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鐵蛋拿來了錄音機。
齊郁楊奚落他,“你不會把錄音機當收音機用了吧?不拿磁帶,錄音機有啥用?”
齊郁楊語氣中的譏諷激怒了鐵蛋,鐵蛋臉黑紅,梗着脖子和齊郁楊吵架,“你說拿錄音機,你又沒說拿磁帶!”
齊郁楊道:“這還用我說啊?錄音機和磁帶都在你屋裏,都在一起放着,我哪知道你這麼實在,讓你拿錄音機,你就只拿錄音機。”
鐵蛋急得跳腳,余清蘅忙過去按住他,“你再跑一趟,快去快回。”
在余老太、張桂鳳等人的默許以及縱容下,鐵蛋欺負齊郁楊已經成為一個習慣了。齊郁楊竟然敢諷刺他,鐵蛋哪能忍。但現在人太多,鐵蛋不敢當眾撒野,余清蘅又發話了,鐵蛋氣呼呼的往外跑,“等着,我這就把磁帶拿來!”
他一陣風似的躥出去,又一陣風似的躥回來,把十幾盤磁帶放到桌上,“全在這裏了!”
余老太拉過鐵蛋,拿衣袖替他擦着額頭的汗,“看把俺鐵蛋累成啥樣了。”心疼着鐵蛋,余老太沒好氣的問齊郁楊,“這錄音機拿來了,磁帶也拿來了,你倒是說說,為啥這錄音機是你的不是我的?”
齊郁楊不慌不忙,舉起磁帶讓大家傳看,“這些磁帶有英語的,有流行歌曲的,全是我的!大家想想,如果這錄音機真是我媽孝敬給我姥的,那我媽知道我姥愛聽戲,肯定會給我姥買戲曲磁帶,怎麼可能孝敬我姥的錄音機,買英語和流行歌曲磁帶啊?我姥她聽流行歌曲嗎?學英語嗎?”
“可不是,這磁帶連一盤戲曲的也沒有。”在場的本家看了,三奶奶、顧伯母等人也看了,發現齊郁楊說的一點也沒錯。
“老嫂子,這要真是小妮孝敬你的,她知道你愛聽戲,咋會不給你買唱戲的磁帶?”余家一個叫余大田的本家發問了。
余老太也算是能說會道了,猛一下被問到臉上,她吱吱唔唔,“這……這……小妮說了要給我買,等她下趟回家就給我買……”
三奶奶是老實人,不會和人吵架,三奶奶的兒子餘慶不幹了,故意生氣的高聲道:“小妮這樣可不對啊,孝敬您的錄音機,她一盤磁帶也不給您買,給楊楊買英語磁帶啥的,這是想讓楊楊先用,用舊了再孝敬您?那這錄音機到底是您的,還是楊楊的?”
餘慶的媳婦兒周向蘭很會說話,“伯娘,這要是就咱余家人在場,您是長輩,您說啥就是啥,您說是小妮妹妹孝敬您的,就是小妮妹妹孝敬您的,我們不敢有二話。可現在不光余家人在,還有城裏的客人呢。您說話可得佔着理,要不然城裏的客人得笑話咱余家不識禮數了。”
周向蘭這話,就是拿顧家人壓余老太,讓她講道理,不許耍賴。
周向蘭這話把另外幾個本家提醒了,“有客人在呢,說話可得占理。小妮孝敬她媽錄音機,可一盤戲曲磁帶也不給買,這不對啊。老嫂子,你是不是記錯了?小妮孝敬你的不是錄音機,是別的稀罕東西?”
這幾個人明顯的是想和稀泥,讓余老太承認是記錯了,也不算故意要賴齊郁楊的東西,這件事情就能混過去了。
余老太要是順着他們的話意說,這件事情可能也就糊裏糊塗的到此為止了。偏偏余老太這幾年沾光沾慣了,讓她吐出點好處跟要她的命似的,死活她也不願意,咬牙硬撐,“誰記錯了?這就是小妮孝敬我的,不信去把小妮叫回來,看小妮承認不承認!”
