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樣花18
薄若幽回城便開始發燒,明歸瀾請脈后,只道她是受驚后被寒邪所侵,開了方子熬好葯,已經是日暮時分。
明歸瀾候在外面,霍危樓端着葯碗進了內室,薄若幽雙頰泛着不正常的薄紅,唇瓣卻有些青紫之色,她下午昏睡了片刻,此時昏昏沉沉的。
霍危樓將她扶起,親自喂她喝葯,喝完葯又用了些羹湯,這才恢復了幾分生氣。
“你在屋內一盞茶的功夫都無動靜,我放心不下進去看,便見你倒在地上,好似又被夢魘了一般。”霍危樓瞳底一片暗沉,眉心無意識的擰着。
薄若幽只覺自己陷入了片刻錯亂,卻不知竟在屋內那般久,她抬手在霍危樓眉心撫了撫,啞聲道:“侯爺安心,如今我並無大礙,喝兩日葯便能好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明公子呢?”
霍危樓面露狐疑,薄若幽道:“侯爺,我那時恍惚間記起了一幕,按我所想,那應當是真的。”
“兇手身上有傷?”
“是,我那時只有五歲,若是被一個成年男子追着,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她將右手緩緩舉起來,動了動有些失力的五指,“除非我傷到了他,雖我年紀小,可他若無防備,而我又剛好摸到了利器,也是能讓他見血的。”
霍危樓便問:“兇手傷在何處,可能記起?”
薄若幽沉吟一瞬,“我當是個頭不高,還有可能絆倒在地,兇手必要蹲下,傷……多半會在兇手左側手臂,肩頭,亦或胸口這幾處。”
霍危樓聽着她形容,不知想到什麼,目光驟然銳利起來,“左側手臂和肩頭胸口……”
他看着薄若幽,“這正是忠義伯此番受傷之地。”
薄若幽腦袋昏昏沉沉的,起初並未想起來,待霍危樓這般一言,她也猛地一個激靈,“是啊,忠義伯的傷——”
忠義伯煉丹受傷,聽了繡衣使的稟報,的確很像意外,可此事發生在他們查到了三家嫌疑人的節骨眼上,本就透着古怪,如今再知道兇手當年受過傷,那這當真是意外嗎?
“侯爺是說,若他知道我們查到了他們三家,又怕我記起舊事,所以製造這事故燒傷自己,如此便可掩蓋陳年傷疤?若是如此,那當年留下的疤痕,的確會被抹除!”
薄若幽秀眉緊蹙,這是她好容易想起來的一幕,倘若忠義伯當真用這樣的法子消除了傷痕,那該如何是好?
她急的撐着身子坐起來,“嚴重的燒傷會使皮肉潰爛,陳年疤痕再深也會被掩藏下去——”
“你莫急。”霍危樓拿過枕頭讓她靠着,“兇手越是着急,越會露出破綻,他此番冒險弄出這樣的事故,反而引得我們注意,哪怕傷痕沒了,只要用些手段深查,也定能找到線索。”
薄若幽聽出味兒來,“侯爺要如何做?”
霍危樓略一沉吟,“你既記起了受傷之事,我先令人排查曹彥和魏桓,此二人排除,馮欽的嫌疑便更大了,他這幾年在城外修道,在眾人看來不過尋常,可殺人取血,設下祭壇,這些行徑,絕不可能毫無異狀,只是大家不曾放在眼底罷了。”
薄若幽忍着頭痛腦海中思緒飛轉,“可如果兇手是他,他的動機呢?他這輩子清心寡欲,出身世家,卻不戀仕途,這些年來苦心修道,似無欲無求。”
霍危樓狹眸沉思,很快,他語聲微涼道:“他真正潛心修道,似是在安陽郡主過世之後,當初,他也是為了安陽郡主放棄了朝中仕途。”
忽然,他寒聲道:“不僅如此,他的長子馮鈺夭折之時,也只有五歲。”
薄若幽眼瞳顫了顫,“受害的孩子們年紀也只有幾歲,那俢死之術,除了自己謀求長生不老之外,還可令人死而復生,難道他是為了死去的妻兒?”
