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安與孩子
來人是一男一女,女的身材纖細,柳眉長眼,眉宇間自然流露一種不自知的傲慢的,她頭戴成套的翠玉頭面,身姿裊娜,穿着端莊的紫團紋褙子,,也掩不住她風姿綽約的身形。
男子跟顧宗霖差不多高,卻比他消瘦不少。長相十分相似,只是比之顧宗霖有些凌厲的五官,他卻顯得柔和,如果說顧宗霖像一棵堅韌的松柏,那此人就如同一桿翠竹,溫潤卻不健壯。
他們正是恭毅侯的嫡長子顧宗齊和其嫡妻小王氏,也是顧宗霖的長兄長嫂。
王氏慈愛的笑着:“是齊兒來了。”
人到齊了,就有丫頭端着茶盞上前來。
容辭接過茶盞,跪於顧顯面前,將茶水奉上:“父親,請用茶。”
顧顯已經四十多歲了,身體一向不健壯,兩鬢已經有了一點斑白的痕迹,看上去不如妻子王氏氣色好,事實也確實如此,上一世的時候,他在幾年後就因病去世了。
顧顯其實並不太滿意容辭這個兒媳婦,即使知道原因,他還是覺得容辭的出身並不能配得上自己的兒子,但他一向信奉“男主外,女主內”,因此王氏既然已經權衡了利弊,定下了這個兒媳婦,他也不會堅決反對,於是他皺眉應了一聲,接過茶抿了一口,遞過了一個紅包,並沒有多說什麼。
相比之下,王氏就圓滑自然得多,她笑着喝了茶,又給了容辭一套紅寶石的頭面:“你是叫容辭吧,好孩子,我希望你們夫妻二人相處和睦,白頭偕老,也望你能賢惠溫婉……安守本分。”
這話真是大有深意,但容辭早就不想跟這一家子計較什麼了,這些話就當過耳的堂風,聽到了也當沒聽到。
接着,顧宗霖帶着容辭走到顧宗齊和小王氏王韻蘭面前。
“容辭,這是大哥大嫂。”
顧宗齊比顧宗霖大兩歲,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長相相似,性格卻是天差地別,顧宗霖冷靜、強勢又果斷,而顧宗齊看上去卻溫和得多,只是身體十分不好,據說是先天不足。
容辭上前行了一禮:“見過兄長,見過嫂嫂。”
顧宗齊溫和地笑了笑,伸手虛扶了她一下:“弟妹不必多禮。”
王韻蘭卻沒有笑,她舉止端莊,行為也不違禮,但在眸光深處卻帶着一種冰涼的意味,看上去並不好相處。
按理說,她是恭毅侯夫人的親侄女,出身名門,才貌雙全,未嫁時也是名滿京都的才女,性格上總有些驕傲,看不上出身不高又沒什麼名氣的妯娌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容辭知道,小王氏表露出的這種不友好,可不只是因為這個。
王韻蘭從丫鬟手中接過一隻玉鐲遞給容辭:“這是我們夫妻二人送給弟妹的見面禮,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語調平淡的說:“祝二弟和弟妹琴瑟和鳴。”
這確實是謙虛了,這鐲子通體碧綠,觸手溫潤,帶着通透的微光,一看就價值不菲,也只有王氏的嫡出千金才能如此輕描淡寫的說這東西不好。
容辭雙手接過來,交給斂青,又福了一福:“多謝大哥大嫂。”
她抬起頭來,正對上王韻蘭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波瀾的眼睛,看到容辭抬頭,也不移開視線,反倒用那古怪的目光緊緊盯着她。
令王韻蘭沒想到的是,面前這位尚且一團孩氣的“霖二奶奶”竟也沒有怯懦的迴避她緊迫的目光,而是一邊與她對視,一邊慢慢露出了一種說不出意味的微笑。
在眾人察覺出不對之前,最終還是王韻蘭先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
顧宗霖沒有察覺出什麼,他將容辭引向下手的一對夫婦:“這是三弟宗亮和三弟妹。”
顧宗亮是恭毅侯的側室所出,身為庶子又生母早逝,長相也不如兩個哥哥出眾,只是中人之姿罷了,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受什麼重視,他的特殊之處在於娶了一個潑辣的妻子,並搶先在兄長們之前生下了府里的長孫。
即便如此,他的存在感還是不如站在身邊穿着鮮艷的妻子孫氏,甚至不如被抱在乳母懷裏的兒子。
容辭雖然年紀小些,但她是嫂子,因此這次是他們夫妻兩個向容辭見禮,以“嫂”稱之,容辭忙還了半禮,將準備好的禮物送了過去。
孫氏從乳母手中接過了兒子,笑着道:“二嫂真是相貌不凡,舉止有度,”說著,逗了逗懷裏的兒子:“燁哥兒,來瞧瞧二伯母,來跟二伯母打招呼呀!”