余老太這是在耍賴了。
余小妮就是因為要和齊鐵庚一起到南方進貨,才把齊郁楊送到余家的,這會兒誰能讓余小妮回來。
顧伯母見余老太這麼不講理,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口為齊郁楊說話。
齊郁楊悄悄拉她衣襟,“伯母,您先別說話。您是有身份的人,話特別金貴。”
顧伯母心裏一陣熨帖,楊楊可真會說話啊,說得人心裏真舒坦啊。
不過她還是不放心,“楊楊,你自己能應付?”
“能。”齊郁楊快活的眨眨眼睛。
顧伯母不禁笑了。
齊郁楊臉蛋又白嫩又甜美,顧伯母忍不住親呢的伸手捏她臉蛋,“那伯母就不話說了,預祝你大獲全勝。”
顧思齊就在他媽媽身邊站着,這時候喉頭一緊,一個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
他被自己的荒唐念頭震驚了,有些慌亂的低下了頭。
那白生生的、像嫩豆腐一樣的小臉蛋,他也想捏捏……
余老頭黑着臉不停的抽冒煙。
余仁生氣的訓齊郁楊,“楊楊,你說你都這麼大的孩子了,咋凈會不懂事瞎胡鬧哩?你姥能說瞎話?你姥能害你?”
余智也要在余老頭余老太面前表現,“楊楊,你爸你媽臨走,可是把你託付給我了。我是你二舅,我就得管着你,不讓你瞎說話。楊楊啊,不是二舅說你,這錄音機明明是你媽孝敬你姥的……”
齊郁楊嗤之以鼻,“二舅,這個錄音機我姥硬從我這兒拿走,是要給鐵蛋的。二舅啊,不是我說你,這錄音機就是要到余家也沒你的份兒,你瞎積極啥?我告訴你吧,余家的好處都是大舅一家的,我爸的工人名額給了樂山哥,我的錄音機要給鐵蛋,這些和你有啥相干,你為啥要衝到前頭?”
余老太頭嗡的一聲。
壞了,本來老二就對家裏有意見,楊楊這個丫頭再一挑撥,老二不是更生氣了?
果然,余智臉黑了。
他卷了個煙捲悶悶的抽着,不說話了。
余仁氣得胸膛起伏,“楊楊啊,你爸你媽都是老實人,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狡猾的丫頭!你小小年紀,別的本事不會,先學會挑撥離間了?”
“大舅,你這叫得了便宜又賣乖!好處全是你得了,為啥要二舅替你衝鋒陷陣。”齊郁楊毫不客氣。
余仁被齊郁楊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張桂鳳拍着大腿要出去撒潑,被余清蘅眼疾手快的攔住,“媽,到我表現的時候了。”
張桂鳳大喜,“快,別讓楊楊那個丫頭太神氣,你快出場!你一出場,她沒沒戲了!”
余清蘅溫柔的輕輕一笑,既得意又自負。
“爺,奶,我知道你們愛惜小輩,不想讓楊楊難受,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咱們就把實話說出來吧,好嗎?”
余老頭還是悶頭抽煙,余老太可算是見到救星了,趕忙點頭,“說吧,清蘅,說吧。到了這一步,咱們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唉,咱們一片好心,可惜人家不領情啊。”故意瞟了齊郁楊一眼。
齊郁楊掃都不掃她一眼,當她不存在。
余清蘅說話一向是輕聲細語的,配上她清秀的面容,很是惹人憐惜,“幾位本家爺爺,顧伯母,這錄音機確實是我小姑姑孝敬給我奶的。我小姑姑說了,她本來是想給我奶買戲曲磁帶的,可她知道我奶太節儉,怕我奶罵她亂花錢,就沒敢買。我小姑姑也知道,我奶雖然節儉,但是疼愛孩子們,給孩子們花錢我奶是不心疼的。所以我小姑姑孝敬給我奶的錄音機,就買了我和弟弟妹妹們能用的英語磁帶。”
余清蘅是個人才,形勢對余家很不利的情況下,她還能不慌不忙的編出這番話,很機智了。
齊郁楊捏捏鼻子,“這謊話說得跟真的一樣!清蘅表姐,要是只有英語磁帶,沒有流行歌曲磁帶,或許你的話還真的有人信了呢。我媽就算真是為了要買你和你弟弟妹妹能用的磁帶,也只能是學習用的,不能讓你們聽港台歌星的流行歌曲吧?別說鎮上的學校了,就算市裏的學校都不讓學生聽這些的,我媽敢讓你們聽?這都是我硬磨着我爸買的!”
