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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公爵施以近乎催眠的心理暗示,這性質已經太嚴重了。侍從官的目光立刻凌厲了起來:“是誰?什麼樣的心理暗示?”
“還不知道是誰,但是……”克林公爵說,“這個人給予我強烈的暗示,企圖操縱我殺死利奧·派克。為什麼會是……”
他話沒說完,抬眼看到侍從官的表情,話音戛然而止。
侍從官的表情明明白白的顯示出,他顯然是知道些什麼。
堯皺眉:“然?”
侍從官澀然問:“除了殺死利奧·派克,還有別的心理暗示嗎?”
堯說:“暫時沒有發現。”
他頓了頓,問:“是誰?”
侍從官垂下眼眸。
是誰?除了韓煙煙,還能是誰?公爵的復活過程他一直親自監控,她是什麼時候給他下了這樣的心理暗示的?
然而,他竟然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她才像她,不是嗎?
他忍不住苦笑。
一抬眼,公爵正在望着他。
堯對侍從官全然信任,所以他不追問,給他調整情緒的時間。但侍從官也知道,心理暗示,精神操縱公爵,這麼嚴重的事情,他必須說清楚。
他看了醫療官一眼,堯沖醫療官頷首,醫療官立刻收拾了東西退了出去。房間裏就只剩下堯·卡蘭德和侍從官兩個人。
當沒有外人的時候,兩個人之間便多了幾分隨意。侍從官脫下帽子,在堯·卡蘭德對面坐下,順手解開了風紀扣。
堯點了根煙,然後把煙盒和打火機扔過去,看着侍從官也點了根煙,才說:“說說,怎麼回事?”
侍從官默默的吸了兩口,吐出白煙,說:“您遭遇暗殺,精神力源閉合,陷入精神力死亡狀態。我召集了克林星系所有頂尖的醫生和生物學家,整整兩年,都束手無策。最後沒辦法,我找人查了下那個傳言中的亡靈喚醒者,帶着親衛艦隊找到了他。他復原了違禁的模擬世界技術,在模擬的世界裏通過刺激的方式,使閉合的精神力源重新打開,可以讓逝者開口,也可以讓死人復活——傳言是這麼說的。我不是很相信,但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他喚醒了我。這技術令人印象深刻,他應該是個優秀的科學家,以後可以看看是否可以招募他。”堯以理智克制住因為聽到這個名字而產生的殺意,冷靜地說,“那麼,是誰想讓我殺死喚醒我的人?”
侍從官垂着眼眸,深深的吸了一口煙。
“不是他,喚醒您的另有其人。”他說。
堯·卡蘭德大感意外。
“利奧·派克複原了模擬世界技術,這技術很厲害,但再厲害,也沒有靈魂。為了讓世界逼真,他以人腦代替系統,構建世界。這個人必須充滿想像力,天馬行空又邏輯縝密,這樣構建出來的世界,才會讓身在其中的人辨不出真偽。這樣的人,利奧·派克把他們叫作……構建師。”
“然而,”侍從官看了看他的公爵,苦笑,“您有多頑固,不需要我多說吧。總之就是,構建師在模擬世界裏跟您交手,一連死了三個。”
堯·卡蘭德靜靜的吸了口煙,自動的把諸如“頑固”之類的大不敬之語直接跳過,只問:“後來呢?”
“後來,利奧·派克從一個科技非常落後的星球抓來一個女人……”
堯夾着煙的手頓住。
他的眼前閃過一條白色的裙子,烏黑的長發在風中飛揚。她站在廢墟之頂,孤單離群。
“她復活了我。”他說出顯而易見的結果。
“是。”侍從官盯着地板,“我們都沒想到,她會是一個這麼優秀的構建師。她復活了您。”
而他,把她留給了利奧·派克。她現在還活着嗎?如果還活着,是不是已經瘋了?
