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三 沐灃那些事兒
近來的天氣算不上好,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是陰雨連天,怎麼也不見好,因為這些,就是尋常香火鼎盛的慈恩寺也沒有幾個香客過來。不過這些都與沐灃關係不大,主要是不管外面天氣如何,他現在都很少出房,日常中他就是讀經看書其他什麼都干不得,因為是他的身子現在已經很是不好,根本受不得半分涼氣兒。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多半個月,就是尋常百姓都已經心生煩躁,出去不行、幹活不行、樣樣不行,心裏怎麼能痛快得了。沐灃倒是沒有感覺多無聊,就算外面天氣頂好,他每日也就能去後山走走,最多不超過一刻鐘,上次下山還是去山下陳恪那裏做客,轉眼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所以每日都如此的話,這大半月就沒有這麼難以忍受了。
天漸漸好起來之後,前寺又開始重新變得熱鬧起來,響起一陣陣人聲,不過後院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每日晨起,沐灃就拿着本經書,坐在浴桶里泡葯浴,雖然知道‘花離’已經不可解,但是能活一日是一日,所以沐灃的日常還要再加上喝不完些湯藥,泡不完的葯浴,這本是令人煎熬絕望的事情,但是因為他五感受損,根本感覺不到這裏面的痛苦,所以之於他也不是這麼令人難以接受,而且再難受的事情都已經接受了,哪還在乎這些。
不過說起來,這裏面最心大的也就是沐灃本人了,因為感受不到痛苦,所以就是喝再苦的湯藥,他都能面不改色,有時候還能品味品味,所以葯浴時就算是被燙的再難受,他也穩如泰山,動都不動,他自己如此,他身邊伺候的人卻是個個都擔心的不行,但是還不能說什麼,只能把擔心放進肚子裏不為外人道,但是在伺候上更是精細了。
沐灃自然能感受到身邊人的變化,但是沒有說什麼,他現在完全能想的開,主要是他在這個世上還有放心不下的人,所以就算是日子再不如意看,他也不覺的這樣的日子苦。其實萬事都是如此,當你安然接受了一件關乎性命的大事之後,其他後續事件你都不會覺得驚慌。
對於自己的身子,沐灃心裏也有底,所以當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身上沒有力氣、甚至連站起來都費勁兒的時候,他也沒有多驚慌,更沒有嚷的人盡皆知,只是默默接受了。身邊的雀等禁衛沒多時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事兒,但是誰都沒有說什麼,平常時候的一切還是照常一樣,但是一個個的情緒到底是不一樣了。
半晌,沐灃從葯浴桶中出來,稍微用清水擦拭一番,就出了房門,抬頭看看遠處的翠山,充滿盎然,他已經在慈恩寺待了兩年多,這樣的春色還是第一朝得見,因為雨後的原因,總覺的洗滌出了一個新春,閉閉眼,似乎就能聞到草綠和花香的味道。
沐灃站在門口看了看,覺得這樣的景色也着實新奇,連帶着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唇角不自覺勾起,因為這兩年不間斷修習佛法的原因,沐灃聖上多了一份儒雅和慈悲,在春日溫暖又不刺眼的陽光襯托下,他的整個氣質都是溫暖的。雖然臉上的瘦削和手腕上露出的青筋讓人很是惋惜,但是眼睛裏透露出來的沉靜和釋然倒能讓人迅速靜下來。
沐灃站了一會兒,身上就被披上了有些分量的厚披風,“主子,外面有風,回房吧,”雀的聲音接踵而至。
沐灃指間貪戀的抓了抓溫和的陽光,想也知道只是徒勞,回頭沖雀點點頭,“好。”
沐灃又回到了他經常待的房間,幾個大書架上的經書已經被他看得差不多了,在其中他也悟出了不少心得,但是總歸他成不了六根清凈的人,這些經書終歸只能帶給他一時的平靜。“阿澈這一趟出去還順利嗎?”沐灃問道,沐澈被父皇派慰問南靖將士,因着以後阿澈也想過去歷練的,所以這不大不小的公務也算是重要,作為兄長,沐澈出發之後,沐灃每日都要問上一問,就怕中間出了什麼差錯。
“是,四爺日前已經到了南靖,路上比較順利,忠親王那邊並沒有設防。南靖那邊將領並沒有站隊,並不是忠親王和仁親王的人,所以主子不用太擔心。”雀回道。
沐灃看着雀把話說完,點了點頭,這樣也好,老三那邊越晚發現越好,畢竟雖然老三腦子在那擺着,根本不足為據,但是袁坤可是不能小覷,不過考慮到勢力分佈,南靖確實是個好去處。