劉文蒙憋很久了,這時很捧場的鼓了幾下掌,“這謊話說得跟真的一樣!為這精彩的謊話鼓掌!”
余清蘅臉漲得通紅。
“為這精彩的謊話鼓掌!”顧思齊竟然也加入了。
盛千帆、劉茵茵再沒有不跟着湊熱鬧的,歡快的拍手,“鼓掌鼓掌,為這精彩的謊話鼓掌!”
幾個年輕人一邊鼓掌,一邊發出響亮的噓聲。
余清蘅臉色驀然煞白。
完了,她本來是想表面她處變不驚、處理複雜事務的才能的,好讓顧思齊對她有個好印象。可現在顧思齊嘲笑起她了,和別人一起嘲笑起她了。
“你們不許欺負我姐!”鐵蛋一蹦三丈高。
“城裏人欺負農村人!”張桂鳳怒目圓睜。
余清蘅傷心的偎依在張桂鳳懷裏哭了。
她是想好好表現的,不是想讓顧思齊嫌棄的……
“欺負人,你們欺負人!”余仁心疼老婆孩子,眼睛赤紅,衝著齊郁楊、顧思齊等人怒吼。
要是不了解前情的人看了,不知道以為他是受了多大的冤屈呢。
齊郁楊猛的一拍桌子。
響亮的一聲,把余仁都給震住了,張着大嘴,嘴裏的話忘了吼出來。
齊郁楊冷笑,“我才不欺負人呢,我只會以理服人。”
她從衣兜里取出一盤磁帶,沖眾人揚了揚,“本來這盤磁帶我是不想拿出來的,可余家人不講理,還說我欺負人。我只好把這盤磁帶放出來讓大傢伙聽聽了。”
她利索的拿過錄音機,按磁帶放進去,按了鍵。
沙沙的聲音響起來,過了一小會兒,傳出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媽,我和鐵庚這陣子真是沒錢了。我們要到南方進貨,人家不賒賬,我們要是不帶夠錢,這貨就帶不回來。媽,家裏用錢的地方多,我都知道,等我以後掙了錢,再給你。媽,這是五百塊……”
“五百塊夠幹啥的?你給五百塊寒磣誰?”一個老女人帶着怒氣的聲音,分明就是余老太。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余老太。
余老太羞燥得抬不起頭了。
余仁後知後覺的大叫,“別放了,別放了!”往齊郁楊身邊沖,要搶錄音機。
齊郁楊踩到凳子上,把錄音機舉得高高的,讓余仁夠不着,“大舅你激動啥?這錄音可好聽了,你耐心聽完。”
余仁汗嘩嘩的流。
好聽?這還好聽?這比炸雷還嚇人!
王招弟支着耳朵,“小妮真給咱媽錢了?我都不知道!”
余智沒好氣的低喝:“家裏啥好事咱知道?”
這兩口想到好處全是大房得了,越想越氣,覺得余老太余老太也太偏心了。
張桂鳳、鐵蛋也想來搶錄音機,齊郁楊站得高高的,顧思齊、劉文蒙等人在四周護着她,錄音機沒被搶走,錄音還在靜靜的放。
“……媽,這五百塊錢你先收着,要是嫌少,以後我再補。”
“我先拿着,你掙了錢得補上,五百塊錢,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咦,這是啥?”
“媽,這是錄音機,楊楊她爸給楊楊買的,讓楊楊學英語用的……”
齊郁楊環顧眾人,按了暫停鍵,“大傢伙都聽清楚了吧?這是我的錄音機,是我爸給我買的!”
