還不上學，打算拖到啥時候？小學要念五年，他小學畢業都十五歲了，再念個初中就十八了！橫豎早晚都要上學的，趕早不趕晚啊！”
何父何母都是老實人，其實不太懂這些事兒，何大軍倆口子連自家兒子都管不過來，自然不會操心弟弟的事兒。
反正在何小花的堅定要求下，何小軍先去上學了。
其實本來，在上輩子，何小軍也是這一年秋天上學的。不同的是，苗家那邊，李桂芳也將仨孫女一股腦的都送去學校了。
不過，這輩子並非發生這樣的事情。
據何小花猜測，可能上輩子上學一事，本來就是毓秀提出的。李桂芳多寵毓秀呢，毓秀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只是要求去上學，在李桂芳看來不就是幾毛錢的書本費嗎？橫豎烈士後代上學都是不要錢的，單單書本費真不算啥。
可如今，毓秀回到了她真正應該待的甄家，雖說甄興華和周萍倆口子也疼閨女，可他倆都是讀過書的，且又是那種骨子裏比較願意遵守規定的人，若非上輩子李桂芳帶頭搞事，甄家那頭估計是連念頭都興不起來的。
這不，今年甄家那頭就沒個動靜。
可憐的何小軍，原本他應該跟隊上好多熟悉的人當同學，譬如他大姐的仨外甥女，招娣、盼娣、毓秀，再譬如老甄家的甄偉和甄珠……
如今，就只剩下了他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背着書包去公社小學念書。
就很慘。
更慘的是，即便沒了對照組，學渣也依舊成為不了學霸的。
公社小學的低年級，甚至連期中考試都沒有，只有每學期末的期末考試。哪怕是期末考試，都不興排名的。上輩子的毓秀整天拿第一，那是因為她在低年級時永遠都是考雙百分的，不是第一又是什麼？
放在這輩子……
何小軍第一學期就往家裏背了兩盞亮堂堂的紅燈籠。
大過年的，還真的挺應景的。
得虧何家人不興打孩子，再說了，在全國高考恢復之前，很多人都不把讀書當回事兒的。孩子願意讀就讀，不願意拉倒，當爹媽的都忙於生計，連吃飽穿暖都還是問題的年代裏，誰又會孩子的成績呢？
也因此，何小軍逃過了一劫。
倒是何小花從他這個事兒上汲取了靈感，跟他要了舊書，趁着年關里清閑，開始給何珍珠補課。
補課！！！
兩輩子都離不開補課這種事兒，這是何等的人間疾苦？
可憐的何珍珠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學渣，她甚至不知道讀書是咋回事兒，最多也就是看到何小軍每天早上背着書包垂頭喪氣的出門，但旁的感觸就沒了。
聽說媽媽要教她念書，她也乖乖的坐好了，老老實實的準備接受人生當中的第一堂補課。
沒上課就先補課，也是絕了。
何小花到底是念過書的，且不提她的成績如何，又或者是否將所有的文化知識都盡數還給了學校老師。但不得不說，七十年代小學一年級的課本，還是能夠給她心理安慰的。
全都看得懂。
無論是語文還是算術，都非常得簡單。
何小花信心大增，她覺得有她在，說不定這輩子的何珍珠依舊能拿到高中文憑。
就想得特別美。
隨後，何珍珠就用事實告訴她，自己是個學渣本渣。
小學一年級的課本啊，一對一的教學輔導啊，結果何珍珠學了前面忘了後面，這還是語文。算術更是學得亂七八糟，翻過年都五歲的娃兒了，連從一數到十都能出岔子。
也不是出岔子，就是直接跳躍了自己不會的。
“1、2……9！”
何小花面無表情的看着一臉“終於數完了好開心”的何珍珠。
這一刻，她終於感受到了當老師有多難，更是清晰的明白了學渣對老師的傷害。
思量片刻，何小花決定使出殺手鐧。
學不會從一數到十，就不能吃肉肉。
何珍珠嚇懵了，爆發出了來到老何家半年裏，頭一次的大哭。
一見閨女嗷嗷哭了，何小花又立馬心疼上了。其實說白了，假如何小花是那種能夠狠得下心腸來收拾孩子的人，那她上輩子也不會收穫一個窩囊廢兒子了。
她不忍心的。
不忍心打罵閨女，所以才會選擇拿好吃的當威脅。
眼下這招也無法奏效，何小花不得不另闢蹊徑。
譬如說……
收拾弟弟！
何小軍怎麼都沒想到，戰火會有一天波及到自己身上。明明是小外甥女不會數數，為什麼他姐就要收拾他呢？就因為他期末考試沒考及格嗎？
