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小叔叔,你什麼時候回來?凝凝捨不得你。”

街角的寵物店前,一個小女孩緊緊摟着身前少年的脖子,紅着眼睛嗚咽不止。

少年一身運動衫,看上去利落爽朗,帶着獨屬於這個年紀的意氣風發。

在他身邊放着一個旅行箱,應該是要遠行。

“凝凝乖,等明年夏天,樹上的知了又開始叫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少年抱住她,在她耳畔輕輕說道,聲音中也滿是不舍。

“嗚嗚,好久啊……為什麼要去這麼久?”四五歲的小女孩,眼睛哭得紅通通的,分外可憐。

“凝凝。”小女孩身後,男人溫柔的嗓音響起,“小叔叔是要去上學,等他放暑假就會回來看你了。”

“凝凝也想去……”小女孩吸了吸鼻子,悶悶地說道。

“等凝凝長大了,就可以去了。”

另一道女人的聲音響起,她彎下腰,將女兒抱了起來。

“媽媽……”小凝凝委屈巴巴地喊她。

女人微微一笑:“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用指尖抹去她的眼淚,“小叔叔快走了,你要他記住你醜醜的樣子嗎?”

小凝凝用力搖了搖頭。

“那就擦乾眼淚,好好跟小叔叔道別,好嗎?”

“好。”

小凝凝乖乖地抹乾凈淚水,這才看向少年,軟聲道:“小叔叔,你要好好學習,我和爸爸媽媽,還有糖糖也會想你的!”

“喵嗚——”

在她說到糖糖時,蹲在她身邊的一隻小貓突然叫了一聲。

那是一隻橘色的小田園貓,大概兩三個月大,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虎頭虎腦的,憨態可掬。

少年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明凈俊朗。

“好,你在家也要乖乖聽話,照顧好棉花糖,等我回來,給你們帶禮物。”

“那說好了哦。”小女孩伸出小小的尾指。

少年微微一笑,也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兩人搖晃着手,一起說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最後又蓋了個章。

“阿左,走吧,別誤機了。”

這時,男人將他的行李箱拉上車,站在出租車旁對他說道。

“好的,哥哥。”

少年點了點頭,臨走時,又將口袋裏最後兩顆大白兔奶糖塞到小侄女手裏,這才轉身上了車。

“小叔叔,要快點回來哦!”小凝凝大聲呼喊道。

少年顧左往後回望,透過車窗,對她揮了揮手。

車子漸行漸遠,那間從小陪伴他長大的寵物店,那站在榕樹下目送他的哥哥嫂嫂,還有,那用力揮着小手,沖他大聲呼喊的小女孩,慢慢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他不知道,直到很多年後,這一幕還時不時出現在他的夢裏……

“哇啊啊啊——”

在車子消失在轉角的時候,剛剛停止哭泣的小凝凝,又毫無徵兆地大哭了起來,任她的爸爸媽媽怎麼哄也哄不好。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都還抽抽嗒嗒的,“小叔叔……小叔叔”地囈語着。

等到過了些時日,她才終於接受了小叔叔已經離開,在一個叫“美國”的地方上學的事實。

小凝凝開始數着日子,期盼着夏天的到來。

她每天都會搬一張小凳子,抱着她的棉花糖,坐在店門口,看着門前的大榕樹。

只要知了再叫起來的時候,小叔叔就會回來了……

天氣越來越冷,轉眼春節便到了。

小凝凝過了第一個沒有小叔叔的新年。

雖然有點難過,但是她收到了小叔叔的明信片,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來自小叔叔的思念。

她又開心起來,把明信片珍藏在她的寶貝盒子裏。

幾場大雪之後,氣溫又慢慢回暖。

媽媽說,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那夏天就不遠了吧?

她盼啊盼的,每天都數着日子,等小叔叔回來。

“凝凝還記得小叔叔長什麼樣嗎?”