余家幾個本家羞得都抬不起頭了,“這叫啥事?這叫啥事?”
當姥的搶外孫女的東西,這叫啥事。
劉文蒙興奮極了,“楊楊你真了不起!原來你留着這種證據呢,怪不得你剛才那麼胸有成竹!”
顧伯母露出欣慰的笑容。
劉茵茵和盛千帆又蹦又跳,“楊楊,你是不打無準備之仗啊。”
顧思齊緊張的張着雙臂,“你下來吧。”
她這麼舉著錄音機踩在椅子上,多不安全啊。
齊郁楊卻不着急下來,得意的沖余老太笑,“姥,我和我媽來的頭天晚上,你和我媽說話,我在旁邊閑着無聊,隨便按了個鍵,把你們的對話錄下來了,嘻嘻嘻。姥,我是隨手按的鍵,我不是有意要錄音的哦。”
余老太被她氣得死去活來。
齊郁楊拎著錄音機轉圈,“有誰沒聽清楚嗎?用不用我再放一遍?沒聽清楚的舉手。”
沒人舉手。
齊郁楊笑咪咪的問余老頭,“姥爺,你聽清楚沒有啊?”
她當然是故意問的。
余老頭悶聲不響抽完一袋煙,在地上重重的磕掉煙灰,臉比煙灰還黑,“錄音機不是余家的,余家不要。你拿走吧。”
余老太一陣肉疼。
錄音機啊,嶄新的錄音機啊,這麼好的東西就應該是鐵蛋的,楊楊個死丫頭哪配用?
再說了,這回鬧得這麼大,全村人都知道了,要是這回認輸了,她往後在村裡還抬得起頭?
鐵蛋個憨貨聽到余老頭這麼說,可急壞了,“不,這錄音機是我的!奶說過了,這錄音機是我的!”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蹦,“死丫頭,把錄音機給我!”
齊郁楊笑話他,“我姥爺說話你都不聽了,你還沒有當孫子的樣子?有沒有當孫子的自覺?”
不知道哪個不厚道的人忍不住先笑了,不少人都跟着笑。
鐵蛋臉一陣紅一陣白。
齊郁楊沉下臉,“大舅,管好你兒子!”
余仁臉火辣辣的,伸手把鐵蛋拉扯過來,“別丟人現眼了。”
鐵蛋扭着身子不願意,眼淚汪汪的求情,“錄音機是稀罕東西,我那些同學都沒見過,要來咱家看……”
余仁心煩意亂,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打鐵蛋的屁股,“讓你不聽話!讓你丟人現眼!”
鐵蛋殺豬般嚎叫起來,張桂鳳也扯着嗓子叫,“你打我兒子幹啥?”奮不顧身從余仁手裏把鐵蛋搶出來,掩護着鐵蛋,讓鐵蛋跑了。
齊郁楊故意寒磣余老太,“姥,你剛才不是說這錄音機你的嗎?怎麼鐵蛋又說是他的?這到底是咋回事?”
三奶奶實在看不過眼,笑着對余老太道:“老嫂子,你和鐵蛋祖孫倆一起發癔症了?”
余老太燥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完了,陰溝裏翻船,這回她算是讓齊郁楊這個小丫頭片子給整慘了。
齊郁楊笑咪咪的跳下椅子,把錄音機送到余老頭面前。
大傢伙都愣了。
這是啥意思?
余老頭瞅了齊郁楊一眼,“楊楊,姥爺說話算話,這錄音機是你的。”
齊郁楊臉色是又嫩又甜的白,一笑更甜,“姥爺,這錄音機當然是我的。你還給我吧。”
余老頭明白了齊郁楊的意思,一口氣憋在心裏,差點兒沒把他憋得背過去。
這個丫頭太壞了,她是故意把錄音機送過來,讓他這個一家之主再把錄音機還回去。
這和余家當眾認錯有什麼區別?
這是啪啪啪的打余家的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