這是,當他向利奧·派克立誓的時候,就已經預見了的結局。
“那她是怎麼對我進行心理暗示的?”堯問。
關於這一點,侍從官也感到迷惑,明明他全程都在監控。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微有些異樣。
“我親自全程監控了,但……”他躊躇說,“其中一些世界,她和您的私密時間,我都迴避了。”
私密?他和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女人的私密?堯·卡蘭德微微皺起眉頭。
他順口問:“她叫什麼名字?”
侍從官其實後來也已經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名。到最後,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只能告訴堯·卡蘭德:“韓煙煙。”
韓煙煙……
手指間的煙掉落,在名貴的地毯上燙出了一個洞。堯·卡蘭德有一瞬像被施了法術變成了雕塑,一動不動。
韓煙煙這個名字,像是一排尖利的針,扎破一層模模糊糊的面紗。一些從未體會過的情緒,突然從心底最深處翻湧上來,濃墨重彩,刺激強烈。有愛和恨,也有酸和澀,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
這對於情感向來淡薄的堯·卡蘭德來說,真是完全陌生的人生體驗,令他感到極度的不適。
“公爵?”侍從官喚了一聲。
堯猛然回神。
侍從官看出他神情不對,問:“怎麼了?”
堯強壓下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翻騰的不適感,說:“我最近常常做夢。我總會夢見一個女人,穿一條白裙子,站在廢墟樓頂,她……””
侍從官微愕。
堯抬頭,看到侍從官眼中複雜的神色,就知道不必再問。白裙少女,就是那個韓煙煙。果然是她。
侍從官吸了口氣,說:“利奧·派克說,您不會記得。”
“的確不算記得,只是做夢會夢到而已。”堯頓了頓說:“不止她一個人。我其實夢到過好幾個女人。很奇怪,她們長得不一樣,可是……”
堯望着侍從官,問:“告訴我,她們是不是都是一個人?”
“是。”侍從官沉默了一會兒,告訴了他他想知道的答案,“她們都是韓煙煙。”
“您的意志太過堅定,她也是經過了幾個模擬世界,才終於把您喚醒。”他告訴他。
原來如此,那些在夢中困惑堯的事有了解答。他想起來,說:“我記得你說過,那些數據都帶回來了?”
“加密封存了,只有您和我有權限打開。”侍從官說,“技術人員說,沒有利奧·派克的模擬系統,我們不能解析構建,但可以讀取。”
“那就行。”堯說著,按下手腕智腦,下達指令,“叫技術官到我這裏來。”
說完,他站了起來。
“走。”他說,“讓我看看,這些世界裏,都發生了些什麼?”
這個女人,是如何趁機給他下了心理暗示?
技術官把用於訓練的虛擬艙跟模擬世界的數據聯在一起。
“需要用光流灌注技術,這個平時我們很少用到,對大腦的要求比較高,但您是SS級精神力者,應該問題不大。”他給堯·卡蘭德解釋,“還有時間倍速的問題,因為是在大腦里解析,所以時間感是跟着數據走的,一開始不能太快,以免對大腦刺激太大,最好慢慢提速。”
在堯關閉艙蓋前,侍從官走過來,扶住艙蓋,神色複雜,顯然有什麼話想跟他說。
“怎麼了?”他問。
侍從官嘆息說:“不管她對您做了什麼,都是為了喚醒您。請您記住,那些都是虛假的數據。”
“知道了。”堯頷首,關閉了艙蓋。
信息流灌入,一睜眼一閉眼,他來到了最初的總裁世界。
亂七八糟的劇情,直如活見鬼,且他對這個世界的小職員韓煙煙根本沒有印象。他直接跳過了。
緊跟着就是末世了,他有點意外。因為在他的夢裏,穿白裙的韓煙煙總是在最後的最後。他以為按照時間順序,末世應該是最後發生的事。他不知道,這個末世世界,前後啟動過兩次。
但第一次的末世世界和這一個韓煙煙都令他感到不耐煩。他有些不理解,這樣一個簡單愚蠢控制不住自己的女人怎麼能在侍從官的眼皮子底下給自己施以心理暗示?她怎麼做到的?她哪來的膽量?