晚上,她躺在床上,媽媽一邊幫她掖被子,一邊問她。

“當然記得啊!”她笑盈盈地道,“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的。”

“那你小叔叔知道,肯定很開心。”

“嗯!”

她和媽媽互道了晚安,等媽媽關了燈,便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今晚也要夢到小叔叔。

在沉入睡夢中之前,她喜滋滋地想道。

只是今晚的夢,卻有些難受。

睡夢中,她用力地呼吸着,卻感覺越來越悶,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

她感覺越來越熱,難受地踢開了被子。

“凝凝,快起來!”

她聽到爸爸着急的大喊聲,然後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睜開眼睛,便看到漫天的大火和濃煙,還有爸爸那張被火光映照成橘色的臉。

“爸爸……”她害怕地抱緊了父親的脖頸。

“凝凝別怕。”

男人扯過床單,披在了自己和女兒身上,望着走廊外的濃煙和火光,他咬咬牙沖了出去。

小凝凝被爸爸緊緊護在懷裏。

顛簸中,她恐懼地抓緊他的衣服,即使隔着床單,她也能看到外面那漫天可怖的橘色。

她第一次體會到——火,是那麼的可怕。

父女倆衝下了一樓。

睡覺前她還一一打過招呼的寵物貓狗們,不斷撓着鐵籠,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她害怕地哭了起來,又緊緊咬着唇,不敢哭出聲來。

爸爸抱着她,將她護在身前,用後背用力撞擊一樓的鐵門。

最後“砰”的一聲巨響,他們就這樣摔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

小凝凝趴在爸爸的懷裏,聽到他痛苦的呻.吟,連忙掀開了蓋着她的床單。

新鮮的空氣洶湧而來,與之同時,映入她眼帘的,是父親緊皺的眉和佈滿鮮血的臉龐。

“爸爸……”她嚇得白了一張小臉。

顧佑在地上呻.吟了片刻,便掙扎着爬了起來。

已經有發現情況的鄰居幫忙救火,這時隔壁金魚鋪的大嬸來到他們身邊。

“阿佑,沒事吧?消防隊和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靜雪呢?”顧佑前後張望,沒有看到妻子的身影,他臉色大變,“大嬸,你有沒有看到靜雪?”

“沒有,我只看到你們父女沖了出來。”

聞言,顧佑不由看向寵物店。

小凝凝也看向了他們的家,那裏如今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

“媽媽……”她嗚咽了起來。

“大嬸,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凝凝。”顧佑把她放了下來。

“爸爸……”

小凝凝望着他,恐懼和無措在眼中交織着。

“凝凝乖,等爸爸帶媽媽回來。”

“阿佑,你這是要……”

不等旁人阻止,男人已經轉身,毅然決然地沖入了火海中。

“爸爸——!”

小凝凝哭喊着想要追過去,卻被身後的大嬸抱住了。

“孩子,危險,別去……”

“嗚嗚,嬸嬸你放開我,我要去找爸爸媽媽……”

最終,她也沒能掙開。

不僅如此,大嬸還捂住了她的眼睛,直到消防車和救護車趕了過來,她才鬆開了手。

她看到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抬着擔架上了救護車,擔架上蓋着白色的被單,她隱約看到了一雙黑漆漆的腳。

“爸爸媽媽——”

她想要跑過去,卻被死死抱住。

“凝凝別去,別去……”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救護車在響亮的鳴笛聲中逐漸遠去,直到消失在夜色里。

“爸爸媽媽……”

她呢喃着,然後失去了意識。

***

“嬸嬸,我想去找我爸爸媽媽。”

小女孩扯着女人的袖子,抬頭對她祈求道。

在他們身後,是一棟有些老舊的建築,大門口的鐵門上,嵌着“陽光福利院”幾個大字。

“凝凝,你爸媽他們……”

女人摸着她的臉頰,眼圈微微泛紅,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顧佑雖然救出了阮靜雪,但是兩人都燒成了重傷,在醫院搶救了幾天,最後還是沒能活下來。

“你以後就住在這裏,嬸嬸有空就來看你,好嗎?”

