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太後宮中,一片素凈。
自打上一回,太后刁難丁皇后不成,反被崇德帝“勸”着好生禮佛的時候,太后就已經對掌控後宮之事不抱任何期望了。
或者說,自從瑞貴妃倒台,她就已經沒有指望了。只是,那個時候的她尤自不甘心,還想要再搏一搏。至少,要讓鬥倒了瑞貴妃,導致她娘家沒落的丁皇后等人付出代價。
然而,她的負隅頑抗,在崇德帝和丁皇后眼中,不過是個笑話罷了。崇德帝雖然礙着名聲不得不敬着供着她,實則,這宮中,任誰都知道,她這個太后已經只剩下面兒上的那點光鮮了。
宮中能找到出路的,都使了銀子調去了別處,留下的,除了那麼兩三個對太后死忠的人外,其餘的都是沒有後台背景的。這些人,人雖然留在了太後宮中,但心壓根兒不在這兒,每天能偷懶就偷懶,逮着機會還要抱怨幾句,連太後身邊近身伺候的姑姑都快看不過眼了。
想當初,壽康宮勢頭正好的時候,哪個不是爭着巴結太后?誰敢這樣怠慢宮中的事務!
這位姑姑有心想要把這些人全部攆走,可一想到,壽康宮中本來就只剩下這麼點子人了,若是再把這些人也給攆走,只怕越發沒有人氣了。太後娘娘最近心情不好,還是別這麼做了,免得她多想……
那名正在嗑瓜子偷懶的宮女見太後身邊的姑姑漸漸走遠,嘴角不由一撇,對她的同伴道:“這位姑姑難不成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金尊玉貴的人?竟還使臉色給咱們看!如今誰不知道,這壽康宮根本就與冷宮無異,若是這位姑姑能做做好事把咱們都給攆走,我還高興呢!便是去伺候新晉的娘娘,也比在這兒來的好。”
“誰說不是?可惜,她八成是不會這麼做了。”另一名宮女翻了個白眼:“我都當著她的面偷過好幾回懶了,她雖然每次都會狠狠瞪我,但到底沒說什麼。罷了,仔細想想,在這兒至少清閑。那位好姑姑為了不氣到咱們尊貴的太後娘娘,肯定是不會允許咱們往太後娘娘跟前湊的,這樣一來,也就沒有人可以使喚咱們了。”
太后在小佛堂中禮完佛,提前出了門,恰好聽到這兩名宮女的話。她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寒意。什麼時候,連這些阿貓阿狗都可以爬到她的頭上來了!
難怪最近,朱嬤嬤總是想方設法地把宮裏頭其他人給調開。想來,朱嬤嬤是怕她聽了這些人說的閑話,被氣着吧?
這些日子,她的行程,都是朱嬤嬤精心安排好的。若不是她想起今日是她侄女的忌日,提前離開了小佛堂,只怕她還不會知道,她身邊的人,人心已經渙散到這種地步了!這哪裏像是個太后的居所!
太後身邊的貼身大宮女素芳面色一寒,就要上前斥責這些嚼舌根的小宮女,卻被太后給攔住了。就算處置了這兩個人,又有什麼用?只要皇帝待她的態度一如既往,她的那份尊貴派頭,就永遠也回不來。
太后深深地看了那兩名小宮女一眼,將她們的模樣牢牢記在了心底。
卻在此時,一旁傳來了威嚴的呵斥聲:“大膽宮婢,膽敢對太後娘娘不敬,來人啊,給我拿下,每人掌嘴十次!”
說話的人,竟是後宮中目前為數不多的幾位高位妃嬪之一,賢妃張氏。
張賢妃此舉看着似乎是在維護太后,可惜太后並不領情,反而滿是防備地看着張賢妃:“你怎麼來了,為什麼沒有人給哀家通報?什麼時候,妃嬪以及可以擅闖哀家的宮殿了!”