這個韓煙煙雖然也穿着白裙子,卻和他夢中的女人相去甚遠,氣質上簡直判若兩人。堯·卡蘭德耐着性子跟進到丁堯在冬天睡了一個別的姑娘,韓煙煙在他面前演戲爭寵。他實在是對她這些女人的小聰明、小手段感到不耐煩,已經準備快進跳過這些了。
但隨後這個韓煙煙開始約束自己,自強了起來。雖然比先前肥皂劇般的情節好一些,堯·卡蘭德也沒耐心看下去。
他拉了快進,只在最後韓煙煙被丁堯拉去擋刀那裏停了停,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個世界結束的同時,他也感到餓了。他打開艙蓋出來,侍從官已經不在了。
“林上校去開會了。”技術官說。
堯用了飯,問技術官:“全看完需要多長時間?”
技術官說:“我監控到您直接拉了快進,要是這樣的話,用不了多久。您要是覺得大腦沒有不適的話,也可以調高時間倍速,就可以更快了。”
堯點了點頭,又坐進了虛擬倉。世界裏的內容讓他失望,但夢裏的白裙少女卻總是刻在他的腦海里,使他決心再忍耐着看一看,要還是都這樣,就不看了。
光流灌入,一瞬他就置身於下一個世界中。
卧底韓煙煙在準備間中睜開了眼,正對上堯·卡蘭德的目光。只這一眼,堯就意識到她身上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這個韓煙煙,抬手就給了姚琛一槍。
一切都消失,堯回到了虛無中。這個世界還沒開始幾分鐘,就莫名其妙的結束了。連堯·卡蘭德都愣了。
雖然又快又亂,但堯非常肯定,這個韓煙煙和上一個韓煙煙真的不一樣了。被自己愛的男人拿去擋刀,刺激太大所以改變了嗎?應該是吧,他想。
他啟動了下一個世界。
同一個世界重啟了一次,還是同一間準備間,還是同一身服務生的制服,這次卧底變成了女學生。
她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但她的眼神沒變。她和那個末世里的傻女人已經不一樣了。
但她依然是打算出賣色相的。雖然比起上一個末世世界,她作為女人的手腕顯然高桿了很多,但本質上來講,沒有區別。
堯·卡蘭德又一次感到失望了。
這就是他夢中的那個女人嗎?這樣的女人憑什麼反覆的在他的夢裏出現?
他看到了姚琛把喝斷片的韓煙煙抱進了套房裏,看到了他對她乾的齷齪事,也看到了這個流氓以果照威脅她上他的車。
這個流氓就是他。
堯·卡蘭德揉着額角打開艙蓋,出來吃飯。
他覺得這樣很麻煩,問技術官:“能用別的接入嗎?”
技術官說:“用休眠艙也可以,用機體培養液的話,不用進食。不過,您還要繼續看嗎?”
堯·卡蘭德想繼續再看看,這回不是為了韓煙煙,他是想看看姚琛。他是沒想到,他這輩子,還能當一回姚琛這樣的流氓。
生為皇族,從一出生就受着嚴苛的教導,一舉一動都要合乎貴族禮儀,皇家風範。可誰沒個叛逆中二期?少年時被約束得煩了,也曾幻想過想當一回普通人。
最好就是普通人當中的流氓地痞,純粹的壞人。可以隨意的說髒話,幹壞事。
就是姚琛這種。
技術官去準備設備的時候,侍從官回來了。
堯正有問題問他:“為什麼我會是那樣的人?”
侍從官問;“看到哪裏了?”
堯說:“姚琛。”
聽到這個名字,侍從官忍不住揉揉額角,理解了公爵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他們管這叫人設,類似於導演給演員設定的角色。”他以他的理解來解釋,“世界裏的您,肯定會保有自己的本性,但是同時也接受了人設,最後展現出來的這個人,應該是一半一半,融合體。”
“所以導演是……”
“構建師,是的,就是韓煙煙。”
堯點了點頭,又問:“世界和世界之間時間上是連續的嗎?”