小凝凝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建築,又轉過頭來看她,“那如果見到小叔叔,你……你可以告訴他,我在這裏嗎?”

“可以可以,嬸嬸一定會告訴他的。”

最後,在女人的目送下,小凝凝一步三回頭地走進了福利院中,開始了在福利院中的生活。

院長媽媽是個笑起來很親切的中年女人,平時對大家都很好,但一板起臉來就很兇,連最頑皮的大孩子都不敢再鬧騰。

在福利院裏,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

穿衣服,穿鞋子,疊被子,吃飯……

她每一樣都完成得很好,從來沒有被阿姨們罵過。

她想,這樣的話,在爸爸媽媽來接她的時候,他們就能聽到阿姨們對她的表揚了。

可是她等啊等,過了好久,還是沒有等到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她真的好想念爸爸媽媽,晚上總是躲在被子裏偷偷地哭。

在她說起爸爸媽媽會來接她時,其他孩子還會笑話她,說爸爸媽媽已經不要她了,所以才會把她送來這裏。

住在這裏的,都是爸爸媽媽們不要的孩子。

她才不信,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接她的。

午後,小朋友們都在睡覺,即使不想睡,也會被阿姨們強制躺下。

睡在角落裏的小女孩,忽然驚醒了過來。

她揉着眼睛坐起,左右看了看。

“你不睡覺,坐起來幹什麼?”

巡視的阿姨發現了她,走過來對她低聲問道。

“姨姨,我睡不着……”

她的聲音軟軟的,說不出的甜糯,讓那阿姨難得地心軟了一下。

“行吧,那你到台階上坐着,別吵鬧。”

小凝凝點點頭,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然後邁着小短腿,來到外面的台階上。

午後的清風吹拂着,將院子裏的小草吹得東倒西歪,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陽光照射而來,卻不算熱烈,帶着和煦的溫暖。

院子裏有清潔工,拿着掃帚正在洒掃。

小凝凝坐在最高的台階上,晃蕩着一雙小腳丫,看着蜻蜓在草叢裏飛。

“知了在叫。”

她忽然指着街邊的大樹,輕輕地說道。

洒掃的阿姨停了下來,看了看頭頂的太陽,頗為厭煩地說道:“都叫幾天了,這夏天一到,又要熱死人了。”

福利院裏沒有空調,就連風扇也很少,到了夏天,待在屋裏能把人悶死。

小凝凝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那棵大樹,獃獃的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好一會,洒掃的阿姨終於打掃乾淨。

她提着垃圾桶,往大門外走去。

小凝凝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出門口,隨手合上了鐵門。

鐵門被合上了,但是,沒有鎖。

小凝凝回頭看了一眼巡視的阿姨,她坐在椅子上,正閉着眼睛打瞌睡。

她想了想,提着裙擺站了起來,邁着小短腿噌噌噌地往門口方向跑。

順利來到門口,她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推動下,鐵門便咿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

她咧了咧嘴,費勁地從門縫裏擠了出去。

看到洒掃的阿姨正在遠處倒垃圾,她不敢停留,往大馬路上跑。

她並沒有被發現,順利地離開了福利院的範圍,來到了馬路邊。

她要回家,她要回去找爸爸媽媽。

只是站在馬路邊上,望着上面跑來跑去的車輛,她的眼中不由流露幾分迷茫。

她的家在哪?她要怎麼回去啊?

