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的替身（五）
如同靈均猜想的那般，那日坤寧宮外發生的事雖然傳了出去，但之後的日子裏，她並未受到任何斥責。
甚至長寧殿偶爾還能得到來自坤寧宮的賞賜，儘管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此時靈均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個小木雕，神色耐人尋味。
綠漪在她身側，看着小几上擺着的一系列“賞賜”，敢怒不敢言。
皇後娘娘實在是太欺負人了，這根本就是，就是暗諷她們主子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玩意兒嘛。
偏偏陛下那邊，沒有任何錶示。
綠漪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她們主子這麼好的人，為什麼要受這些委屈。
靈均不用抬頭都能知道綠漪這丫頭心裏在想什麼，左不過是以為她失寵了，被陛下嫌惡，皇後娘娘厭棄了。
近日，曄帝頻頻留宿承恩殿，獨寵月貴妃，宮裏人心浮動，更遑論綠漪這麼一個宮人了。
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后都還能抽空來羞辱她。
靈均摸了摸臉，看來她這張臉蛋真的是非常受人忌憚啊。
綠漪見自家主子又走神了，以為她心裏難過，連忙收了悲色，強顏歡笑道：“娘娘，小廚房昨兒個根據你提供的方子，又研究出了幾道美食，你現在要不要命人傳膳。”
靈均立刻回神，放下木雕，裝模作樣道：“傳膳吧。”
綠漪喜笑顏開：“是，娘娘。”
…………
養心殿。
曄帝處理完今日的公務，疲憊的仰躺在椅子上，福壽知機的上前一步，輕緩的替他揉着太陽穴。
殿內燃着的龍涎香輕煙瀰漫，頭部被輕重有力的力道有規律的揉適着，曄帝舒服的昏昏欲睡。
兩刻鐘后，曄帝叫了停，薄唇輕啟：“按了這麼久，你也乏了，下去歇會兒吧。”
福壽感動不已：“陛下，老奴”
曄帝擺擺手：“行了，下去吧。”
福壽：“老奴告退。”
養心殿一時只剩下曄帝一個人，空曠又寂寥。
突然，殿中闖進了一道“影子”，恭敬的跪在桌案前。
曄帝半眯着眼睛，漫不經心的樣子：“長寧殿最近可有什麼異動？”
“影子”：“回陛下的話，並無。”
曄帝挑了挑眉：“沒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也沒有宮人受罰？”
“影子”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回陛下的話，並無。”
“這倒是有趣了。”曄帝坐直了身體，無意識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
郁容，你到底是真沒脾氣，還是隱藏的太深。
曄帝：“朕讓你們去查湘容華的事，查的怎麼樣了？”
“影子”：“回陛下的話，小人所查情況與之前並沒有出入。”
當初曄帝第一次見到郁容的時候，就暗暗警覺，無他，郁容跟那個人長得實在太像了。
私下他派人連夜查探，然而傳回來的消息讓他大失所望。
郁容的身家背景簡直不能再乾淨了，身世還有幾分可憐，堂堂一個小姐，過得還不如體面的丫鬟。
曄帝試探着跟她接觸了幾次，唯一的感覺就是懦弱，小家子氣。
只有她坐在那裏，不言不語的時候，還有幾分那個人的影子。
原本他想着把她當個擺件也是不錯。不料，某一天她就像一個木頭美人重新注入了靈魂，煥發了新的生機。
他心生防備的同時，心中未必沒有幾分歡喜。
他還記得她被人伺候舒坦了，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愜意的小模樣，還怪招人稀罕的。
曄帝垂下了眸子，揮退了“影子”，在殿中待了一會兒，大步走了出來。
福壽接到底下小太監的稟報，急忙趕了過來，“陛下？”
曄帝：“去長寧殿。”
福壽悟了，拂塵一甩，尖聲道：“擺駕長寧殿。”
這廂曄帝前腳坐着轎輦走了，後腳承恩殿的宮人就來了。
承恩殿的宮人自然撲了個空，擔心回去受到自家娘娘責罰，偷偷賄賂了一個洒掃宮人，才得到一點兒消息。
且不提月貴妃得知消息后是如何反應。
長寧殿。
靈均美滋滋的吃着糖蒸酥酪，桌子上還擺放着桂花糖蒸栗糕，梅花香餅，珍珠翡翠圓，花開富貴。
小廚房的手藝不比御膳房差，做出來的東西色香味俱全，酥滑可口，口齒留香。