然而，何小花振振有詞的說道：“你還是當舅舅的，你都沒給你外甥女做個好榜樣。小學一年級的期末考試都能考不及格，你多能耐啊你！行了，別吃了，餓着！過來，教你外甥女數數！”
人家是何小軍，又不是甄卓凡。
他真的沒有教學生帶孩子的業餘愛好。
然而，何小軍是個小慫貨，最重要的是，他爹媽早在好幾年前就不間斷的教育他，你三姐得了很嚴重的病，這輩子看來是嫁不出去了，你往後要負責給她養老。
老都要養了，再多養一個小的，好像也沒太大的區別？
甭管怎麼說，何小軍是被迫加入了寒假補課小組。
有個詞兒叫做“殺雞儆猴”。
何小軍就是被殺的那隻雞，何珍珠就是被儆的那隻猴。
很難說誰比誰慘，反正這甥舅倆是在這艱難的寒假補課期間，成功的建立起了革命友情。
等寒假結束后，何小軍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去上學了。
他姐太嚇人，他外甥女更是蠢得驚人，還是學校好，他愛上學！
考慮到這年頭的小學低年級功課真的特別容易，先前何小軍學不好，除了腦子不活絡之外，更大的原因在於他根本就不愛學習。
等把態度轉過來后，何小軍的成績有了顯著的提高。
到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他非但沒拿到大紅燈籠，還門門功課都上了七十分。
對於學霸來說，就還是很慘。但對於何小軍來說，他已經很滿意了。
可何小花並不滿意。
她覺得吧，根據上輩子的經驗，掙錢這個事兒可以交給何珍珠去做，但是念書呢？
要麼會念書，要麼會掙錢，實在不行就跟她似的，將大後方管理好，做好後勤保障工作。
於是，何小花找弟弟談了心，要他來個二選一。
考大學，或者掙一萬塊錢。
何小軍：……………………
他媽說的對，他三姐果然已經瘋了。
這倆選擇要怎麼說呢？就跟讓他選，是去摘星星還是去摘月亮。所以有的選嗎？選擇的意思在哪裏呢？
“三、三姐，你能不能再給我換個選擇？”
何小花自詡是個非常講道理，且尊重弟弟人權的好姐姐。
於是，她給出了第三個選擇：“不然你去學一門技術吧，我看學開車就不錯。”
學開大車當司機嘛，這個當然是很不錯的。
但這個對於年僅十一歲的何小軍真的現實嗎？
沉默了許久之後，何小軍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辦不到。
何小花滿臉的失望，在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后，她不得不選擇了向現實妥協：“那行吧，你下回期末考試考雙百分吧。”
考雙百分啊！
講道理，單獨將這個目標拎出來就顯得特別得不切實際。可咱們得用客觀的眼光來看，跟前頭考大學啊，掙一萬塊錢啊，以及學人家開大車當司機啊……
不就是小學二年級的期末考試考雙百分嗎？
何小軍覺得，他可以的。
整個暑假期間，他就埋首苦讀，當然何珍珠也在其中。
可憐的何珍珠啊，她媽是定了兩三年後，等她最少六歲最多七歲的時候就可以上小學了，但事實上她提前兩三年就接觸了這些格外摧殘人的文化知識。
就很苦。
可回想一下在老苗家過得苦難生活，何珍珠就覺得她也不是不能堅持。
再說了，跟前還有個更慘的對照組何小軍呢。
如此這般，她就又能充滿希望的生活下去了。
而就在這一年暑假過完沒多久，老苗家再度傳出了喜訊，何小紅又懷上了。
有大四喜擺在跟前，何小紅覺得甭管怎麼說，這一胎絕對就是兒子了。但這個說法，其實並不能讓其他人認同。
——因為懷老四的時候，她也是這麼說的。
可話雖如此，起碼何小紅又一次逃過了下地幹活的命運。
前幾個月，在發現了何小紅將招娣盼娣使喚得團團轉，尤其是盼娣那孩子，差點兒就被親媽給使喚殘了，李桂芳一怒之下又讓何小紅下地幹活去了。反正老四來弟也可以吃別的了，犯不着一直餵奶。
沒曾想，才下地沒多久，她就又懷上了。
單單懷上了也就罷了，去衛生所一檢查，醫生說她懷相不太好，說是營養不足，又接連生了那麼多孩子，身子骨虧損相當嚴重。
總結一下就是，又要接着補身子了。