姚琛之前,還有喬成宇。那個世界侍從官沒看,但知道。他是親眼看到狂暴的利奧·派克因喬成宇之死而奇異的平靜了下來。
侍從官猶豫了一下,但想到堯要是繼續看下去的話,遲早自己會看到。他說:“在丁堯和姚琛之間,還有一個世界,是利奧·派克別的客戶。丁堯那個世界結局太激烈,她受的刺激太大,腦波逼近危險值,所以給了她一個簡單的世界修復情緒。”
他頓了頓,說:“那個世界裏有個虛擬角色叫喬成宇,後面還會出現。”
堯有點奇怪侍從官為什麼要告訴他一個虛擬角色的名字,但這時技術官已經將設備準備好,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堯於是對侍從官說:“你去休息吧。”
侍從官半夜被叫起來,而後又忙碌到現在。克林公爵的官邸里有他專用的房間,他便去睡了一覺。
醒來之後去看,堯還在休眠艙里。他有點擔心,把醫療官召了來。
醫療官這會兒才知道情況,額上微汗:“怎麼不早叫我?”
“有什麼問題嗎?”侍從官緊張起來。
“這個相當於催眠中的情景再現啊。”醫療官說,“人不會真的遺忘任何東西。那些記憶都在腦子裏,只是被壓制在了潛意識裏。通過人工催眠,或者技術干預,是可以喚醒潛意識裏的回憶的。現在等於就是在技術干預!”
“所以可能造成的結果是,他會想起來那些模擬世界裏的記憶?”侍從官問。
“只是可能。”醫療官說。然後一疊聲的追問那些模擬世界裏有沒有可能會對公爵的精神造成傷害的回憶。
侍從官臉色陰沉。過了片刻,他說:“去跟公爵溝通一下,請他出來。”
技術官切斷世界,連接通訊。醫療官跟堯溝通了一會兒,摘下了耳麥,有點茫然:“公爵他拒絕了……”
侍從官大步走過去,接過耳麥戴上:“公爵!”
“然。”堯的聲音響起,“我已經知道了。沒關係,繼續。”
侍從官只能說:“後面有一些,她手段比較激烈。”
耳麥里堯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很好,我正想看看,她還能做些什麼?”
掛了通訊,堯抬眸。
浴室里,姚琛狠狠咬住韓煙煙,給她肩頭咬出了血,然後說:“我們結婚。”
丁堯望着這一對男女,眸色微冷。因為此時的他,已經被喚醒了作為姚琛的記憶。
最開始,是韓煙煙和姚琛第一次在豪車裏歡愛時,他感到身體微微發熱。但他沒有在意,作為男人因為視覺刺激而產生生理反應再正常不過。何況女學生韓煙煙外表知性文雅,行動起來卻意外撩人,反差使得這個女人更具有誘惑力。瞧,世界裏的姚琛就被她誘惑住了。
堯這時候還沒有意識到,他對她的記憶,首先投射到了身體上。
他本來對女學生韓煙煙不感興趣,他是為了看看自己是怎樣過另一種人生才強忍着繼續看下去的。
她聰明,但是女人的小聰明。她有手腕,但是女人的小手腕。她如果真實的在她身邊,他也不介意將她收為情人。男人的生活不能只有戰爭和政治,也需要調劑和放鬆。
堯以為自己是個看客,他沒想到那些記憶會一步步復蘇。
當姚琛親吻韓煙煙的臉頰而後微笑時,堯也微笑。他不知道那微笑一模一樣。
一點點的,他想起了她的身體多麼柔軟,在床笫間多麼嫵媚。
他想起了在書房裏,她給他輕揉太陽穴。在廚房裏,她繫着圍裙為他做飯。
他想起了那些湯的味道,和半夜回家時玄關留的一盞燈。
當然,他也想起了後來的後來。
已經知道了結果,再回頭來看前面。當姚琛對韓煙煙說“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就已經被韓煙煙玩弄於股掌中。
堯·卡蘭德意識到自己小看了她那些聰明和手腕。小聰明小手腕,原來可以升級到對人心的洞察。這一個韓煙煙,對姚琛的內心,掌握到了可怕的程度。
而姚琛,就是他。
堯嘴唇緊抿。
在這裏,他能看到他在世界裏看不到的東西。
他看到韓煙煙是怎麼監聽,通風報信,出賣。這些事,她做的面不改色,同時還扮演了一個完美的妻子。
如果不是身為“姚琛”的情緒一直在衝擊他,他都想為她喝彩。
比起上一個末世世界,她進步太多了。不止是手段上的,更是心態上的。
“砰”!姚琛一槍打中了韓煙煙的腳踝,咬牙:“告訴我,為什麼!”