眨眼功夫，靈均就吃完了一小碗糖蒸酥酪，且糖蒸酥酪本就開胃，一碗下肚，她感覺更餓了==
靈均又把手伸向了桂花糖蒸栗糕，一口咬下去，口齒生津，回味無窮。
靈均吃的一本滿足，整個人都美得冒泡。
突然，她的視線中猛的出現了一雙白底黑緞的鞋。
靈均獃獃地抬起頭，嘴裏還叼着半塊栗糕，對上曄帝似笑非笑的目光，嘴巴微張，糕點落在桌子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剎那間，整個殿內都安靜了。
靈均：…………
完了。裡子面子全沒了，這下別說懷上孩子了。她怕不是要被曄帝丟哪個旮沓地兒去，眼不見為凈了。
靈均欲哭無淚，似乎預見了自己悲慘的未來，癟着嘴，連禮都忘了行。
福壽正欲開口呵斥，曄帝先他一步，走到靈均面前，用帕子擦掉她嘴邊的殘渣。
“什麼美食讓朕的愛妃如此全神貫注，吃的心無旁騖，嗯？”
曄帝欺了過來，湊在靈均耳邊，刻意壓低了聲音的低沉悅耳，呼出的熱氣悉數噴洒在她的耳根處，靈均猶如過電般，半邊身子都酥了。
她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退開，拉遠了兩人的距離，才認真回道：“回陛下，是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糕，梅花香餅，珍珠翡翠圓、花開富貴。”靈均每念出一個名稱，就不動聲色的吞咽一次，最後還不忘做總結，“小廚房的手藝委實不錯，做出來的東西好吃極了。”
曄帝：…………
他看着面前的一臉天真的女人，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傻。
曄帝輕笑一聲，移開了目光，說：“是嗎？”
靈均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陛下不信可以”目光觸及一桌狼藉，她機智的拐了彎，“可以留下來，待上一個時辰，這些東西還是要現做的才好吃。”
“呵呵~~”曄帝最開始還是輕笑，後面忍不住朗笑出聲，他摸了摸靈均的臉，似有感嘆：“湘容華，你可真是個妙人哪。”
這個時候，聰明如靈均，什麼都不說，只要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曄帝是個很爽快的男人，說留下來就留下來。
靈均看着綠漪和青蘭手腳利落的收走了剩下的糕點，桌面換上清茶和幾道雅緻的點心，心都在滴血，面上還得保持微笑。
福壽適時給主子們倒茶，靈均有一搭沒一搭的抿着，雖然神情懶散，但禮儀是沒半分錯的。
曄帝把這些盡收眼底。他記得以前的郁容性格怯懦，或許是從小所待的環境影響，哪怕進宮後跟着嬤嬤學了禮儀，也帶着一股子刻板，只要一緊張，就會出錯。
哪像現在，雖然貌似仍然挺怕他的，但沒他刻意拉下臉鎮着，對方當他面偶爾都得整出不少么蛾子。
曄帝小飲了一口清茶，隨意問道：“聽聞皇后最近往長寧殿賜了不少東西。”
來了。靈均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靈均：“是啊，皇後娘娘素來喜歡嬪妾，有什麼好東西都想着嬪妾呢，呵呵。”
曄帝/福壽：…………
曄帝下一句“湘容華喜不喜歡”被堵了回去，不上不下，憋着難受。
靈均全然不覺，她還在一個勁兒叨逼叨，從那些小玩意兒說到皇後娘娘多麼關注百姓，再到有如此一位周全善良的國母是我朝之福，最後再總結的陳述一番在陛下和皇后的帶領下，我朝一定能再創盛世輝煌。
一番話說的福壽目瞪口呆，曄帝啞口無言。
這個女人，明明每一句話都是在讚美他和皇后，但為什麼總體聽下來，就是覺得哪裏怪怪的呢。
而靈均一番話說完，猶如打通了任督二脈，她覺得她好像找到了與曄帝的相處方式。
陛下肯定是在前朝話說多了，所以回到後宮，懶得再開口。
不過沒關係，她精力旺盛啊。
靈均摩拳擦掌：“陛下，您辛苦一天，嬪妾給你講個故事放鬆一下吧。”
曄帝：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是怎麼回事。
上個世界，靈均雖然貴為公主，但也不是想去哪兒去哪兒的，所以看各種雜記怪談解悶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她也不是真傻，剔除了一些有隱射的話本，專門回想着才子和佳人的故事。
雖然故事老套，但靈均這丫的說到興起處還會唱上兩句，深入淺出，把平庸的故事說的繪聲繪色，好像在幾人面前，真的有那麼一對佳侶歷經磨難，修成正果一般。