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大馬路上,車來車往中,茫然四顧。

嗚嗚,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

她控制不住地癟起了小嘴,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就在這時,“嗶嗚嗶嗚——”一陣熟悉的警笛聲響起。

一輛白色的救護車,從她身前飛馳而過。

“爸爸……媽媽……”

那個噩夢一樣的夜晚,爸爸媽媽就是被這樣的車車接走的。

小凝凝望着那車,抬腳追了去。

“嗶——”

卻在這時,刺耳的鳴笛聲在耳側響起。

還沒等她轉過頭,她便感覺身後有人抱住了她。

那人緊緊抱着她,三兩步衝到了馬路對面,眼角餘光,她看到了呼嘯而過的大貨車。

再晚一步,她就要被撞飛出去了。

她嚇白了一張小臉,只是不等她回過神來,抱着她的人,腳下一個不穩,便和她一起往前面的斜坡栽了下去。

翻滾中,她害怕極了。

可是救了她的人,卻用力按着她的後腦勺,她的臉蛋埋在他的胸口,被他緊緊護着。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陽光的味道。

終於,翻滾停了下來,她隱約聽到了忍疼吸氣的聲音。

她愣愣地抬起頭,便看到一個小哥哥躺在她身下,正痛苦地皺着眉頭。

小哥哥長得好看極了,就像從電視機里走出來的一樣。

他緩了緩之後,便艱難地撐坐起來,抬起右手看了看。

在碎石和細沙的摩擦下,他的掌心已經變得血肉模糊。

雖然只是一些擦傷,並沒有傷到筋骨,但在那嫩白肌膚的映襯下,瞧着是那樣觸目驚心。

豆大的淚珠,頓時從她的眼睛裏滾落下來。

“嗚嗚,哥哥流血了……”小凝凝手足無措地嗚咽道。

“別哭了。”

小哥哥卻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聽着他溫柔和煦的聲音,她獃獃地望着他,一時忘了哭泣。

“以後別在馬路上跑。”小哥哥嚴肅地對她說道。

“對不起……”小凝凝低頭認錯,又癟了嘴,“嗚嗚,哥哥會不會死掉啊……好多血……”

“沒事,只是一點擦傷而已。”小哥哥摸摸她的頭。

他的掌心是那樣溫暖,讓她很想哭。

小凝凝吸了吸鼻子,盯着他的手,不放心地追問:“真的沒事嗎?會不會好痛啊?”

“嗯,不痛。”

“你叫什麼名字?”小哥哥爬了起來,對她問道。

“我叫凝凝……”

“寧寧?哪個寧?”

小凝凝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就是凝凝的凝啊。

小哥哥似乎有些無奈,他又問她:“還記得自己從哪裏來的嗎?你爸爸媽媽呢?”

小凝凝回頭,指了指遠處的福利院。

“我從那裏來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被車車帶走了……”

提起傷心事,她又紅了眼睛。

“你是偷偷跑出來的?”小哥哥問她。

小凝凝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指着他的手,哭唧唧地道:“哥哥,好多血……”

“以後不準去馬路上,這很危險,知道嗎?”

“知道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小哥哥嘆了口氣,說道:“我們一起去診所,等處理完傷口,我再送你回去,好嗎?”

回去?回阿姨們那裏嗎?

小凝凝咬緊了唇,她不想回去,她要去找爸爸媽媽……

可是看到少年的手,她心中又遲疑了。

小哥哥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

最後,她還是乖乖點頭:“好。”

等他們爬到馬路上時,小哥哥的司機找了過來,一起送他們去了醫院。

護士姐姐說,小哥哥的傷口有點深,可能會留疤。

聽到她的話,小凝凝又癟了嘴。

疤疤好醜的……

小哥哥這麼好看,都是她害他留了醜醜的疤……

這時,一隻大掌卻蓋在了她頭上,還是那樣的溫暖。

“哥哥是男孩子,不要緊。”她聽到他這樣說道。

“嗯……”

雖然他這麼說,但還是覺得好難過……

之後,小哥哥讓李叔叔打來清水,幫她擦臉洗手。

他是那麼溫柔和煦,讓她又一次感覺到被人疼愛是什麼滋味。

“謝謝哥哥。”