李桂芳差點兒當著衛生所醫生的面，把這倒霉兒媳婦給送上天了。
然而，氣歸氣，她還就真不能撂開手完全不管。
只這般，何小紅再度回歸了家庭，安心養胎補身子。本來，既然都待在家裏，活兒總歸得干吧？可她不，她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兩個大一些的閨女。
招娣和盼娣。
又因為招娣那腦袋瓜實在是不靈光，加上早先李桂芳就說了，讓這倆娃去上學，退而求其次，何小紅同意了讓招娣去上學，盼娣繼續留在家裏做事。
這一年，招娣九歲，上了小學一年級。
盼娣七歲，無緣上學，繼續待在家裏當牛做馬。
何小花得知消息后就十分生氣，可這事兒吧，生氣也沒用的，她管不到老苗家的頭上來。最重要的是，管了以後呢？問題就在這裏，讓盼娣上學，誰來幹活？
苗解放是不可能的，他要整勞力，整個家主要就是靠他來養的。李桂芳也不可能的，老苗家人口是多，勞動力卻嚴重不足，她也是豁出命去幹活的。
往下就是何小紅了，她說她要安心養胎，好給老苗家生個大胖小子來。
招娣要上學，盼娣……
還有最小的來弟，如今也不過才一歲，都還沒學會走路。
就這樣，何小紅還在那兒生氣呢，說不該讓要弟離開老苗家，不然今年要弟也五歲了，等明年讓盼娣去上學，要弟留在家裏幹活多好啊！
結果，李桂芳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咋地！當地主婆還當上癮兒了？還明年？等明年你把孩子生下來了，正好是六七月間，放暑假讓倆孩子幫你，等九月里，就讓盼娣也去上學！”
“那我呢？讓我一個人帶孩子？”何小紅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李桂芳呵呵噠。
“如果你生了兒子，那麼等你坐完月子，九月里就下地幹活去。如果你生了閨女……”李桂芳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用彷彿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威脅道，“那你就給我去死！！”
連續得了四個孫女，李桂芳的耐心終於告罄。
事實上，哪怕這次何小紅生的是兒子，她的處境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的。李桂芳只會認為生兒子是應該的，沒見都生了四個丫頭片子賠錢貨了嗎？可反過來，要是沒生兒子……
死是不可能死的，但可以生不如死。
何小紅一瞬間面色煞白，她真的不認為李桂芳這話僅僅是言語威脅。
她信了，真正的信了。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開始思考，接下來要怎麼辦，怎樣才能確保自己這胎肯定是個兒子？
然而，她毫無辦法。
冷不丁的，她想起了當初她生老三要弟的時候。
何小花說何小梅故意換了孩子，當然何小梅對外的說辭是不小心的，因為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件事的邏輯。兩家都生了閨女，交換的意義在哪裏？
可此時，何小紅卻突然想通了。
怎麼會沒有意義呢？當然是有的！
對，兩家都是閨女，可交換以後，不就是她的閨女去別家享福，別家的閨女來她家受罪嗎？再說了，等孩子長大了，有個五六歲了，不就能幫着家裏幹活了？那她還用使喚自己的親閨女當牛做馬嗎？這不就現成的有個小丫鬟嗎？
想通以後，何小紅愈發得恨了。
恨的是何小花，恨她多管閑事，難怪嫁不出去。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想再多說再多也沒太大的意義。況且，何小梅已經徹底跟娘家斷了聯繫，沒有內應的話，就何小紅一個人，是絕對沒有這個能耐做壞事的。
還是要往前看啊……
可往前又要怎麼辦呢？現實就是，她婆婆非要逼她生齣兒子來。
何小紅崩潰了。
