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同德

同心同德

裴稹不知道那一夜是怎麼過去的,等他回過神,明白王萱的意思時,身體已經出於本能,將她牢牢抱在了懷中,折腰相吻。

她唇齒間粗酒的苦辣氣味,被甜蜜的津液掩蓋,他用盡兩世的福運與籌謀都等不到的回復,如今,只用了兩個字就輕易得到了。

裴稹想起,曾經與她一牆之隔,用醜陋猙獰的面容與她相交,她寥落的琴音里,未嘗沒有一絲傾心之意,卻因為他做過的一件錯事,分崩離析,天人永隔。

這一世,他很耐心,很細心,很小心地靠近她,藏起獠牙,收起利爪,守株待兔,終於等到了她的回應。

王萱的臉紅得火燒雲一般,她並非神志不清,也並沒有醉酒撒潑,她很清醒——從未如此清醒過。

裴稹的出身是個巨大的秘密,他的所有算計,都順風順水,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並非王萱從前幻想過的理想夫婿。更何況,他與世家對立,與皇權對立,很有可能掀起天下波瀾,破壞如今的平衡,將無數百姓捲入戰亂,這些,都是出身世家,從小接受君臣之義、儒家經典洗禮的王萱難以想像的,故此她糾結彷徨,不知所措。

王萱想過無數次,最好的應對只是離開裴稹,不再去打聽有關他的隻言片語,歸隱於琅琊壟畝之間。但當她再見到裴稹,聽着他溫柔的呼喚,心房不可抑制地猛烈跳動,才知道,她再也不能迴避自己的真心,不能忽視他們的感情。

或許她也是個天生的反叛者,本就與他同一陣營。

王萱喘氣細微,有點提不上氣,裴稹眼中笑意更盛,加深了這個吻,直到王萱實在忍耐不住,用手輕輕掐了他的腰窩,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懷中嬌軟似水的人。

“早知道說‘放手’能把你的真心嚇出來,我就不去沭陽吹北風了。”裴稹喟嘆着,要將她摟得更緊些。

王萱不自在地推開了他,想起兩人之間竟然是她先主動獻吻,臉色變了變,氣惱道:“先生總是戲弄皎皎,你方才不是騙我的吧?”

“不是,不是……”裴稹憋着笑,連忙給她順毛,“裴敏中只有這一顆心,都落在皎皎身上了,怎麼會欺騙你呢?”

“先生狡詐如狐,誰知道這一句是真是假呢?還有,阿兄送我的八隻惡犬,還好生生的在後院養着,先生深夜攜酒前來,引誘一個心志不堅的女兒家,這樣的登徒子,合該被群犬狂追,落荒而逃——”王萱話音未落,後院那些看家犬不知是不是有靈性,竟然真的狂吠起來。

裴稹最怕惡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強裝鎮定,攬着王萱的腰身,還要與她親昵一番。

王萱粲然一笑,起身行禮,道:“夜深了,殿下該回家休息了,若想提親,明日請早。”

裴稹摟了個空,一時尷尬,轉手便撐在石桌上,歪着腦袋,看王萱的背影沒入黑暗,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痴痴的笑容來。

皎皎同意他提親了!

第二天,王萱比平常晚了一個時辰才起身,全家上下都好奇不已,鄭氏還關切地問:“皎皎,你近來是不是睡不好?不如請黃大夫再來瞧瞧?”

王荔看着王萱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的模樣,無語道:“祖母,您是不是眼花了?我看阿姊就是賴床,她臉色好的不得了!您看,嬌中帶艷,明眸善睞,比以前開懷愛笑得多,哪裏需要請大夫?”

王蘋睇她一眼:“阿姊這滿臉通紅,不是被你羞的么?起床晚點而已。”說完又問王萱:“阿姊,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如說出來大家替你參詳參詳?”

王萱正吃着早點,被她揶揄,面上沒什麼表情,慢條斯理地吃完一盤玫瑰卷,才道:“裴小公子約咱們一同去大報國寺游碧水潭,阿荔不喜齋飯,想必不去,阿蘋不喜碑刻,恐怕也不去,看來只有我同元家阿姊一起去了。”

王荔早就吵着要嘗嘗大報國寺遠近聞名的素齋,王蘋則熱衷於拓印碑刻字帖,最擅長臨摹。

兩人皆是一噎,不敢再說話。

王萱又對鄭氏說:“說來孫女也許久沒去探望黃世叔了,他託付咱們查問的事,有了些眉目,皎皎想備份禮,親自上門道謝。”

鄭氏點頭,皎皎及笄后,更像個當家理事的主母了,如此她也無愧於王朗的託付。皎皎既已成年,自然要考慮考慮她的婚事,鄭氏只是看着她,便開始在心裏篩選起來,想着哪家的兒郎與自家出色的孫女相配。

思來想去,還是繞不開一個人——太子。

皎皎及笄禮上,太子突然造訪,雖說兩人是以師生之禮相交,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太子對皎皎的珍重,遠遠超出了普通友人的界限。

這一日朝會上,闊別朝堂已久的太子殿下着一身玄色龍紋袍,氣勢凜然,站在文武百官之首,他雖年輕,卻有着不輸文惠帝睥睨天下的威嚴。

“沭陽大捷,太子居功至偉,經此一役,諸位愛卿想必也看到了太子的才幹,是時候讓太子留在京中參與朝議,好好學一下治國理政了。太子,你來說說,想做些什麼?”