姚琛的憤怒都累積在了堯·卡蘭德的胸膛里,但他現在已經知道了為什麼。
“因為,你……是你,而我……是我。”她說。
堯盯着她。這句曾經完全不明所以的話,現在,他全懂了。
林然說,她是被利奧·派克從某個窮鄉僻野的地方抓來的。所以,她是被迫的。她欺騙姚琛,背叛姚琛,意圖置姚琛於死地,都不過是因為……她身不由己。
亡靈喚醒者利奧·派克只為權貴階層服務。他的名字在這個階層中被悄悄的流傳。堯·卡蘭德在從前也聽說過他。
他是多國通緝犯,身負數罪,包括多項違禁技術、綁架和奴役。
所以她,其實是利奧·派克的囚徒——堯全明白了。
韓煙煙笑了。
堯終於在這個女學生韓煙煙身上找到了末世里廢墟之巔的白裙少女的影子。
她們的面孔不一樣,可她們的笑容都透着荒涼之感。
而後這個世界,不正常的結束了。和末世世界不一樣,末世里韓煙煙身死,化作一道白光消失,而後世界白化,自動終結。
這個世界卻在韓煙煙和姚琛的相殺中突然黑屏,有人從外部強行中斷了世界。
發生了什麼?
堯沒有離開,他繼續了下一個世界。
當寒冷荒涼的世界在眼前鋪開,他看到了“自己”帶着丁堯記憶被生出來。說構建師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的確是真的。
當這個世界的孤身少女彎腰抱起他,露出第一抹溫柔微笑的時候,堯·卡蘭德的胸口像挨了一記大鎚!
“媽媽”兩個字險些就脫口而出。
但隨之湧上的,是巨大的憤怒!憤怒中全是被拋棄的痛苦!
那些激烈的、濃重的、狂亂的情緒充塞了堯·卡蘭德的胸膛,幾乎衝破了他!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姚琛童年不幸,殺了自己的父母,還只是韓煙煙誤打誤撞的試探。
對小遙,從母親、親情入手,完全是她洞悉了之後為他量身定製的人生。
克林公爵堯·卡蘭德,母親私奔,為父親所殺,而後父親死於磁亂流。父母的這段悲劇式的婚姻奠定了他人生的基調。他的淡薄與冷漠,皆緣於此。
他身邊的人,或許理解,或許看懂,但誰敢揭破?
構建師韓煙煙,在一個虛構的世界裏,毫不留情的把克林公爵堯·卡蘭德的傷疤全揭開了,疼得他鮮血淋漓。
林然說,他們都沒想到她是一個如此優秀的構建師。
她果真是。
堯一隻手捂住眼睛,咬緊牙關,想把那份在八歲時便被他深藏的疼痛再壓下去,卻做不到。難道成年的他,還不如八歲時的自己嗎?
