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余老太和顧伯母也見過兩回面,知道顧伯母是文化人,說話一向輕聲細語的,沒想到也有這樣發怒的時候,不由的心裏發慌。
“誤會,這都是誤會。”余老太乾笑。
齊郁楊從顧伯母懷裏探出腦袋,“誤會啥,姥手裏的木棍不是要打我的?”
余老太這時才意識到她手裏還拿着個木棍,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扔了,“楊楊,姥真的不打你!”
她這一下扔得太急,沒往旁邊看,正好砸在她大兒媳婦張桂鳳的腳上。
張桂鳳嗷的一聲,抱着右腳單腿轉圈圈,“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張桂鳳的反應太誇張,余顧伯母身後幾名少年、少女發出低笑聲,“跟個小丑似的,嘻嘻。”
路過的村民都伸長脖子看熱鬧。
余老太老臉通紅。
她有五個兒子,在農村本來就屬於有身份的人。後來她有了進城當老師的兒了、當孫子的工人,還有個會掙錢的小閨女,有餘清蘅這個會讀書有出息的孫女,在村裏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今天突然丟了個大人,羞惱得恨不得地上裂條縫,好讓她鑽進去避避羞。
余老頭背着手,站在樹蔭后看了兩眼,黑着臉轉身走了。
村民們議論紛紛,余老頭一開始是走,後來幾乎是小跑着出了村子。
“老嫂子,這是咋了,搬起木棍砸了自己人的腳啊?”余家隔壁的老胡媳婦和余老太向來不和,大聲笑話道。
老胡媳婦這一打趣,不少看熱鬧的人都笑了。
余老太一張老臉跟火燒着似的。
燥得慌,丟人啊。
顧伯母輕輕撫摸齊郁楊的頭髮,“楊楊不怕,有伯母在,沒人敢欺負你。”
齊郁楊依戀的抱緊顧伯母,“嗯。”
顧伯母抱着懷裏這小人兒,心都化了。
多好的小姑娘啊,怎麼孩子的親姥姥就不疼她呢?
這孩子的姥姥她是沒長眼睛吧。
顧伯母帶着怒意瞪了余老太兩眼。
余老太頭一蒙。這顧家的人可得罪不起啊,聽說顧家老爺子是有大學問的人,連市長都是他的學生,顧家的人說話可管用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太熱的緣故,余老太出汗了。
“哎,你就是楊楊啊?”顧伯母身後一個小姑娘好奇的問。
顧伯母笑了,“來,楊楊,認識一下,這是思齊舅舅家的表妹,我的小侄女,盛千帆。”
盛千帆一襲粉衫,人也嫩嫩的很養眼,“楊楊你好。”
齊郁楊伸出手,和盛千帆握在一起,“帆帆你好。”
“煩煩,兩個煩字連在一起,你是有多煩人。”旁邊的喇叭褲少年打趣。
這喇叭褲少年的穿着打扮在八十年代可是夠潮的,連髮型都很講究。
盛千帆沖他扮個鬼臉,“咩,劉文盲你才煩人。”
喇叭褲少年嚷嚷,“哎,告訴你多少回了,我不是劉文盲,是劉文蒙!劉文懞懂嗎?”
盛千帆吵吵,“我是過盡千帆的帆,不是煩人的煩,懂嗎?你懂嗎?”
他倆鬥着嘴,大家臉上都有了笑意。
劉文蒙是顧伯母同事的兒子,暑假閑着沒事,和顧伯母一起下鄉來玩的。另一位穿鵝黃連衣衫的姑娘是他妹妹劉茵茵,臉上帶着微紅的英俊少年則是顧思齊,那個和齊郁楊定過娃娃親的人。
顧伯母奇怪,“咦,尚岩呢?他去了哪裏?”