這孩子大名喚作顧燁,剛滿周歲,圓滾滾的身子,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粉嫩嫩的小嘴兒,雖不怎麼會說話,卻也不認生,被母親擺弄了兩下,竟當真伸開手臂要容辭抱,嘴裏還“啊、啊”的不知在叨念着什麼。
容辭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她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其實並不怎麼喜歡小孩子,認為他們嬌氣難養又不懂事,滿地亂跑調皮搗蛋,還偏偏被一眾長輩護着疼着,因此雖有幾個堂侄堂侄女,卻一點兒也沒有培養出所謂的母愛
可到了二十來歲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她那個時候年歲漸長,到了該有孩子承歡膝下的年紀,身邊又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這時候她才漸漸渴望能有個孩子排解寂寞,這種念頭越來越重,以至於到了最後,她甚至連當年那個來得特別恥辱的孩子都開始懷念,慢慢開始幻想如果那孩子還活着會是什麼樣子,這種想法跟孩子的父親是誰一點關係也沒有,單純是容辭在極度渴望一個心靈寄託時出現的。
現在她回到了十五年前,懷上這孩子時的痛苦與仇恨因為時間久遠已經變得不那麼清晰,而那刻骨的孤寂和對兒女的渴望卻是直到昨天還在折磨着她,導致了這份渴望瞬間壓倒了那一天所受到的羞辱。
而現在,顧燁這個長相可愛的小男孩兒正在容辭面前張着手臂要她抱,這叫她怎麼能抵擋得住?
她馬上忘記了上輩子對小孩子的不屑一顧,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微笑,眼裏帶着微微的渴望望向孫氏。
孫氏是個十分擅於交際的人,見狀馬上一邊把孩子遞給容辭一邊打趣道:“哎呦呦,我們燁哥兒這是看見伯母長得好看了,連親娘都不要了。”
容辭有些笨拙卻又小心翼翼地將顧燁接在了懷裏,她有些不着所措的看着這個小男孩兒,生怕力氣大了把他捏碎似的。
說來奇怪,不知是不是容辭懷着孕,身上有了母親的氣息的緣故,即使她這是頭一遭抱孩子,手法十分生疏,顧燁在她懷裏卻也待得樂呵呵的,一點兒也不嫌棄,反而是容辭自己束手束腳的,生怕自己抱壞了這寶貝兒。
孫氏見狀不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二嫂大膽抱就是了,這小子皮實着呢!”
容辭這才抿着嘴多用了一點力氣,將孩子貼身抱了,輕輕搖晃起來。
顧燁張開嘴“咯咯”的笑了,還將小腦袋搭在容辭的肩膀上蹭了蹭。
容辭眼中儘是柔和,她親了親顧燁的小臉蛋兒,不由得開始想像起肚子裏的孩子出生後會是什麼模樣。
會不會像燁哥兒這樣又乖又可愛?還是會像二叔家的岩哥兒一樣調皮搗蛋?
孫氏在旁仔細看了看容辭,見她是真心喜歡孩子,兼之她又不知道這樁婚事的內情,不由道:“二嫂雖還年輕,但想來不出多長時間就會有好消息的,到時候還怕沒有孩子抱嗎?”
容辭聽了這話,瞬間把心從柔性蜜意里拉了出來,淡淡地挑眉瞥了一眼旁邊,果不其然看到顧宗霖立馬皺起的眉頭。
有什麼了不起,容辭在心裏直撇嘴:以為我想要孩子就非得找你不可嗎?我自己不用你也能生得出來。
這樣想着,看着懷裏的燁哥兒,容辭的心情又恢復了愉悅,抱着他親熱了好一會兒,直到顧宗霖提醒後面還有三個妹妹才捨得鬆手。
顧宗霖將容辭引到三個少女面前,首先介紹為首的藍衣少女:“這是悅妹妹。”
那少女微微低了頭,淺淺地一福身子,便抬起頭來:“二嫂好。”
這女孩子是侯夫人王氏所出的嫡長女顧悅,乃是顧宗齊與顧宗霖的胞妹,自幼嬌慣着長大,對於琴棋書畫都頗為精通,養成了一副目下無塵的性子,性子十分傲慢。
她跟王韻蘭幾乎是被同一種方式教養出來的,二人性格相似,是一起長大的表姐妹,關係十分親密,因此自然和容辭處不來。她現在這種略顯輕慢卻又不能算失禮的態度容辭已經習以為常了,不放在心上也懶得理她。
這時,接過禮物的顧悅卻突然開口:“我方才見到二嫂那般喜愛燁哥兒,連我們姐妹都忘了,不知什麼時候能再給我添一個小侄子?”
孫氏方才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她那是不知情下的調侃之語,而對作為王氏的親生女兒,對整件事知道的一清二楚的顧悅說出這話,卻帶了一絲惡意。
這是在暗諷她永遠也不可能有孩子。
容辭的眼神波瀾不驚,語氣卻帶着一種刻意的嬌羞:“這……大嫂都還沒有消息,我、我怕是還早呢。”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都不知這話是容辭無意的還是有心的,居然一針見血,正中靶心。
顧悅懊惱地反應過來,她那話不僅諷刺了容辭,可能更傷到了進門三年都未有所出的大嫂王韻蘭,她和王韻蘭感情甚好,情急之下急於補救,竟脫口一句:“那是大哥身體不好……”
“夠了!”
坐在上首的龔毅侯顧顯臉色發青:“悅兒還不住口!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下面坐着的顧宗齊白着臉一言不發,臉上慣常帶的笑容也消失了,反而身旁的小王氏面色如常,竟看不出有什麼想法。
侯夫人王氏若有所思;顧宗霖欲言又止;而孫氏則是一反平常的活潑,和身旁的丈夫一起噤若寒蟬;剩下的兩個女孩子一個低頭不語,另一個悄悄抬頭瞅瞅顧宗齊又瞅瞅顧宗霖……
這顧府百態,每個人所站的立場與所代表的利益,在這一刻竟表現的如此隱晦又是如此的明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