張賢妃曾經也是躲在吳氏背後,與太后和麗貴妃作對的人,太后對她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感。除了例行請安之外,她也從來沒有主動來找過太后。今日她過來,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臣妾也不想對太後娘娘失禮啊,可惜,太後娘娘宮中的宮女太監玩忽職守,臣妾竟找不到一個能夠為臣妾通報的人。”她這話,半真半假。
太后宮裏頭的人,哪怕再怎麼消極怠工,也不會看到張賢妃還不來向太后通報。就算太后不足為慮,可張賢妃在宮中的地位還是頗高的,自從王淑妃被崇德帝禁了足之後,張賢妃就是宮中僅次於丁皇后的妃嬪。
張賢妃不過是想刺激一下太后,所以,在底下人殷勤地想要為她通報的時候,她制止了。
巧的是,她才一進來,就看到兩名宮女在嚼太后的舌根子,這倒是讓她隨口找的理由看起來更為真實了。
太后攥着佛珠的手一緊,冷哼一聲:“你是來看哀家笑話的?”
“不,臣妾怎麼會來看太後娘娘的笑話?今日是麗貴妃姐姐的忌日,臣妾是特意來給貴妃姐姐上香的。”
“你給麗兒上香?”太后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哀家記得,你與麗兒的干係並不好!”
“但人死如燈滅,麗姐姐都走了那麼些年了,再抓着過去的那些事不放,也怪沒意思的。如今,我反而有些想念麗姐姐呢。怎麼,太後娘娘不願意讓我去給麗姐姐上香?”
太后本想拒絕,但這些年,麗貴妃靈前凄涼,偌大一個後宮,也就只有太后這個做姑姑的,時不時地去看看她,一想到這兒,太后就心軟了。罷了,張賢妃要去祭奠麗兒,就讓她去吧。哪怕張賢妃別有用心,多一個人來祭奠麗兒,也能讓她不那麼冷清。
麗貴妃生前一度被廢,直到因病亡故之後,在太后的哀求之下,崇德帝才終於鬆口同意恢復麗貴妃的位份。然而,麗貴妃到底是罪妃,崇德帝又早已厭棄了她,最終,她僅僅以妃禮下葬,為她送行者寥寥無幾。
張賢妃來到麗貴妃的靈前,恭恭敬敬地給麗貴妃上了一炷香。
太后見狀,今日胸中一直攢着的那股邪氣,終於消散了一些。在離開靈堂之後,她對張賢妃的態度也有所緩和,當然,語氣依然不是那麼好:“現在可以說了吧,今日,你來找哀家,到底所為何事?”
此處是太后小佛堂后的一處空地,太后在前頭走着,張賢妃跟在後頭。
“臣妾只是不忿,太後娘娘金尊玉貴了大半輩子,最終卻連小人都敢公然對您不敬。太後娘娘身為先帝的皇后,皇上嫡母,尚且如此,日後……臣妾指不定比太後娘娘過得更為艱難。”
“你如今聖眷在身,父母兄長皆受到皇上重用,有什麼艱難的!”太后越聽,越覺得張賢妃是在諷刺自己:“行了,若是你還要跟哀家繞圈子,你就回去吧。哀家可沒心思陪你玩猜謎遊戲。”
顯然,太后的耐心並不好。
“臣妾哪裏敢跟太後娘娘繞圈子?臣妾說的話,都是發自肺腑。”張賢妃柔聲道:“太後娘娘別看臣妾現在風光,實則,張家已經如同當年的何家一樣,站在了懸崖的邊緣。”
何家,就是太后的娘家。當初,何家在京城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在何家鼎盛時期,何太后的父兄甚至比如今張賢妃的父兄還受帝王重視。若非如此,何太后當年也不能穩坐先帝中宮之位,還能左右先帝確立繼承人之事。
當初,太后在崇德帝登基的過程中,是有功的。也因此,崇德帝在登基之後,給了太后及何家許多的榮耀,雖然不大喜歡何家送進來的姑娘,還是給了其貴妃之位。
只可惜,何家太過不知足,在朝堂上囂張跋扈,不可一世,打壓其他妃嬪所在的家族,一心想要讓自家姑娘登上皇后之位,讓流有何家血脈的三皇子成為太子,種種行為,終於惹惱了崇德帝,也惹惱了其他育有子嗣的妃嬪所在的家族。
其他妃嬪的母族聯起手來,將何家的罪證以及麗貴妃殘害皇妃以及皇嗣的罪證呈至崇德帝滿前,最終,才導致麗貴妃被廢,何家也很快跟着麗貴妃一起倒下了。
