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化身出世
“如此,你便可放心了吧。”司青顏寬慰道。
男鬼試圖露出一個喜悅的笑容，笑得毫無靈魂。
“這才多久……”
“此事不可泄露,那女鬼怨氣極重,修為強橫，尋常神袛降不住，以後只當陌路，她不會再害你。”
“行善積德，或可延壽數載。反之折壽。”
“多謝仙長。”他起身行禮,動作十分僵硬，司青顏伸指一點,那具身體重新恢復了活力。
雖說這人貪花好色,一派紈絝子弟做派，本性倒不壞。
從城外回來后，他一大早就站在府門口。
被家丁又推又打好不容易才解釋清楚他沒死，等了好一會兒,他爹才扶着他娘出來。肚子看起來有六七個月大,算算時間,他死後不久就懷上了。
父母看他也是驚大於喜。死而復生,到底有些嚇人。
活過來好像也沒有那麼高興了。
一時間看盡世態炎涼，以往那些漂亮丫鬟在他眼前走過,心中波瀾不驚。
司青顏見他有幾分大徹大悟，放心離去。
那女鬼在人間住了好幾年,只要不受刺激,行事與常人別無二致。司青顏從她身上看到了原本會發生在未來的劫難,花小姐死於非命，女鬼失去理智，傷人無數。
現在看來，這一人一鬼，彆扭是彆扭，其實已經生出了常人難及的羈絆。
花小姐悄悄換了一個入贅的夫君，沒叫旁人知道，沒多久后，花老爺就病逝了。正當城裏其他的富戶覺得有機可乘時，花家那個贅婿，迅速接收了所有商鋪，把那些伸開的爪子通通砍斷，行事比花老爺還要霸道。
那個死而復生的知府公子看破紅塵，竟遁入空門。剛開始住在府里，等幼弟長成，帶着幾件換洗衣裳，就去了山中古剎，一身佛法頗為精深。後來，已無人記得出家的大師與花家小姐有過一場婚約，也不知道拋繡球時的鬧劇，以及三個賭約。
此間事了，楊銜微與小狐狸繼續南下。
妖怪們瓜吃飽了，各自散去。
如今已經有了默契，要是山間霧散，就說明山神大人有空，他們能去谷中吃瓜看戲。
水鏡一收，就代表該回去了。
山谷里除了一年四季盛放的花，還有一些荒地，被妖怪們種上整座山最甜的瓜，和最脆最好吃的野果。他們非常擅長種植，如今已經瓜果滿園，司青顏吃不完，他們可隨意採摘，來看熱鬧的時候，都不用自備食物。
——
被上次那個大漢嚇到以後，司青顏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釣東西。
雖然說每天都能用沉淵井釣一次，那些沒有用到的次數，次日並不能累積使用，仍然是一天一次。具體能釣出什麼來，全看命。
夜深人靜，司青顏再度取出吊釣竿，這次在放餌的地方掛了一個甜瓜。
這次總不會釣出猥瑣大漢了吧？
也許是什麼小動物也不一定？
拋餌后，司青顏凝神靜氣，默默等在井邊。
希望是個有用的東西。
釣魚就和抽卡差不多，他沒有抽到好東西，是不是證明他不是歐皇？
果然，歐皇是很稀少的生物。
金線動了！
司青顏抓住釣竿往上一提，井外忽然陰氣瀰漫。
這次釣起來的東西一頭黑色亂髮，幾乎徹底蓋住了身體，緊緊抱着那個甜瓜，四肢腫脹粗大，體型有常人四五倍那麼大。
一出來，整個山谷就瀰漫著一陣不可言喻的腐爛臭味。
居然是個水鬼？
司青顏非常失望。
你一個水鬼為什麼和甜瓜過不去？就算抓住了，你嘗得出味道嗎？
“你叫什麼名字？”司青顏再度斬斷漁線。或許他釣不起什麼好東西。
今天這個比昨天那個還辣眼睛。
那浮腫扭曲的屍身，黑髮遮住的巨臉，完全能勝任恐怖片系列的主角。
終究把這水鬼釣起來了。再塞回去，水鬼也不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沉淵井通向滄瀾江任何一處，萬一把水鬼塞到了城中吃水的水井中，人們該多糟心？水鬼也保不住這條小命。
“嚶……”
水鬼怯生生透過頭髮看了司青顏一眼。
“會說話嗎？”
“嚶……”水鬼緊緊握着那一個瓜，不肯放開。
還是一個嚶嚶怪。
司青顏攝來一縷頭髮，引燃，開始掐算。
用這水鬼的一部分，算得更詳盡。
有句話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僅僅靠髮膚，就能推算出他的父母親族。
算過之後，司青顏才發現這水鬼出身還算高貴。
燕國國君，天生憨傻，燕國一直由他的表妹、生母掌管政權。
他嗜甜，也沒有人控制他的食量，整個人漸漸膨脹起來。
有天拿着王后給他的甜瓜，去河邊洗，不知道被誰推了一下，狠狠栽進了河裏，撲騰出巨大的水花。
沒有人下去救他，所有人都看着這個天生好命的傻子生生溺斃在河裏。
等他們想去處理屍體時，卻沒撈上來。不知道身體被亂流卷到了何處。
王後用早早備好的替身代替燕國國君，繼續獨攬大權，偶爾也與王太后爭權奪利，朝中忠於國君的臣子在無窮無盡的黨爭之中死傷殆盡。
兩人都想當女帝，可位置只有一個，如今仍然還僵持着。
王后不願意讓王太後繼位是因為，害怕王太后把位置傳給親女。燕國也有幾位備受寵愛的公主，王太后終究和自己的女兒更親近。