“京城但凡知道忠義伯的,都曉得他對安陽郡主用情至深,而他當年痛失妻兒,的確有可能心生魔障走了歪路,此處我會令直使司細查。”
言畢,他又問,“你想見歸瀾?”
薄若幽頷首,“我有一疑問。”
霍危樓為她披上外袍,又起身讓明歸瀾進內室,薄若幽見着他便問:“公子在那屋內放的矮櫃,可是與當年在破廟中所見一樣?”
明歸瀾點頭,“幾乎一樣,為此我還去了一趟相國寺,他們的佛殿之中,放置香燭經文的矮櫃,也是那般高矮。”
薄若幽眉頭緊皺,霍危樓問道:“柜子有古怪?”
“柜子裏躲不了兩個人。”薄若幽想到那柜子裏的逼仄昏暗,心弦又不自覺緊繃了起來,“柜子分了上下兩層,下面那一層,堪堪能躲進一個人去,上面那層要矮些,是躲不進去的,倘若當初是我和弟弟一起躲進去,是絕無可能的。”
明歸瀾也道:“未找到矮櫃之前,我想着柜子若未分割,那躲兩個人也不算什麼,可佛寺廟宇之中,卻不會放那般不實用的柜子。”
薄若幽咳嗽了兩聲,“我每次無知無覺的學弟弟的行為舉止時,總會躲進去,我猜那天夜裏,弟弟的確躲進去過,而我和他在一起,若只能躲一人……也只可能是他躲。”
可若柜子裏只能躲一人,那她該去哪兒?
薄若幽想不出來,只是道:“李紳的供詞說不通,更未提起被刺傷,想來他身上也無傷痕,若是提起,便暴露了。”
她仍記不起那夜全貌,可對霍危樓而言,這已然夠了。
夜色緩緩降臨,白日的碎雪變作大雪紛揚,整個京城一片遮天蔽月的素白,明歸瀾再給薄若幽請脈之後便告辭離府,霍危樓則召來了路柯和孫釗,他們尚不知今日發生了何事,只聽霍危樓道出兇手身上有傷。
路柯問道:“侯爺的意思,先想法子探探魏桓和曹彥?”
霍危樓點頭,“這應當不難。”
路柯應是,霍危樓又看向孫釗,“讓衙門找的穩婆可找到了?”
孫釗苦着臉搖頭,“還沒找到,且那穩婆極有可能不在世上了。”
霍危樓鳳眸微狹,“除了探查那二人身上有無傷勢,再重點將忠義伯在城外的別莊好生查一查,看看這些年來,他有沒有翻修過宅院,若還有別的異常行徑,一併報來,此外,再派人查問他和安陽郡主的舊事,看看這些年他身邊有無女眷。”
馮欽可以不續弦,可他一個大男人,身邊多半會有侍妾,霍危樓想知道,馮欽這些年來到底對安陽郡主有幾分惦念。
孫釗和路柯都不知他為何查馮欽和安陽郡主,可他二人也不敢多問,很快便領命離府,霍危樓起身返回內室,與薄若幽道明安排,她便安了心。
夜色已深了,霍危樓道:“今夜留下吧,免得路上折騰,我派人去給程先生說一聲。”
薄若幽額上燒熱未退,也怕這幅模樣嚇着程蘊之,便應了,她如今歇在霍危樓房中,不由令她想起當日被擄走生病,亦是歇在此處,那時她尚不知霍危樓心思,只覺頗為惶恐。
“我佔了侯爺床榻,要勞侯爺歇去書房了。”
霍危樓碰了碰她額頭,無奈道:“我不能歇在此處?”