太後身邊的人在聽了張賢妃的話后,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一直以來,何家之事就是太後娘娘的禁-區,誰都不敢提及,這賢妃娘娘倒是大膽,在太後娘娘跟前戳太後娘娘的肺管子。
她們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不知道太後會不會突然發怒。
誰知,太后在聽了張賢妃的話后,只有一瞬間變了臉色,隨後,就恢復了先前那略帶嘲諷的樣子:“怎麼,你也覺得,你們張家最近張揚太過了?且放寬心吧,張家與當年的何家相比,不算什麼。只要你們保持現狀,不再進一步攬權,皇帝是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的。”
頓了頓,太后道:“皇帝是哀家看着長大的,哀家了解他。他這人,有時候心腸很軟,只要你不觸及到他的底線,他總會顧念舊情,但有時候,他的心又很硬,一旦你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便會對你趕盡殺絕,再無轉圜餘地。”
“保持現狀,當然可以保我家平安,但這平安,又能保多久呢?我張家早已得罪了丁皇后,單隻韓夢沁遇刺一事,丁皇后就不會放過我們。一旦七皇子上位,就是我張家沒落之時。日後就連我和皇兒能不能活下去,能過什麼樣的日子,都要看丁皇後母子的臉色。這讓我如何甘心?”張賢妃的一句話,讓太後有些驚訝。
雖然張賢妃和王淑妃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太后也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在自己的面前直接說出來。
“你在哀家面前說這些,就不怕,哀家會告訴皇帝嗎?”
“太後娘娘若是想告訴皇上的話,請便,不過,這對於您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我今日來,是想與您做一個交易的。”
“交易?”太后挑了挑眉,冷哼道:“哀家倒不知道,哀家與你有什麼交易可做。難道,你還想讓哀家幫你兒子奪嫡不成?”太后說著,搖了搖頭:“哀家老了,辦不到了。”
當年鼎盛時期的何家都沒辦到的事,太后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再加一個張家,就能夠辦到。
“臣妾不是想讓您幫臣妾奪嫡,臣妾只是想讓您幫臣妾——除掉丁皇后。當初,麗貴妃倒台,丁皇后可也摻了一腳,您真的準備算了么?”
“不錯,當初麗兒會倒台,丁皇后的確是推波助瀾者之一,但張賢妃,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同樣是其中一個推波助瀾者。若是哀家真想要報仇,哀家就該連你也收拾了才是。”
毫不誇張地說,當初大半個後宮的女人都希望麗貴妃倒台,畢竟,麗貴妃當初仗着太后的勢,實在是太囂張了。宮裏頭幾乎就沒有沒被她欺負過的妃子。
“丁皇后才是最終的既得利者,丁皇后奪得了最終的果實。那是麗姐姐渴求了一輩子也沒能得到的東西。太後娘娘正是因為這個,才會一直針對丁皇后的,不是嗎?況且——”張賢妃話鋒一轉:“麗姐姐雖然走了,但麗姐姐留下的三皇子可還在,三皇子如今已被貶為了庶人。太後娘娘在時,尚可給他一定的庇護,待太後娘娘百年之後……麗姐姐得罪過的那些人,恐怕不會放過麗姐姐的兒子呢。太後娘娘當真不準備為您最疼愛的孫子籌謀一二么?”
這才是張賢妃真正要與太后交易的內容。張賢妃在與張家人商議過後,張家人建議張賢妃從麗貴妃的兒子入手,來勸說太后。
太后在聽到此話后,瞳孔猛地縮了縮,一直以來可以偽裝的平靜,終於被徹底打破了。
“若是我幫你們鬥倒丁氏,你們就會替我庇護我的孫子?”