至於那個淹死的國君，誰也不在乎。
國君死前，心裏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找到他的瓜。
後來被水中暗漩捲走，他因為心中執念未消，成了一方惡鬼，然而天性懵懂，只想吃點好的，並不傷人。
這具身體既是他墜入河中的屍身，也是他怨氣未散后化成的惡鬼，二者融為一體，與花小姐家裏的那位惡鬼在伯仲之間。
身份地位越尊貴，變成鬼魅后越厲害。
這嚶嚶鬼平時不知道怨恨，一直在找他的瓜。但他那些負面情緒並沒有消失，仍然留存在心裏，一旦被激發，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以及死因，便會爆發出衝天怨氣，為禍天下。
司青顏重新摘了一隻甜瓜，加工后再丟給嚶嚶鬼。
他張大已經裂開的巨口，直接把瓜生吞下去。
變成鬼后，一直渾渾噩噩，嘗不到任何味道的嚶嚶鬼忽然品到了一絲甜意。
太甜了，這瓜又脆又甜，清甜爽口，沁人心脾。
他以前也吃過這樣好的瓜，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表妹會認認真真給他削瓜皮，再把晶瑩剔透的瓜切好，用銀簽細細喂到他嘴邊去。後來母后問他要選誰做王后，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毫不猶豫拉住了表妹的手……
這瓜太甜了。
眼淚一滴滴順着猙獰腐爛的臉流出來。
他的怨氣盡數化為淚水，在山谷中盡情哭了起來。
“嚶嚶嚶……”
“嚶嚶嚶……”
哭了很久，才停下來，這時，他竟然已經恢復成了生前的模樣。
俊美文秀，有些發福，甚至還有了雙下巴。和他以前一模一樣。
“你日後就看守這瓜田吧。”司青顏伸手一指，瓜田外就多了一座竹屋，裝一位傻乎乎的國君，綽綽有餘。
“嚶。”
“你就叫小瓜。”
“嚶。”他滿足的躺在瓜田裏，點頭。
象徵身份的九龍玉佩仍然懸挂在他腰間，然而他雙眼純凈至極，抱着一個巨大的瓜，露出心滿意足的憨憨笑容。
“你每天可以吃一個。”
“嚶！”這次興奮許多。
原來他也能聽得懂其他人說的話。他什麼都知道。也能感受到其他人對他的好、惡。只不過沒有辦法說出來。
做人的時候不太聰明，做鬼后也聰明不起來。
司青顏放出一朵血焰，把山谷內外的陰氣燃燒殆盡。
他之前給小瓜吃的那個瓜，被施以術法。不管是誰吃到那個瓜，都能嘗到自己最渴望的味道。
司青顏以此來平息小瓜的怨念，實際上也成功了。
其實那些怨氣深重的厲鬼，心裏都有一條軟肋，只要抓住合適的時機，就能加以引導、凈化。
小瓜非常老實，其實這座山沒有人或者妖怪敢來偷瓜，他仍然時時刻刻警醒。
以前王太后讓他做事的時候，他會乖乖聽話。如果表現得好，王太後會抱抱他，或者親親他。長大之後，再也沒有人誇過他。
如今山谷里強大的存在讓他看守瓜田，他做得很認真，希望那位多給他幾個瓜，當作獎勵。
這同樣讓他很開心，他終於是有用的了。
不是廢物。
——
或許是因為點化厲鬼，司青顏獲得了一些功德。
這些功德對於他來說，只能算九牛一毛，但對山下神廟裏的化身來說，猶如久旱逢甘霖，瞬間脫去泥胎，從神位上走了下來。
夜間寂靜的村落里，無人發現。一位身穿玄色官服，頭生鹿角、身形虛幻的神袛在往邙山上走。
所行之處，白霧自然散去，為他開道。
一直走到山谷外，他看見司青顏，微微躬身，神色漠然，語氣十分恭敬：
“見過尊上。”
“不錯，比我想像得要快了一些。”
司青顏仍然不太喜歡信仰之力，就算換了個名稱，改稱香火之力，也不願吸納分毫。那些村民提供的香火之力全被神像吸收，讓他從普通的泥像變成如今這樣，擁有獨.立意識的個體。名義上是司青顏的化身，實際上不管這化身是生是死，都不會給司青顏帶來任何影響。
“請尊上賜名。”
他又行一禮。
“此為邙山，你既然是這裏的山君，就叫司邙吧。”
“司邙多謝尊上。”
“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司青顏問。
“擴張神域，提升神位。得天下香火，集眾生願力，重立天庭，再定規章。”司邙語氣平淡，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彷彿這就是他的本能。
“不錯，若有什麼問題，可以來尋我。”
司青顏把山神神位、水君神位合為一體的玉符傳給司邙。
“但行正道，莫論前程。”司青顏教導道。
“受尊者誨，奉命唯謹。”司邙躬身接過，瞬間從虛影化為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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