她獃獃地望着他,軟聲道謝。

這時,小哥哥卻忽然伸出手指,在她的腮幫子上戳了戳。

“笑一下。”他說道。

小凝凝眨了眨眼,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笑過了。

望着小哥哥期盼的眼神,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咧開嘴,對他甜甜地笑。

小哥哥的眼神好像亮了亮,但很快他又戳戳她的臉頰,“有點傻。”

小凝凝不由嘟唇。

明明是他要她笑的……

這時,小哥哥忽然把他的書包扯了過來,拿出一本故事書。

小凝凝眼睛微亮,她已經好久沒有聽過講故事了……

小哥哥將書攤開來,指着第一個字問她:“認識嗎?”

小凝凝探過頭去,仔細辨認,搖了搖頭,“不認識。”

“所以說你傻嗎?還不承認。”

小凝凝再次嘟唇,原來不是要講故事,是在捉弄她嗎?

“要不要聽故事?”這時,小哥哥又問她。

“要!”她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叫一聲遠哥哥來聽聽。”

小凝凝歪了歪頭,原來他是遠哥哥嗎?

“遠哥哥~”她望着他,咧嘴一笑。

小哥哥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真的給她講起了故事。

他的聲音是那麼好聽,像是有種神奇的力量,讓她完全沉浸在了他講的故事裏。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最後,遠哥哥把她送回了福利院。

在辦公室里,院長媽媽瞪着她,神色特別可怕。

她瑟縮着低下頭,淚水在眼睛裏打轉。

“陳院長,您別生氣,是我看小凝可愛,便帶她出去玩的。”

遠哥哥護在她身前,對院長媽媽溫和地說道。

“我怎麼會生氣呢?傅少爺你說笑了,你喜歡的話可以常來,福利院裏都是可憐孩子。”

也不知道遠哥哥是怎麼做到的,幾句話就把可怕的院長媽媽又變回了親切友善的模樣。

遠哥哥,真厲害……

將她安置好之後,他便走了。

他說他還會來看她,但她並不怎麼相信。

小叔叔說知了叫的時候他就回來,爸爸說他會帶媽媽回來,嬸嬸說她會來福利院看她……

但是他們都沒有來。

大人們說的話都是騙小孩的,她不要再相信了。

可是遠哥哥那麼好,即使他是騙她的,她也很感激。

然而第二天,他卻真的來了。

他站在福利院的鐵門外,對她舉了舉手裏的故事書,笑得那樣好看。

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

即使往後時光荏苒,少年的五官被歲月模糊,但當時的感覺,也永久地留存在記憶里,時刻溫暖着她。

在那之後,她便天天都能見到他。

他會耐心地給她講故事,還會帶好多好吃的過來。

那是她自爸爸媽媽離開后,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星期。

只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這天,講完故事之後,遠哥哥合上了故事書,然後摸着她的腦袋說道:“凝凝,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離開?”

“嗯。”遠哥哥點點頭,然後將那本故事書放在她手裏,“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讓福利院的阿姨講給你聽。”

“不要,我只想要遠哥哥……”小凝凝從凳子上掙紮下來,跑過去抱住他。

他卻揉了揉她的腦袋,輕笑道:“這麼喜歡我啊?”

她想我不想地用力點頭,“嗯嗯,超喜歡!”

“那做我的妹妹好不好?”他望着她,認真地問。

“妹妹?”小凝凝眨了眨眼。

“你可以好好想想,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告訴我。”

“那……那遠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一個月吧。”

她便再次期盼起來,盼着遠哥哥回來的那天。

至於去找爸爸媽媽的事,她已經暫時放棄了。因為上次的逃跑事件,院長媽媽和阿姨們看管得更加嚴格,她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辦法。

而且就算出去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他們……

不過遠哥哥這麼厲害,她能不能求他幫忙找爸爸媽媽呢?

