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洵哭笑不得,裴蓁蓁卻不管他想什麼,王洵不知壞過她多少好事,休想叫她對他說個謝字!
她轉身就走。
“洵還不知女郎出自?”王洵在她身後含笑問道。
他從來不是什麼熱絡的性子,王家是洛陽城中數一數二的世家,有多少貴女想與他說一句話而不得。他待人,自來都是疏離有禮的,主動問人名姓還是第一回。
王洵想,或許是那首《無衣》被唱得太悲壯,悲壯得不像一個小女郎能唱出的曲子。所以他才忍不住想問一問,這位小女郎的來歷。
“無可奉告。”裴蓁蓁頭也不回。
她身後,王洵莞爾,未曾因為她的言行生怒。
裴蓁蓁背對着王洵,深吸一口氣,她方才一定是被什麼魑魅魘住了,竟然起了輕生的念頭。
就算這真是什麼幻境蜃景,她的命也只會掌握在自己手中!
繞過假山,迎面有身形高大的少年冒冒失失地衝上來,按着她肩膀着急道:“蓁蓁,你去了哪裏?!嚇死我了!”
裴蓁蓁抬頭看着他,緩緩吐出一個名字:“裴清淵…”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少年,他死後二十餘年,從未入她夢中來,不知是心中有愧還是知道自己不願見他。
裴蓁蓁幾乎要記不清他的面容。
裴清淵,這個同她一道長大,最是親密無間的兄長,這個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她,最終卻選擇放棄她的二哥,死在那場至關重要的戰役中,她翻遍整個戰場也沒能找回他的屍骨。
後來聽人說,他的屍體早被亂馬踏成碎肉。
裴蓁蓁沒想過,自己還能見到他,見到年少時眉目間沒有絲毫愁緒的裴家二郎。
裴蓁蓁緩緩抬起手撫上裴清淵的側臉,指尖真實的觸感叫她心裏酸澀難言。
“裴清淵…”
“蓁蓁,你要叫二哥!”裴清淵有些不滿地抗議道。
他和裴蓁蓁一同來報考天麓書院,沒想到方才考了騎射就聽說裴蓁蓁棄考離開,趕緊出來尋她。
裴蓁蓁的手一顫,忽然重重地抬了起來,啪——
裴清淵捂着臉,眼淚差點掉下來:“蓁…蓁蓁,我做錯什麼了?”
他被這一巴掌打得莫名其妙,自己又有哪裏做錯了???
裴蓁蓁卻不理他,繞過他向前去,裴清淵趕忙跟上去:“蓁蓁,我知道沒有及時教訓那個姜嶼一頓是我不好,可我這不是在考騎射么。你放心,等過幾日我尋了機會,定要好好揍他一頓,看他還敢落你面子!”
裴蓁蓁沒有看他,裴清淵一點也不介意,跟在她身旁繼續道:“只是蓁蓁,父親讓我們來考天麓書院,你丟了弓就走,把書院的老夫子氣得夠嗆,回去怎麼向父親交代?”
天麓書院是太子妃徐氏新建,聲名不顯,裴家為了向她示好這才派了一子一女報考。
裴蓁蓁今日作為,瞧上去便是因為姜嶼之故負氣離去,不僅打了姜家的臉,還駁了太子妃的面子。
裴蓁蓁脊背挺直,目視前方:“要同姜家聯姻,他便自己嫁姜嶼去,要考天麓書院,他自來考便是。”
裴清淵無奈地笑了:“這話你同我說便罷了,可不要在父親面前提起!”
裴蓁蓁沒有回答,裴清淵拿她沒辦法,這樣回去,父親恐怕要大發雷霆,得想個法子才是…
*
“王七,一轉身的功夫你便不見了,我還道你去了何處。”桓陵順着小徑走近,調侃道。
王洵不疾不徐地側身看向他:“我見你談興正濃,不好攪擾,這才出來透透氣。”
桓陵撇了撇嘴:“他畢竟是我阿娘母家的子弟,我也不好直接打他的臉。”
“今日來本是來看熱鬧的,沒成想自己成了別人的熱鬧。”
桓家和王家在洛陽城是頂尖的世家,桓家十三郎桓陵和王家七郎王洵無論到了何處都是受人追捧的。
才進了這園子,就有人上來攀交情,王洵不在乎這些,可桓陵卻要顧着自己母親的面子,只得打起精神與人交談。
偏這王七一點也不講義氣,尋了借口便逃了,留他一人受苦。桓陵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今日真不該來的。
王洵嘴邊噙着淡笑:“這春深園是太子妃的陪嫁,尋常不對外人開放,今日能得一見,這般景緻也不枉此行。”
何況…王洵想到那個神色冷淡的女郎,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許。
為了興建天麓書院,太子妃徐氏特意將自己最好的一處園子拿出來做了場地。
桓陵搖了搖頭:“這景有什麼趣兒,我實在不想與人寒暄了,還是打道回府為好。否則等那些小女郎過了考試,見你在這裏,恐怕就難以脫身了。”
王家七郎生得一副好相貌,每每出行,必有擲果盈車,洛陽城的小女郎都搶着向他扔香帕美玉。
桓陵的話很有道理,王洵可絲毫不喜歡被人往身上扔東西。
他三哥倒霉,有回出行被人扔了木瓜,在家修養了十日才緩過勁兒。從此一改往日招搖打扮,出行必帶三五雄壯護衛開道。
兩人結伴向園外去,桓陵忽然想到什麼,興緻勃勃對王洵道:“今日雖然無趣,不過還是有一樁有趣的事——裴家那個獨女,就是那個蕭明洲的從女,一箭嚇得姜家的姜嶼摔了個大馬趴,真是笑死我了!”
校場武考之時,桓陵被人簇擁着坐在閣樓之上,一切盡收眼底。
王洵若有所思:“我記得,裴家彷彿是要同姜家聯姻?”
桓陵點點頭:“那小女郎當著眾人說他無用,不堪為配,這回那姜嶼可是裡子面子都丟盡了!”
他話里對裴蓁蓁所為,倒是頗為欣賞。
“當著要聯姻的女郎面和表妹卿卿我我,他這一箭,挨得不冤。”桓陵嬉笑道。“也不知道姜嶼還敢不敢娶這麼一位夫人。不過姜家日漸沒落,為了保住在洛陽城的一席之地,蕭明洲的從女,他們恐怕捨不得放手。”
中書令蕭明洲,當今陛下最信重的近臣之一。
王洵沒說什麼,目光看向小徑旁梧桐樹梢:“你可會唱無衣?”
桓陵挑眉:“你想聽?我哥前些日子才買了一隊歌女,我送你?”
“不用。”王洵搖搖頭。
尋常歌女,大約唱不出那樣殺伐悲壯的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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