溫柔的哼鳴聲響起,那些疼痛奇異的消失了。
堯放下手,抬起頭。
十二歲的小少女抱着小小的嬰兒,輕輕晃動,低聲哼鳴。
堯想起了這支曲子。一直到他長大,她都常常一邊拍着他,一邊哼鳴。這樣,他就會很快入睡,尤其是當他失去了眼睛之後。
嬰兒慢慢長大,少女也一天天窈窕。不變的是她對他的溫柔,像一個真正的母親,從不懈怠。甚至當他睡着之後,她還會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用她柔軟的唇輕輕觸碰。
堯剛被喚醒礦星世界的記憶時,憤怒狂亂,只想,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原來,她可以。她必須。因為一切都是為了喚醒他。
堯閉上眼睛,回想起了她的唇親吻他臉頰時的觸感。他也想起了她是怎麼給他施以心理暗示的。
就是在這個世界裏,她的唇緊貼着他的耳朵,用最輕的聲音,一遍遍的告訴他,她的仇人是利奧·派克。把她的仇恨灌輸了給他。
她是那麼那麼的渴望殺死利奧·派克。
堯的情緒漸漸平靜,但他的眸底泛起了殺意。他不知道利奧·派克對她究竟做了什麼,但他知道利奧·派克一定該死。
他帶着漸緩的情緒繼續回顧這個世界。他沒有拉進度條,小煙和小遙的日常對他來說一點也不枯燥。他看着這個帶着丁堯記憶卻只有三頭身的自己,甚至感到好笑。
堯·卡蘭德難得會為什麼事情而笑。
然後少年聽到異動,驟然轉身,爆閃的白光令他失去了眼睛,隨即有人上前一腳將他踹飛。
堯·卡蘭德盯着這個人。
她收起手中特製的儀器,摘下了護目鏡,露出美貌的臉。
原來是她,堯·卡蘭德苦笑。
那個在他失去了眼睛,陷入恐懼時對他不離不棄,溫柔陪伴,耐心安慰的人,就是奪去了他眼睛的兇手。
只是此時,她的面上全無表情,像戴着一張假的臉,全然的冷漠。她走過去,又一腳踢過去,踢斷了小遙數根骨頭。
當小遙醒過來,咬牙拖着骨折的身體向外爬的時候,她坐在垃圾山上咬着果子,冷漠的看着。
堯回憶起來,那個時候他心裏沒有別的念頭,除了去救小煙。
他的目光轉到韓煙煙的臉上。她瞥了下面一眼,最後咬了一口果子,扔掉果核,從另一側跳躍下去,繞了個圈,裝作“發現”了小遙的樣子,又開始了表演。
她的溫柔和悲傷都那麼真。她的冷漠也那麼真。
這一個韓煙煙,已經完全不同於前兩個韓煙煙。她整個人由身而心,由內而外的脫胎換骨了。
然而堯想起末世里那個控制不住自己愛上丁堯的傻女人,他的心臟鈍鈍的感到難受。
很快,喬成宇出現了。林然說,他是一段數據,來自一個他們不曾參與的世界。
可當這一個韓煙煙注視那男人的時候,堯從她眼睛裏看到了她對他的愛。
她已經脫胎換骨,身上卻依然還有那個傻女人的影子。
堯已經看明白,末世的韓煙煙似乎不清楚這所謂的世界是怎麼回事。但穿越的丁堯,穿越的喬成宇,礦星世界的韓煙煙顯然已經知道了一切。否則何來要殺死利奧·派克的執念。
可她依然愛着一段虛假的數據。她……太寂寞了嗎?
堯·卡蘭德深刻的理解寂寞。人生太寂寞,內心無法支撐。
當年還是少年的他,第一次翻開亞彌金帝國史,扉頁上印着卡蘭德家的家訓——“唯白衣,可使敵人血色更美”。
這一句家訓衝擊了少年的心臟,沖熱了他的血。他將其奉為信仰,畢生追求,內心有了支撐。
可她愛的人不愛她。他愛的或許是另一個她,卻不是眼前的她。
而她,早就回不到從前了。
“成宇,告訴你一件事。”她微笑着說,“愛過。”
堯注視着男人倒在血泊里的屍身,轉頭去看她。她把槍別在腰間,走到控制台前,一掌拍在紅色的按鈕上。
和手掌同時落在控制台上的,還有一顆晶瑩的淚珠。
她一槍殺死了自己愛過的男人,殺死了自己靈魂里的一個傻女人。
堯·卡蘭德望着她單薄的背影,忍不住走過去,張開手臂擁抱她。
死光在此時擊中地面,殺死了小遙,世界自動終結。
堯·卡蘭德手臂中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抱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