快要說到大結尾處，雖然眾人都知道肯定是大團圓結局，但還是想聽靈均繼續說下去。
但是靈均卻突然停了，扭頭問綠漪：“小廚房的東西應該做好了吧。”
綠漪愣頭愣腦的，“啊？喔，回娘娘的話，已經做好了。”
“陛下莫怪，嬪妾說的興起，忘了時辰。”靈均連連作揖，然後吩咐綠漪：“還站着做什麼，傳膳呀。”
“是，娘娘。”綠漪行了一禮，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曄帝以為打發了綠漪，湘容華該接着講了，結果這女人，又開始說起茶葉。
“陛下，你待臣妾是真好，這蒙頂茶扁平挺直，嫩綠油潤，嫩芽銀毫，內質嫩香濃郁，湯色清澈綠亮，滋味鮮嫩甘爽，葉底全芽均亮。”
靈均拿着茶杯，感嘆道：“品之，即感山之巍峨，水之清明。如此好茶，怎一妙字了得。”說完，又抿了兩口。
曄帝為皇的禮儀讓他做不出打斷別人話語這麼失態的事，他靜靜聽着湘容華飲茶完畢，滿心以為，她該接著說了。
偏偏這個時候，綠漪帶着人進來上菜。
綠漪也不是真木愣的，她不僅上了靈均指名要的點心，還根據以往陛下過來的口味上了幾道葷菜。
靈均親自替曄帝布菜，她舀了一勺糖蒸酥酪，放於曄帝面前，嫣然一笑，“陛下，這酥酪凝結如脂，色澤如雪，香甜綿軟，入口即化，是開胃的好點心，您嘗嘗。”
曄帝試探着抿了一口，香滑軟糯，的確是道佳品，不過於他而言，還是太甜了。
所以曄帝嘗了個味兒就放下了，靈均知他不喜歡，轉而介紹起其他的菜來。
“陛下不喜甜食，不若嘗嘗這道烤鴨，鴨皮酥脆，肉細滑嫩，顏色棕紅，味濃醇香，微辣回甜。”
“還有這道煎釀茄子，以茄子，魚肉為食材，將魚肉沫夾在茄子厚片之間，煎到兩面金黃，再將事先準備好的湯汁澆上去。吃到嘴裏，鮮嫩香醇，別有風味。”
“還有這道山藥燉雞，雞肉肥美，雞油澄黃，燉出的雞湯香味濃郁醇厚，時下已是深秋，傍晚寒涼，此時喝上一碗馥郁的雞湯，整個身體都是暖洋洋的。”
“陛下，還有這道…………”
曄帝覺得自己中了邪了，以往司空見慣的菜肴，此刻在湘容華的描述下，頓覺美味無比。
他不信邪的動筷夾了一塊鴨肉，真的如同靈均所言一般，鴨皮酥脆，肉細滑嫩，味濃醇香。
曄帝較上了勁兒，除了那些甜點之外，其他的熱菜，他都動了筷子。
然後一不小心就吃撐了。。。
曄帝臉色有些難看，卻又不知道該對誰發火，靈均見他臉色不對，終於想起之前那個故事沒結尾。
於是放緩了聲音，將最後的內容娓娓道來，曄帝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靈均悄悄的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肚子，曄帝只以為靈均想跟他親近，所以沒在意。靈均順利的摸上曄帝的胃部，小手輕柔有規律的給他揉着。
等到靈均講完了，曄帝才發現兩人姿勢不對，這女人什麼時候把手摸上他的胃了，他居然還沒察覺到不對。
靈均趕在他發難之前，仰着小臉怯怯的問一聲，“陛下，你舒服點了嗎？”
曄帝別彆扭扭的應了一聲：“………嗯。”
靈均莞爾一笑，拉過曄帝的手摩挲着她的臉頰，期待道：“陛下，你看，外面天色已晚。”
靈均巴巴地望着他，曄帝啼笑皆非，這女人還跟他耍這些小聰明。
不過無傷大雅，也就隨她去了。
反正他今晚本來就是打算歇在長寧殿的。
但不知為何，曄帝就是不想讓她那麼如意，故作沉吟，“愛妃不說，朕都忘了。日頭不早了，朕該回養心殿了。”
靈均不敢置信的抬頭看着他，癟着嘴恨不得當他面哭出來。
她本來沒盼他來，結果他來了。她想着睡一晚，說不定能生孩子了，他又要走了。
不帶這麼玩兒人的呀。
曄帝朗聲大笑，這個女人真的是塊活寶啊，想什麼都寫臉上了，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曄帝靠近一步，颳了一下靈均的鼻尖，“行了，朕逗你玩呢。”
靈均喜形於色，想到什麼，踮起腳尖，湊在曄帝耳邊，臉色紅紅的說了幾句。
曄帝有些意外，挑眉打量着靈均，下巴微抬，“准了。”
靈均喜不自勝，小聲吩咐了綠漪幾句，就跟着曄帝進了浴室。
靈均趕走了其他人，小跑到曄帝身邊，笑的一臉諂媚，“陛下，嬪妾替你寬衣呀。”
曄帝忍俊不禁，面上不露分毫，他伸展開雙手，等着靈均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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