張賢妃點了點頭:“除了不能讓他回到皇室之外,我們可以讓他安然一生,盡享榮華富貴。”
太后想了想,最後咬牙道:“好,哀家答應你。”
儘管太後知道,張賢妃的計劃能不能成功還是個問題,但她為了孫子,願意去冒這個險。
……
這一日,丁皇后不知怎麼,睡得很不踏實,一覺醒來,滿頭都是冷汗。
崇德帝被驚醒了,睜開眼睛問道:“皇后這是怎麼了,可是被魘着了?”
“臣妾驚醒了皇上,真是不該,請皇上恕罪。臣妾方才,的確是做了個噩夢,夢到有人要害臣妾。”
此時的丁皇后,褪去了白日裏面見命婦時的威儀,看着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妻子,正因為害怕而向丈夫尋求安慰。在只有夫妻兩人的時候,丁皇后也的確不會端着身份,只會在崇德帝的面前努力的做好一個普通的妻子。這樣的做法,反倒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崇德帝拍了拍丁皇后的背,憐惜地說道:“別怕,只是個噩夢罷了,醒來就沒事了。”
丁皇后在崇德帝的安撫下,漸漸恢復了平靜。她沉默了一陣,道:“皇上,臣妾聽說,最近張賢妃與太後娘娘走得極近……許是臣妾多心了吧,臣妾總忍不住想起當初麗貴妃在宮中時發生的事……皇上,臣妾害怕……”
崇德帝聞言,神色微變,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別害怕,朕在這兒呢。有朕在,沒人能傷害你。當然,也沒人能夠傷害小七和沁兒。”
最近,他是隱約聽底下人說張賢妃去找過太后,聲稱要在太後面前替他盡孝。
對此,崇德帝也不過一笑置之,沒怎麼放在心上。他覺得,興許是張賢妃因為張家最近被他敲打,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直到今日,丁皇后從夢中被嚇醒,崇德帝才意識到,這件事,興許沒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他不能因為太后已經失勢,就對太後放松警惕。
對於這位嫡母,崇德帝從來都不敢小瞧。畢竟,當初太后是在先帝後宮中鬥倒了無數的妃嬪笑道最後的那個。後來,也是因為她的手段,麗貴妃才能在後宮之中囂張那麼久,明明殘害了不少的妃嬪和皇嗣,可大多數時候都被太后出手掩蓋了過去,甚至嫁禍給其他人。
張賢妃最近這麼頻繁地去找太后,究竟是為了什麼?看來,他最近得派人好生盯着這兩個人了。
一想到太后,崇德帝就忍不住嘆氣。就算對方的活動範圍被他變相限制在壽康宮裏,也依舊那麼不讓人省心啊。
“有皇上護着臣妾,臣妾就不害怕了。能夠打倒臣妾的,只有皇上的不信任。”丁皇后深深看了崇德帝一眼:“皇上還記得,三人成虎的故事么?”
“朕記得。”崇德帝拍了拍丁皇后的手:“放心吧,無論有誰詆毀你,朕都不會輕信的。朕相信你,也相信證據。”
崇德帝走後,姚黃擔憂地問丁皇后:“娘娘,您已經知道,張賢妃和太后湊在一起,打算怎麼對付您了么?”
“不知道。本宮雖派了人去壽康宮盯梢,但太後身邊到底還有一些忠心之人。本宮派去的人近不了太后的身,自然也不知道,她們到底聊了些什麼。”丁皇后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長發,看起來鎮定自若,一點兒也沒有先前在崇德帝面前時驚慌失措的樣子:“本宮不過是給皇上提個醒,讓皇上對她們有個警惕罷了。”
說著,丁皇后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任何人想要害本宮和本宮的孩子,本宮都不會讓她們得逞!”