劉茵茵笑,“他在車裏就沒下來啊。”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裏,
開在春風裏……”
鄉村土路上駛來一輛黑色小轎車,這甜美的歌聲正是從車裏傳出來的。
這個年代小轎車還是稀罕物,村民紛紛行注目禮。
齊郁楊也情不自禁的看了過去。
小轎車到余家門前緩緩停下,車窗搖下,歌聲正是醉人,“……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車後座那名少年生着一張無可挑剔的俊臉,一身再簡單不過的黑色襯衣竟被他穿得有款有型。
他靠在真皮座椅上,有幾分慵懶,大概是這樂曲太過醉人了,他在笑。
那笑容正如歌詞所寫,“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裏”。
齊郁楊有迷醉的感覺。
這個人明明不認識,明明初次見面,為什麼會有奇異的熟悉感?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尚岩哥。”劉茵茵高興的招手。
“尚岩哥哥。”盛千帆叫的親熱。
“瞧瞧蘇大公子多受歡迎,我都要嫉妒了。”劉文蒙半真半假。
蘇大公子,尚岩,看來車中少年的全名應該是蘇尚岩……齊郁楊仔細回憶着原書的劇情,還是想不起來是不是曾經和蘇尚岩見過面。不過,她記得男主顧思齊和女主余清蘅後來雖然發家致富,但憑自身的力量只做到了資產百萬,最後顧思齊之所以能成為億萬富翁,原因是顧思齊的姑婆,也就是顧老爺子的妹妹、鑫盛集團的董事長顧君同,失去了她唯一的孫子,不願把偌大的財產讓夫家親戚瓜分,才會在顧老爺子的子孫中挑選繼承人。顧思齊很幸運的被選中了,成為集團新任總裁、人生贏家。顧君同的丈夫姓蘇,這車中少年也姓蘇,難道他就是顧君同的孫子?
齊郁楊在這兒冥思苦想,蘇尚岩卻已經和顧伯母打了招呼,驅車離去。
“尚岩不是來遊玩的,他有公事。”顧伯母微笑解釋。
“聽說是採礦的事。”盛千帆消息靈通。
齊郁楊微微點頭。是了,原書中確實有這樣的情節,鑫盛集團不久之後將在本地開鐵礦、鋼鐵廠,這將是本地的支柱產業。
“咋走了?都是親戚,咋不留下吃飯?”余老太目光貪婪盯着那輛漂亮的小轎車,直到小轎車已經消失了,她還捨不得收回目光,“咋就走了呢?”
其餘的余家人也踮起腳尖張望,“拐彎親戚也是親戚,好容易來家裏一趟,說啥也得吃頓飯再走啊。”
在鄉下,走親戚就是得吃頓飯。要是親戚來了不吃飯,那就是親的程度不夠。來了個坐小轎車的拐彎親戚,居然沒吃飯就走了,余老太、余家人覺得實在太可惜了。
齊郁楊看不得這些人的勢利嘴臉,“聽姥這話意,還是挺好客的。那怎麼我就想要早上吃碗雞蛋羹,鐵蛋就要打我了呢?就要把我打昏了呢?”
“什麼,真有人打你?”顧伯母又驚又怒。
“太不像話了!”顧思齊握緊拳頭。
劉文蒙看着活潑,其實就是個沒經歷過什麼事的高中生,聽到齊郁楊的話,他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那麼話癆的一個人都說不出話來了。
盛千帆、劉茵茵發出驚呼聲,“天呢,太野蠻了!”
余清芬急得沖齊郁楊瞪眼睛,“你傻呀,這事你吵吵出來,余家丟人,你也丟人!你個姑娘家,跟弟弟搶口吃的,你好意思嗎?”
齊郁楊哼了一聲,“我有啥不好意思的?因為我在這兒過暑假,我媽給了我姥五百塊,給了大舅媽三百塊。八百塊錢頂着城裏工人大半年的工資了,我爸媽花了這麼多錢,我在你家連口吃的都輪不上,我還不興提意見了?敢情你家給我吃壞的餿的,我只能忍着?”
“誰讓你吃壞的餿的了?”余清芬差點沒被氣死。
這個齊郁楊是怎麼了?以前她嘴很笨很好欺負,怎麼現在這麼伶牙利齒!
余老太也心慌,勉強擠出絲笑意,“楊楊你這孩子,你怎麼當著客人的面胡說?”