文惠帝心情大好,六部官位,竟然直接讓裴稹自己挑,所有大臣都低下頭,陷入了沉思:當年明成太子還在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恩寵……看來這位白衣太子深得帝心,也是該時候表態站隊了。

“陛下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既有軍功在身,不如領了京兆戍衛營,京城百姓有了殿下庇護,定能安居樂業,弊絕風清。”

董丞竟然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因為與崔氏關係太密切,崔氏倒台時,他多少也受到了波及,這一年都安分守己,不敢出來興風作浪,連他的“十八太保”,都被派到了外地,雖然依舊作亂生事,但有地方太守包庇,也沒人敢檢舉。

裴稹冷哼一聲,道:“兒臣不敢妄言,只是,若兒臣代領京兆,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清算往日盛京太保所做下的惡事,為數百屈死的冤魂伸張正義。”

董丞臉色大變,氣得說不出話來,指着裴稹正要破口大罵,可話到嘴邊,才意識到這是他惹不起的人物,連忙拐了個彎,委屈地流下兩滴混濁的淚水,哭嚷道:“陛下明鑒啊,我兒好端端的,怎會在天子腳下惹事呢?更何況,為了報效陛下重用之恩,臣已經將他們派到各地磨練,他日回京,必為陛下建功立業,蕩平胡虜!”

王朗實在聽不下去,一腳踏出百官之列,疾言厲色:“尚書令顛倒黑白、混淆視聽的本事無人能及,太子殿下所言非虛,盛京太保一職,本為顯天子恩澤而立,奈何有人恃寵而驕,禍害京都百姓還不夠,所到之處更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只是那些被欺壓的百姓無權無勢,不敢張揚,更有官官相護,賄賂貪腐,陛下才被小人蒙蔽。老臣願以性命擔保,請陛下下令嚴查盛京太保與尚書令,還昭昭天理!”

董丞心中暗罵王朗“小人”,落井下石,口中卻不敢直接辯解,只能高喊“冤枉”。

裴稹適時出聲,虛扶王朗一把,對他溫和一笑,又對文惠帝說:“父皇,兒臣入朝為官,自御史之位起才有實績,對御史台最熟悉,不如就讓兒臣去御史台做事吧。”

文惠帝聽這兩個吵架也聽了十幾年了,臉色雖不大好,倒也沒生氣,他也聽張未名偶然提起過盛京太保在京都作惡的事,心裏覺得董丞辜負了他的信任,連自己的兒子都教不好,於是一拍龍椅,道:“太子有功,一切都按太子的意思來,令太子暫代御史大夫一職,徹查盛京太保一案,若真有其事,尚書令,你可知縱子行兇,欺君罔上,是什麼下場?!”

董丞後背一寒,連忙跪下,五體投地,不敢辯駁。

散朝的時候,裴稹特意與王朗並肩同行,王朗雖然疑惑,但看在他今天替自己說話的份上,還是後退了半步以示尊敬。

“王相是國家棟樑,在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輩面前,就不必謙遜了。我與王氏也有一段淵源,不知可否以子侄之禮相交?”

裴稹說話向來滴水不漏,連“本宮”都沒有用,這讓王朗十分舒心,對他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殿下既領了御史台的事,老臣也有幾句話送給殿下,這御史台,是朝中最閑散的部門,前任御史大夫七十多歲,早已養病在家不問政事,更別說御史台的下屬了。殿下要把御史台撐起來,極難,但要是能狠下心,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還有,殿下當年帶去清河的那些監察御史們,正等着殿下呢。”

裴稹微笑着,他當然知道。那些人親自參與,掀起了一次朝野大震蕩,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和本事,當然不會再甘於平凡,或是同流合污,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朝領事。他晾着那些人,不過是想看看他們能不能耐得住寂寞,這東宮幕僚的位子,也不是那麼好得的。

兩人一老一少,都是風流蘊藉之人,走在宮中,極易使人側目,宮人們都驚嘆不已,沒想到滿朝文武,太子殿下最看重的是這位脾氣又硬、政見又古怪的丞相,也沒想到,世家之首的王氏砥柱,竟然跟打擊世家的太子為伍。

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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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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