……
韓夢沁如今是崇德帝的義女,自然也要時不時進宮來給崇德帝請個安。
這一次,她見到了崇德帝。
在韓夢沁想像中,崇德帝應該是個魁梧而有魄力的帝王,然而事實上,崇德帝只是個有些文弱的中年人,看起來頗為和藹。若不是因為久居上位,身上自帶一股鋒芒,他看起來甚至與一個普通的中年人沒什麼兩樣。
“免禮吧。”崇德帝溫和地看着韓夢沁:“朕與你,也算是相識有些年頭了,可惜今日才終於見到你。你與朕想像中的一樣,是個好孩子。”
“皇上謬讚了。”第一次見崇德帝,韓夢沁很難不拘謹。
“朕都已經收你為義女了,你怎麼還稱呼朕為皇上?”崇德帝故意板著臉道。
路公公在一旁笑着提醒韓夢沁:“平陽郡主,該改口,喚一聲父皇了。”
一直以來,在韓夢沁的心中,皇帝就只是皇帝。雖說他已經成為了丁皇后的丈夫,但在韓夢沁的心中,他與自己仍有一段不可僭越的遙遠距離。
突然要她改口稱呼崇德帝為父親,韓夢沁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不過,她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拂了崇德帝的意。
“父……父皇。”
真正喊出口,她發現,這對於她來說,似乎也並不算太困難。
在她喚完這一聲之後,明顯能夠看到崇德帝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你既然喚朕一聲父皇,朕總得給你個見面禮。這樣吧,朕賜你一塊令牌,憑着這塊令牌,你可以隨時進宮來求見皇后和朕。”
這份見面禮,充分表明了崇德帝對韓夢沁的看重。畢竟,也不是誰都有資格隨時求見帝后的。能夠得到這樣殊榮的人,可以說十分少。
韓夢沁雙手舉過那令牌,鄭重地對崇德帝道:“多謝父皇。”
崇德帝滿意地點了點頭:“日後,你就多進宮來給皇后給朕請安吧。對了,皇后最近精神不大好,你今日既然進宮了,正好去關心一下她。見了你,皇后定然會很高興的,指不定精神頭一下子就好起來了。”
韓夢沁聽了這話,一顆心頓時懸了起來。
前些日子她見丁皇后時,丁皇后還好好兒的,怎麼突然就精神不好了?莫非是身子不舒服?
韓夢沁再也呆不住了,趕忙趕往了鳳儀宮中。
然而,等她求見丁皇后的時候,卻被告知,太後身子不適,丁皇后奉詔去給太后侍疾。
倒是她的弟弟七皇子坐在桌前,眉頭緊鎖:“皇祖母這病,有些蹊蹺。”
“最近宮中發生了什麼事?”韓夢沁問。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聽說最近因着皇祖母身子不適,張賢妃常常去給皇祖母侍疾。今日也不知怎麼了,皇祖母突然就點名讓母後去。”
若是張賢妃不去找太后,依照太后現在在宮中的地位,以及崇德帝對太后的戒備,這話恐怕傳不出壽康宮。但有張賢妃親自替太后帶話給丁皇后,丁皇后也不好公然違背太后的意思,雖然知道太后與張賢妃恐怕不懷好心,也只得去了。
不過,雖然必須去,她還是以整理儀錶為由,盡量拖延了時間。
直到七皇子下課,韓夢沁也趕往了鳳儀宮,她才被等得不耐煩的宮人催促着趕往太后的壽康宮。
韓夢沁在得知此事時,當機立斷地對七皇子道:“事有反常必為妖,太后定是想對阿娘下手了。快,快去通知父皇,我帶人去壽康宮找阿娘!”
韓夢沁也知道,她在宮中沒有人脈,便是立即趕去丁皇后的身邊,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
但她做不到就這麼徒勞地等下去。等待,是一件能夠逼瘋人的事,尤其在至親正面臨著未知危險的時候。
等到韓夢沁趕到壽康宮的時候,壽康宮中早已亂成一鍋粥。
有宮女太監在扯着嗓子尖叫:“皇後娘娘謀害太後娘娘了!皇後娘娘居然給太後娘娘強灌毒-葯!”