只是她盼啊盼,最後盼來的,卻不是心心念念的遠哥哥,而是一個穿着西裝皮鞋,不苟言笑的男人。

第一次見面,他坐在院長媽媽的辦公室里,在她被領着走進去時,他眼神銳利地看了過來。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你就是顧凝?”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對她問道。

她仰起頭,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男人抬起手,似乎要摸她的頭,只是在最後,他又停住了。

他轉身去和院長媽媽說話。

隨後,院長媽媽笑着過來跟她說:“凝凝,阮先生是你的家人,你以後又有家了。”

家人?

她望着那個男人,心中只有無措和恐懼。

等那個男人辦完所有手續,她就被抱上車,離開了福利院。

她不想走,那個兇巴巴的叔叔讓她害怕。

可是任她如何哭鬧都無濟於事,她還是被帶走了,只來得及帶上遠哥哥留給她的故事書。

他們的車駛進了一座很漂亮的花園,然後她被抱下車,來到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裏。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爸爸。”

那個男人站在她面前,兇巴巴的,一點笑容也沒有,“記住,你姓阮,叫阮凝。”

“你不是我爸爸……”小阮凝搖了搖頭,囁嚅道。

男人眉眼一利,惡狠狠地盯着她,讓她害怕地瑟縮了一下。

“喲,你們回來了啊。”

這時,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你就是凝凝吧?”女人蹲在她面前,笑着對她說道。

只是在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時,她的眼底露出一絲嫌棄,然後她又笑道:“媽媽準備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你不是我媽媽……”

“以後就是了。”女人摸摸她的臉蛋,“凝凝打扮起來一定很好看。”

說著,她將她抱了起來,帶着她去了樓上。

她摟着她的脖頸,往樓下看,那個叔叔還站在原地,眼睛嚴厲地盯着她。

她忍不住一抖,連忙收回了視線。

女人幫她洗了個澡,然後給她換上好看的裙子。

可是她不想要裙子,她只想要離開這裏,想要回福利院,想要爸爸媽媽,想要小叔叔和遠哥哥……

“姨姨,我想回家,我想要爸爸媽媽……”

小女孩的聲音軟軟小小的,帶着說不出的可憐。

女人的眼神柔和了些,她一邊為她整理衣服,一邊說道:“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剛剛帶你回來的,是爸爸,而我,是你的媽媽,知道嗎?”

小阮凝用力搖頭,“不是的……”

“是的。”女人卻握着她的肩膀,輕聲道,“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不然你爸爸會生氣的。他生氣的時候,特別可怕,他要做什麼,連我也攔不住的。”

小阮凝想起男人兇惡的樣子,有些瑟縮。

不管怎樣,她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是反抗不了那麼多大人的。

漸漸地,她學會了順從。

只是在最初的夜晚,她都會抱着故事書,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

阮凝抱着女兒,睡夢中,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只是不同於記憶中,那孤獨的每個深夜,她感覺一隻溫暖的手掌撫上了她的臉頰,那樣輕柔而憐惜。

阮凝疑惑地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不知什麼時候,身邊除了女兒,竟還多了一道身影。

夜色中,男人的臉有些看不清,但他的眼睛是那樣亮,像夜空中的星辰一樣。

“遠哥哥……”她望着他,怔怔地喊道。

“別怕,我在呢。”

阮凝眨了眨眼,他的聲音,讓她徹底清醒過來,回到了現實中。

“可是……你怎麼會……”

“一個人睡有點寂……有點不習慣。”

傅明遠動了動,床板發出咿呀一聲響。

本來只是給孩子睡的床,又躺了兩個大人,便顯得有些擁擠了。

“會不會太擠啊……”阮凝獃獃地道。

“不會,快睡吧,別把女兒吵醒了。”傅明遠摟住她。

感受着他令人安心的氣息,阮凝順從地闔上了雙眼。

聽着男人強有力的心跳,還有女兒淺淺的呼吸聲,她的嘴角,不知不覺彎起了一抹笑。

是啊,她現在,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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