她緊張得向顧伯母解釋,“思齊媽,沒有這回事,別聽小孩子瞎說……”
“楊楊這孩子我了解,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從不說謊話!”顧伯母更生氣,聲音不知不覺揚高了。
左鄰右舍本來就關注着這邊的情況,顧伯母聲音一高,更是三三兩兩的往這邊聚,探頭探腦的看熱鬧。
“看見了吧?余家刻扣外孫女,讓顧家發現了,顧家不願意了。”
“換我我也不願意。你沒聽楊楊說嘛,她媽給了八百塊!八百塊啊,咱這在土裏刨食的人家,一年都存不下八百塊。收了楊楊媽八百塊錢,連碗雞蛋羹也捨不得給孩子吃,太貪了。”
“貪出事了吧?被堵上門了吧?活該。”
余老太自以為是有身份的人,被顧伯母這麼一質問,被村民們這麼一議論,一張老臉可真是沒地方放了。
齊郁楊委屈的告狀,“顧伯母,也難怪鐵蛋打我。我姥管我管得可嚴了,我媽留給我的零花錢她全都收走了,一分錢也沒我留。我爸為了我學英語買的錄音機、我的磁帶,全讓姥收走了,說要給鐵蛋用。我姥這麼偏心,鐵蛋有人撐腰,當然膽子就大了,不把我放在眼裏。”
顧伯母氣得臉都白了,“收楊楊的零花錢,收楊楊的錄音機,你們真做得出來!”
張桂鳳瞪着眼睛叫嚷,“楊楊你說話可要憑良心!那錄音機明明是你媽孝敬給你姥的,你姥願意給誰用就給誰用,可不是收了你的!”
齊郁楊撇撇嘴,“按你這麼說,余家蓋新房子的錢還是我媽自願拿的,不是我姥逼的呢。這話誰信?這世上第一割肉疼,第二拿錢疼,不是被逼得實在沒辦法了,我媽能為余家蓋新房子拿一萬多塊錢?這房子又不歸我媽!我媽的錢全是血汗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了,齊郁楊這番話有意識說得特別響亮。
老胡媳婦激動得后大腿,“我就說吧,余小妮那個錢不是自願拿的,一定是余老太逼的!我沒說錯吧?我沒說錯吧?”
村東頭的劉家前兩年蓋的新房,去年被余家給壓過去了,劉家兒媳婦常麥穗性子要強,愛跟人比較,早就心藏不滿了,這時磕着瓜子,說著怪話,“咱農村人的規矩,閨女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自家要用錢自家掙,衝出門閨女伸手,算啥?”想起余家的門樓居然比她家還高,心裏不忿,“呸”的一聲,瓜子皮吐得高高的。
余老太平時在村裡得罪人不少,這時候落井下石,都說余老太不對,“就不說外孫女是客人,人家小妮把孩子托到你家,給了八百塊錢呢,為了這八百塊錢你也不能這樣啊。”
你一言我一語,余家門前,開起了批判會。
“叔叔嬸子,嫂子們,哥哥姐姐,讓一讓,請讓一讓。”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女說著好話,硬是穿過人群到了余家門前。
“奶。”這少女立即攙住了余老太。
“三丫,你可來了。”余老太看到這清秀少女,像看到救星一樣。
齊郁楊輕輕笑了笑。
余清蘅不是一般人啊,即便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到令人厭惡的余老太,也很喜歡她。
余清蘅這會看着溫柔斯文,其實心裏跟有團火在燒一樣,別提多着急了。
她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順風順水,今天卻失算了。
在村東口等了那麼久,也沒等到顧家的人,這就夠讓她難受的了。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她出村接人的功夫,怎麼家門前就吵成這樣了?
這影響多不好啊。
這得讓村裡人咋看余家,讓顧家咋看余家,讓他……讓他怎麼看她啊……
余清蘅清秀的面容上泛起紅暈。
不,不能讓事態再這麼惡化下去了,她要扭轉局面,一定要扭轉局面。
“顧伯母。”余清蘅體貼的扶着余老太,誠懇的叫着伯母,“顧伯母,不管怎樣,這是咱們親戚之間的事。咱們回到家,關起門來平心靜氣的談一談,您看好嗎?您放心,如果真的是余家做錯了,余家該陪禮就陪禮,該道歉就道歉,絕對沒有二話。”
謙虛、懇切,態度好極了,比余家其餘的人強多了。
“楊楊,你的意思呢?”顧伯母雖然氣得不行了,但考慮到這是齊郁楊的姥姥家,還是要問問齊郁楊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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