還沒等韓夢沁弄清楚狀況,壽康宮中的宮女太監們已經將此事宣揚了開來,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這件事兒似的。
韓夢沁呆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她身後帶來的人道:“把這些人的嘴給堵上,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就散佈謠言禍亂人心,不可饒恕。”
“本宮還道是誰在太後娘娘宮中這般放肆,原來竟是平陽郡主。皇後娘娘敢謀害太後娘娘,難怪平陽郡主這個做女兒的也如此大膽。就是不知道,這件事,平陽郡主是不是也有份了!來人,將她給本宮拿下!”
壽康宮中許多宮女太監雖消息不靈通,卻也知道平陽郡主如今頗受皇上信任,他們聽張賢妃說要把韓夢沁給拿下,不免有些猶豫。
張賢妃眉峰一揚,道:“眼前之人,極有可能是與丁皇后一起謀害太後娘娘的兇手,還不快給本宮拿下!出了什麼事,自有本宮擔著!”
那些宮女太監們聞言,有些蠢蠢欲動,卻聽韓夢沁大聲道:“我看誰敢!我是皇上欽封的郡主,便是太後娘娘也不能毫無緣由地對我動粗。如今,你們是要以下犯上不成?你們可要想清楚,一旦你們對本郡主動手,父皇和母后必會追究責任。賢妃娘娘位高權重,興許不會有什麼事,你們卻全都會成為她的替罪羔羊!”
韓夢沁明白,這種時候,最不能輸的就是氣勢。
底下的這些下人們是愚昧且易於被煽-動的,遇到眼前這種情形,他們不知道是選擇張賢妃一方好,還是選擇韓夢沁一方好。韓夢沁的話,至少能夠讓他們有所顧慮。
這些下人們聽了韓夢沁的話,果然又動搖了。
此時,崇德帝終於趕到了:“吵吵鬧鬧的這是在做什麼?賢妃,你不是來給母后侍疾的么?母后出了事,你不好好在母後身邊獃著,跑來門口耍哪門子的威風?”
來的真快,張賢妃暗暗心驚,頗為委屈地道:“皇上,皇后給太後娘娘喂下了有-毒的湯藥,明擺着是要謀害太後娘娘。臣妾怕平陽郡主是皇后的同夥,這才來阻攔平陽郡主。”
“回稟父皇,賢妃娘娘在事情尚未查明的情況下,便把謀害太后的罪名扣在了母后的頭上,並讓壽康宮中的宮女太監們到處傳播此事,此其一,其二,賢妃娘娘一口咬定兒臣與母后是同夥,聯起手來禍害太后,所以要把兒臣抓起來,而不只是阻止兒臣進去。賢妃娘娘此舉,實在可疑,望父皇明察。”
韓夢沁才不會給張賢妃留面子呢。張賢妃既然做出了這樣的事來,就得付出代價。如此明顯的破綻,韓夢沁就不信,崇德帝會看不出來。
聽完韓夢沁的話后,崇德帝看着周圍的壽康宮下人們:“平陽郡主說的可是真的?”
這些宮女太監們是太後身邊的人被清理之後,才被調來太后這兒的。他們平日裏連個身份高些的后妃都見不到,更別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此時,在崇德帝極具壓迫力的眼神之下,他們根本不敢撒謊。反正這些事也不是他們做的,而是張賢妃命令他們做的,他們犯不着替張賢妃背鍋!
“回稟皇上,平陽郡主說的是真的。”
“張賢妃,你好大的膽子!”崇德帝看向張賢妃的眼神極冷,幾乎要將張賢妃凍傷。
張賢妃掐着自己的手心,暗自想,皇帝不會發現的。所以,沒事的……
她定了定神,道:“皇上,皇後娘娘毒害太后之事,是臣妾親眼所見。臣妾雖不願相信,卻也不得不信。”
“夠了,事情究竟是怎樣的,朕自會查個分明,用不着你在這兒多嘴。”
自從張賢妃主動與太后摻和到一塊兒之後,她的話,在崇德帝的心中,就已經沒有可信度了。
若是張賢妃沒有什麼圖謀,她何必與太后攪合在一起?