薄若幽面生赧然,霍危樓指了指遠處窗下長榻,“你病着,我自不會擾你,你今日受了驚,只怕晚間又生變故。”
今日她並未受刺激神志大亂,亦未令她驚懼之下憶起當夜情形,薄若幽心道多年魔障頗難除盡,也怕睡夢裏病發,可她卻未想到,這夜有霍危樓守着,竟令她一夜好眠。
第二日午時過後,路柯帶着一片疲憊進了侯府。
薄若幽已能起身,與霍危樓一起在書房聽路柯稟報。
“昨夜屬下們從曹彥和魏桓曾去過的青樓畫舫調查得知,二人金尊玉貴,身上並無傷處。”
薄若幽和霍危樓對視一眼,路柯繼續道:“時間太短,如今和安陽郡主有關的舊事並未查到太多,只知道當年忠義伯還是世子之時,曾去過淮安,在那時與長大后的安陽郡主重逢,他還在忠親王府小住過幾日,大抵因此生了情誼。”
“他二人婚後頗為和美,從忠義伯府離開的下人說,婚後那幾年,他們二人如膠似漆,因安陽郡主生了第一位公子後身子有所虧損,忠義伯還自己用藥,不願令安陽郡主再有喜,因此,伯府二公子比大公子小了五歲。”
“安陽郡主身子羸弱,當年懷了二公子之後身體大不如前,且心緒多變,頗為易怒,也是那段時日,忠義伯府換了許多下人,忠義伯對她頗為體諒,也極盡寵愛,事事親力親為的照顧,甚至為此不許大公子去煩擾母親,安陽過世后,忠義伯三個月都未出府門一步,也在那時遣散了大批的僕從,真正過起了清心寡欲的日子。”
路柯一口氣說至此,自己也有些唏噓,“探問了忠義伯府如今的下人得知,忠義伯這些年來身邊並無女眷,不僅沒有侍妾,連個婢女也無,尋常是小廝伺候,而在城外的別莊之中,更是只有幾個粗使下人照顧。”
只有幾個粗使下人照顧……
雖是說明了忠義伯修道清苦,亦表明了莊子裏人少,容易掩人耳目。
“不過有些古怪,忠義伯或許是怕觸景生情,這些年來極少去安陽郡主和大公子墓前祭拜,每到清明時節,都只是讓二公子去祭奠。”
薄若幽蹙眉不解,“不去祭奠?”
路柯點頭,“是伯府下人口中得知的。”
薄若幽忽而問:“當年安陽郡主和大公子過世,是在何時?”
“在建和十四年的臘月。”
薄若幽忙去看霍危樓,霍危樓眼底亦是晦暗難明,“巧合太多了,兇手行兇,也多是在冬日,倒像是祭奠她們的忌日一般。”
這時,路柯又道:“至於他城外的別莊,首先位置十分幽僻,也是忠義伯好清靜,而這些年,莊子幾乎不曾翻修,忠義伯也極少請人去莊子上做客,倒是有採買藥材礦石的僕人常在那裏,唯一一處詭異的便是,忠義伯是個十分喜好涼爽的人。”
霍危樓揚眉,“何意?”
路柯道:“因他莊子上人少,最心腹之人我們未敢打草驚蛇,只找到了兩個曾經在莊子上做過外出採買的僕人,那二人都說,忠義伯每年夏日去莊子上納涼之時,都會令他們買許多冰送入莊子裏,那冰的用量,幾乎是城內幾個伯府的用量。”
霍危樓略一思索,“他喜好煉丹,丹房必定悶熱,用冰多也算尋常。”
薄若幽道:“丹房是常年悶熱的,那他春秋季節可會用冰?”
路柯頷首,“也用的,只是比夏季少些,每年到了冬日,他還會自己派人采冰送入莊子裏——”
霍危樓忽而問:“那伯府可曾大量用冰?”
路柯遲疑起來,霍危樓見他神色,便知此處並未細查,便吩咐他,“去查詳盡些,尤其要查他在府中和不在府中之差別,也不必查過往太久的,就查今歲和去歲,時間不那般久遠,想來能查個分明。”
路柯應是,霍危樓蹙眉道:“雖有疑點,也不一定是重要線索,大量用冰又能做什麼?”
薄若幽沉思了半晌未曾言語,此刻,她眼底浮起了悚然之色,“大量用冰,我只想到了一個有些駭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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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計劃上月下旬完結,但是寫的不太順還是晚了,現在情節差不多了,爭取一周之內完結!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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