“還有一事,顧少現在就在陳首輔府上,沒有進京,顧閣老和夫人都過來看了他。知道您在這邊,顧少肯定是要來拜訪您的。”雀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雖然顧少一行人的行動極其隱秘,但是為了保護主子,慈恩山附近都是影衛,顧少去陳首輔府上怎麼也瞞不住他們。
沐灃點了點頭,心情也好了幾分,能見固然是好,趁着還能分得清誰是誰。
上午雀剛剛與沐灃說過此事,下午的時候,顧啟珪就過來了,應驗的很。
“主子,顧少過來拜訪您了,”門外面想起了雀的聲音。
沐灃放下手裏的經書,費了些勁兒才坐了起來,平復了口中的喘息,才應聲:“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在雀的帶領之下,顧啟珪進了門,“二爺,”顧啟珪行禮。
“不是說叫阿兄的嗎?怎麼現在不想認了,”沐灃笑着調侃,對於顧啟珪,他是真的當成弟弟來對待的。
“阿兄,”顧啟珪從善如流,這兩年在外的經歷讓他大變了個樣,待人接物之上更是嫻熟,身上氣質也逐漸褪去了鋒芒畢露,開始變得沉穩起來。
“過來坐吧,”沐灃跟着笑,能見到顧啟珪作為他還是很開心的,主要是本來他在京城的熟人就那幾個,還在當年出家時已經斷的差不多了,這次在慈恩寺待了這許久也沒有幾人過來看他,想想這樣的情況也對,畢竟前途更重,但是到底是想見一見曾經的這些人,主要是還是那句話,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這次會待些時候嗎?”沐灃問道,因為皇帝勒令顧啟珪無重事不能回京,所以除卻之前顧家大小姐出閣,顧啟珪這個做弟弟的回來送嫁,其他時候都沒有回來過。這次是什麼事兒,沐灃不知道,但是只要不進城,朝堂之上就沒有什麼話能說,多待也未嘗不可。
顧啟珪想了想,低聲說道:“不會待太久,我和人約好了今秋一同去塞外看看,都已經要去了自然不能白去一趟,就想着要備一批貨帶着看看銷路,明日我就會啟程去平壤。”和沐灃講話,顧啟珪並沒有那種和皇子講話的拘謹,沐灃把他當成弟弟對待,顧啟珪雖保持着本來的君臣之禮,但是因為一同經歷過種種事情,關係中帶着些親近,所以並沒有隱瞞什麼。
“出去看看也好,陳老和顧老師怎麼說?”沐灃笑着問道,看看顧啟珪,其實沐灃從心底羨慕他的,出生世家本來諸多行動都是不得已的,諸多選擇都是不由己的,京城多少世家子弟都是如此,但是顧啟珪不一樣,顧老實那邊沒逼着做不願意做的事情不說,這次本來不這麼光彩的事情卻轉成了契機讓他有了幾年的空閑,可以在外面闖蕩。所以說顧啟珪是幸運的,有什麼還能比外面任你飛,全家給你做後盾更讓人安心的呢。
“父親和師父都是支持的,再過兩年我就要成家立業再沒有出去闖闖的機會了,現在是最好的時候了,”顧啟珪笑着答道,因為進京不便,他們一家人都在師父那邊見了面,總之這事兒大家都同意,娘親和師娘倒很是擔心,但是他還年輕,還是要闖一闖不是,總不能這在外面的幾年就這樣過去了。
沐灃點了點頭,“陳老和顧老師向來想得開,那就放手去做吧,要是有什麼不便,可以知會我,雖然不能說百分百能幫得上,但是還是有幾分把握的。”說著示意了一下雀。
顧啟珪點了點頭,沒有拒絕沐灃的好意,接過了雀遞過來的令牌,其實心裏是有諸多感激的,這塊令牌的意義他懂,就是因為懂,所以更是心驚,“阿兄的心意,啟珪領了,要是有什麼事肯定是要求助的。”
沐灃笑了笑。
兩人一直說到很晚,顧啟珪顧慮沐灃的身子,告辭離開。沐灃沒有阻攔,笑着目送他離開。
在出慈恩寺門的時候,顧啟珪被雀追上。
“主子讓說屬下把這封信交給顧少,還請顧少好好保存,”雀雙手把一封信遞給了顧啟珪。
顧啟珪伸手接過,信封上‘一朝逝命,方能打開’八字非常的顯眼,顧啟珪只是瞧了一下,就收了起來,“回去告訴阿兄,啟珪定不負期望。”雖然不知道裏面寫的是什麼,但是依照顧啟珪本身對沐灃的了解,肯定不是什麼強人所難的事兒,恐怕都是一些小叮嚀,沐灃從來都是一個與人溫暖的人。
雀頷首,轉身離開。
顧啟珪也轉身下山,作為他當然能看出沐灃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撐不了多些時候,顧啟珪這次回京也有要見他最後一面的緣故,但是終歸是感覺到可惜就是了。
顧啟珪沒再說話,迎着夜色下山,眼在不覺間起了一層霧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