說丁皇后要毒-害太后,還真是好笑。當初丁皇后在太後面前忍氣吞聲、受盡委屈之時,尚且不曾想過用這種陰損的法子,如今丁皇后總攬後宮大權,太后卻只能龜縮在壽康宮中,丁皇后若是實在看不慣太后,只需無視她就罷了,何必刻意設計去毒-害她?
何況,若不是太后命丁皇後來壽康宮中侍疾,丁皇后恐怕根本就不會踏入這裏。此事怎麼想都是滿滿的可疑。
當崇德帝帶着人來到壽康宮中時,發現太后正卧倒在床上,臉色蒼白,人事不省,她身邊的朱嬤嬤一面照顧着她,一面對丁皇后怒目而視。丁皇后也知道自己在這兒不受歡迎,帶着姚黃站得遠遠的,面色沉靜。
太后的寢宮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兒。
崇德帝見丁皇后安然無恙,面色稍霽,旋即問道:“皇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回稟皇上,方才母后讓臣妾服-侍她用藥,臣妾便將下人們熬好的葯遞給了母后。誰知,母后一喝下那碗葯,當場就吐了血。”
“這葯是誰熬的,中途經過了多少人的手?”
“葯是母后的小廚房熬的,方才臣妾將這碗葯端給母后之前,還驗過毒。”
“既然這樣,這葯應該沒有問題才對,母后怎麼會喝了這碗葯就吐血?”崇德帝皺起了眉。
“這就要問皇後娘娘,到底是什麼時候對這碗葯動了手腳了。方才,在太後娘娘出事之後,朱嬤嬤已經請太醫來驗過這碗湯藥了,裏頭含着極為霸道的毒-素。若不是太後娘娘只抿了一小口,只怕現在已經沒命了!”張賢妃道:“既然在皇後娘娘將葯端給母后之前,這碗葯還是無-毒的,那麼,這毒定是皇後娘娘下的!不然,難道太後娘娘還能自己給自己下-毒嗎?”
丁皇后已經意識到,她掉入了太后和張賢妃聯手佈置的陷阱中。
這個陷阱足夠簡單粗暴,卻也讓人無法防禦。畢竟,太后寧願自己給自己下-毒,也要把她拉下水。方才,太后在喝葯的時候,用袖子掩了一下臉,丁皇后估摸着,毒恐怕就是那時候下的,可惜,她找不出什麼證據來。
太後行事一向縝密,不會輕易留下把柄。如此一來,丁皇後身上的嫌疑,怕是難以洗清了。
哪怕不能證明此事是丁皇后做的,不能給丁皇后定罪,一國皇后,頂着謀害太后的名聲,總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丁皇后覺得,太后與張賢妃,怕是還留有後手。
“此事朕會詳查的。無辜之人,朕會還她一個清白,動手之人,朕絕不會姑息!”