才剛懷上孩子呢，離生產還有好久好久，她就已經受不了心理壓力，徹底崩潰了。
她一崩潰，孩子就不太好了，老苗家這頭又一次將她送到了鄉鎮醫院裏。
還是那些老毛病，什麼底子虧損太嚴重啊，營養不良啊……
這年頭的醫院並不太重視病人的情緒，不是不知道情緒會影響病情，而是根本就不重視。況且，生理上的問題已經多如牛毛了，再指望他們去關心病患的心情？
想太多了，他們只會認為，病人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誰生病了還能熱情開朗的？
該吃藥就吃藥，該打針就打針，點滴也沒少掛，當然這一住院就是個把月。
老苗家直接宣告破產。
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連一貫跟李桂芳不對付的甄家老太婆，都忍不住替她鞠了一把辛酸淚。
甄家老太婆有三個兒子，也就有三個兒媳婦。在這之前，她真不覺得自家兒媳婦有啥好的，或者說是每個兒媳婦身上都有一大堆的毛病。
老大媳婦太潑辣，典型的沒知識沒文化的農村婆娘，長得膀大腰圓的。能幹活是不假，可脾氣上來了，還能跟男人頂嘴，加上娘家兄弟眾多，離得還近，在她身上，那是完全找不到當婆婆的爽感。
老二媳婦太靦腆，城裏來的知青嘛，看着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化人。可過日子要那麼多文化幹啥？啥都不能幹，住在鄉下地頭連塊菜地都侍弄不了，還成天大手大腳的花錢，真就是不是自己賺的錢花起來不心疼。
老三媳婦那就是個真正的城裏人，老三能落戶在城裏，還多虧了丈人家裏幫忙。明明是娶的媳婦，結果倒弄得自家兒子像是給人家當了倒插門的女婿似的，讓甄家老太婆尤為不滿。
反正吧，婆婆說媳婦，那是能說出一大籮筐的毛病來。
同樣的，媳婦說婆婆，簡直就是滿腹心酸淚。
本來是這樣的，可這不是有何小紅嘛！多虧了何小紅，讓整個生產隊乃至整個公社的婆婆都開始反省了，好像跟老苗家的倒霉媳婦比起來，自家的這個……
就還湊合？優點還蠻多的，竟是十分不錯？
何小紅功勞大啊！
她成功的緩和了整個公社的婆媳關係，反正就跟她一比，再看自家兒媳婦，那是咋看咋滿意。
又因為李桂芳平日裏不做人，眼見她焦頭爛額了，還有人高高興興的去她跟前顯擺。
譬如甄家老太婆。
當初啊，她選兒媳婦的時候，也是看過老何家的。不得不說，年輕時候的何小紅還是很具有欺騙性的，看着就是個好的。只是，沒等她下手，李桂芳就提前下手了。
也不能說甄家沒競爭力，而是誰都知道妯娌多了是非多。這人人都想生好多個兒子，卻沒人希望嫁到兄弟眾多的人家。再一個，比起成分，誰家比得過出了個烈士的老苗家？
反正陰差陽錯的，就讓李桂芳奪了頭籌，成功的將禍害迎進了門。
李桂芳氣得要死，還得硬着頭皮去借錢。
不借錢咋付醫藥費？真以為撫恤金能用那麼多年？
費了老大的勁兒，李桂芳終於勉強湊夠了醫藥費。可這麼一來，自家的生活水平卻是直線下降。
本來每個月起碼有那麼幾天能吃一頓蛋的，眼下啥都沒了，甚至連粥都由稠變成了稀的。苗解放要下地幹活沒辦法，再說李桂芳再摳門也不至於餓着她唯一的兒子。
於是，好好的一戶人家，愣是開始做起了三樣飯。
保量不保質的是苗解放的飯，他必須要吃飽，但吃得好不好卻不是那麼重要了。
又保質又保量的是何小紅，她懷着身孕啊，再說醫生再三提醒，葯補不如食補，對於孕婦來說，啥都沒有吃得好來得重要。
最後自然是其他人的飯菜，李桂芳數着米粒下鍋，目標就是不餓死人。
招娣是最老實的那個，就算沒吃飽她也不會說什麼的。
盼娣是真吃不抱，她還要幹活，比一般孩子的消耗更大，可除了偷偷的掉眼淚外，她也做不了其他事兒。
唯有來弟，就彷彿當年的要弟一般，扯着嗓門嚎啕大哭，邊哭邊說自己餓啊，吃不飽啊，要死了啊！
在老苗家把日子過得一團糟的時候，何小紅終於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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