顯然,崇德帝是信任丁皇后的,他並沒有責問丁皇后。只是,如今的情形,明顯對丁皇后不利。張賢妃這幾日,也不好過。
作為太后出事時,就只有張賢妃和丁皇后在場,丁皇后既然要接受調查,她自然也逃不過去。
韓夢沁雖然擔憂丁皇后的處境,但到了下鑰的時辰,她卻不得不離開。
丁皇后看到了她擔憂的眼神,將她叫到跟前來,拍了拍她的頭:“放心吧,你娘沒你想得那麼沒用。我既然早就知道張賢妃準備和太后一起聯手害我,又豈會沒有任何準備?你只管看着吧,究竟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韓夢沁聞言,心下稍安。
然而,就在幾日之後,情況急轉直下。崇德帝派人調查之際,竟在鳳儀宮中找到了寫有太后、王淑妃以及張賢妃生辰八字的小人。那小人被埋在鳳儀宮前的一棵樹下,埋得並不深,是崇德帝派去的一名侍衛無意之中發現的。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許多人對於巫-蠱這檔子事,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此時居然從皇后的住所搜出了巫-蠱娃娃,當下就有人叫囂着要給皇后定罪。巫-蠱之事,向來會引起腥風血雨。史書上與巫-蠱沾上邊的人,多半都沒什麼好下場。許多人都覺得,丁皇后要完了。
也有人反駁說:“太後娘娘與皇上不是親母子,且皇上近年來待太後娘娘大不如前。即便真是皇後娘娘在詛咒太後娘娘,皇上也未必會處置皇後娘娘。賢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不如皇後娘娘得寵,皇上定會保皇后而捨棄這二位娘娘的。”
“胡說,巫蠱這等陰-毒手段,無論是對誰使用,都是不應該的。更何況,詛-咒-者是一國皇后,被詛-咒-者是當朝太后及皇妃,更應從嚴處置!再說,太後娘娘即便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也是皇上的嫡母,是皇上必須孝敬的人物!若是皇後娘娘害了太後娘娘,皇上也不管,可不就成了不孝之人了嗎?兩位皇妃也是侍奉皇上之人,皇后卻因嫉妒而謀害她們,實為不智之舉,理應嚴懲!”
“皇上最為看重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有什麼詛-咒太後娘娘和兩位皇妃的理由?興許,這事兒根本就是有人在陷害皇後娘娘……”
朝堂上,也有人在為丁皇后說話,只可惜,他們的聲音,明顯比那些聲討皇后的人要弱上不少。此話才一出口,就遭到了反駁:“皇后是後宮之主。除了她自己之外,還有誰能夠神不知鬼覺地將傀-儡-娃娃埋到她的宮中?”
聲討皇后的聲音越發響亮,甚至有人直接上摺子懇請崇德帝廢后,說丁皇后犯了這樣大的罪過,不配為後。丁皇后陷入了自她被立為皇后以來,最大的危機之中。
韓夢沁聽到這個消息,心急如焚。她明白自身勢力有限,在思考過後,親自上門拜訪與丁皇后交好的一些宗室成員以及朝廷命婦,懇請他們為丁皇后說話。然而,最終肯見韓夢沁的,寥寥無幾,大部分人都推說自己不在家,待韓夢沁始終如一的,就只有同安長公主與南安縣主以及丁家的兩門故交。
就連近日以來剛與韓夢沁交上了朋友的康和縣主,也只能為難地看着關係頗好地對韓夢沁表示,她雖然想幫韓夢沁,但父王與母妃不許她插手此事。
絕大部分人都不看好丁皇后。巫蠱之禍一出,哪一次不是伴隨着腥風血雨?
也唯有丁皇后的至親,以及皇后太子一派的死忠,到現在仍然在為丁皇后奔走,想要找到證據來為丁皇后脫罪。
京城的風向轉得總是格外的快。前幾日,韓夢沁與丁琬琰還是其他貴女的座上賓,如今,就成了眾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甚至還有那料定韓夢沁再也翻不了身的人——比如,先前與韓夢沁有過口舌之爭的興平郡主——當眾嘲諷韓夢沁:“好不容易被封為平陽郡主,還沒來得及享幾天福呢,沒想到就要被親娘連累了,還真是可憐。不,我不能這麼說,這一次,你能保住一條小命,就是極好的了,哪裏還能苛求其他?”
這句話被趕來安慰韓夢沁的楚琛聽到,楚琛當即對興平郡主怒目而視:“只要皇後娘娘一日沒有被定罪,郡主就一日需要尊敬她,郡主現在就來幸災樂禍,只怕太早了吧?郡主若是不想明日被彈劾對皇后大不敬,就請立刻離開!慢走不送!”
說完這話,楚琛幾乎是將興平郡主給攆出了門,絲毫不留情面。
大門在興平郡主的面前被關上,最終,興平郡主碰了一鼻子灰,怒氣沖沖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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