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翌日,褚尋真本想睡到日上三竿,卻被她娘給堵在床上,掀開綉青花的被褥,拍一記屁股在身上,“你個小懶貨,還不起來?”
“娘。”褚尋真難得撒嬌,想多睡會兒,在床上縮成蝦米,撈起被子想再蓋回身上。
蔣紅蓉接過妙舟遞過來的濕帕子,坐在床上給親閨女擦臉,“快醒醒,今天要和娘出去的。”
“去哪裏?”褚尋真嘴裏咕噥着,被擦得勉強清醒。
蔣紅蓉沒好氣道,“昨天才說的,今兒個就忘,是不是又偷着晚睡了?”
褚尋真坐起來,半打着哈欠回想,想起來了,昨天她娘說要去丹曄寺上香的。
“沒有晚睡,我就看了會兒書。”褚尋真抱住蔣紅蓉的胳膊歪纏,頭埋在肩膀上挨挨蹭蹭。
蔣紅蓉到底沒忍住,笑紋染上眉梢,“你啊,娘就不信你只會看會兒書。”說罷卻也不揪着這事,給褚尋真披上捻銀絲的連襟小襖,讓她快些去洗漱。
妙竹捧來一襲疊好的百褶如意月裙,抿嘴樂,“小姐,這是夫人給您新挑的衣裳。”
用桂花香的豆粉洗臉后,褚尋真蘸着牙粉刷牙,含糊道,“我又不怎麼穿,不如換成銀子……”
還未說完,就被蔣紅蓉隔着銀絲小襖拍了記後背,“怎着,嫌娘給你挑的衣裳不好看嗎?”
“娘,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褚尋真是想要實驗的資金小錢錢。
蔣紅蓉又何嘗不明白,心下更是無奈,待褚尋真洗漱完,拉着她坐在梳妝枱前,拿素梅檀木梳為其綰髮,“姑娘家家,怎麼這般不愛打扮呢,可叫為娘的發愁。”
褚尋真眨眨眼,“娘,我還不省心嗎?”
妙舟妙竹等侍女在後面捂着嘴偷樂。
蔣紅蓉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你省心?我看你比兆年瑞年這兩個肉團還不叫人省心。”
跟在蔣紅蓉身邊的大侍女雪鴿笑道,“夫人,這話可叫小姐委屈了,起碼兩位小少爺一到小姐面前就乖的不行。”
這事也叫人驚奇,兩個雙胞胎小少爺在府上備受寵愛,不說鬧騰但也皮實的厲害,往常就是蔣紅蓉也不大能哄住,褚大將軍更是奈何不了兩個稚兒,
可雙胞胎卻唯獨在褚尋真面前乖巧賣萌的很,就算被逗得兩眼淚汪汪,下一回還要纏着阿姐,奶呼呼的招人疼。
蔣紅蓉也道,“偏你將兩個小鬼頭給籠絡了去。”
褚尋真正正經經的點頭,是啊,人格魅力。
丹曄寺是京城處最大最熱鬧的寺廟,承皇恩,賜牌匾,坐落在北城郊的松山上。
褚家的車馬來到山腳下時,此處已是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數百級的石岩台階沿山而上,兩側皆栽種着嫩白掐尖滿簇碧桃,千百種姿態的胭脂色,或含苞待放或展現婀娜,叫人瞧得眼花繚亂迷人眼。
“可真美啊。”妙竹沒忍住贊道。
雪鴿也不禁道,“松山腳下之景是一絕色,山上也不遑多讓,有滿山碧綠的松柏。”
她隨蔣紅蓉來過幾次丹曄寺,有幸瞧見似碧波般的綠蔭如蓋,泛着醉人光澤,蘊着勃勃生機,蒼翠挺拔,凌素傲然,叫人為之驚嘆。
“一會兒可乖點,別亂跑,知道嗎?”蔣紅蓉拉過正在欣賞風景的褚尋真,給其理理被風繚亂的髮絲道。
褚尋真聽話點頭,嗯,我乖。
上山之路也不寂寞,石岩台階的兩旁有無數支着攤子的小販,米糕,粉羹,炊餅,銀絲冷陶,香包,祈福小木刻等等,好不熱鬧。
爬山累了還可以在兩邊的石凳上坐下休息,欣賞風景,看粉白碧桃渲染山間姿色,愜意又舒坦。
褚尋真與蔣紅蓉慢悠悠的爬上山頂,面前是百年寶剎,莊嚴厚重之感撲面而來,香火裊裊。
被蔣紅蓉拉着走進丹曄寺,褚尋真想起什麼,“娘,你還沒說為什麼要來這裏上香?”
身後跟着的雪鴿雪晴霎時抿嘴笑起,看起來是知情的。
蔣紅蓉也笑,“為你大哥來的。”
瞧見褚尋真還疑惑不解的面容,她輕拍女兒的手道,“傻珍珠兒,你大哥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
丹曄寺的業務範圍廣,求學求平安求子嗣等,自然也有求姻緣的。
褚尋真瞭然,老實的跟在蔣紅蓉身邊禮拜,但到底想去瞧一眼後山綠蔭如蓋般的松柏林,便想和蔣紅蓉說,哪料還未開口,又走進來一母女。
巧了,戶部侍郎馮和的妻女,馮夫人與馮嫄。
這兩夫妻一脈相承,馮和看不慣褚藩良這老粗,馮夫人也不喜歡蔣紅蓉。
說是不喜歡,其實是嫉妒,當年蔣紅蓉低嫁時,她比誰笑得都更大聲,明明她也容貌家世不俗,卻每每都被蔣紅蓉給比下去。
文殊才女又怎麼樣,還不是嫁給個粗蠻的副將。
可如今再看,蔣紅蓉兒女雙全,褚空寧褚空澤佼佼英輩,雙胞胎玉雪可愛,褚藩良成鎮北大將軍,英武不凡且侍妾通房皆無,愛妻愛女如命,叫旁人羨煞。
再瞧她,如今卻只有一女……
所以,馮夫人但凡瞧見蔣紅蓉,便會回想起當年情形,提醒她人比人氣死人,臉上無光又火辣辣的疼,一來二去的就不願意和蔣紅蓉碰上。
可既碰上了,蔣紅蓉的品級又比她高,不能裝着看不見,只能放低姿態過來搭話。
馮嫄被馮夫人教養的是標準版大家閨秀,看着有些嬌弱,嘴唇稍顯泛白,身體不是很健康的模樣,馮夫人為此發愁,也是常來丹曄寺的原因。
正說話間,寶殿內卻熱鬧起來,褚尋真循聲望去,原來是那邊有和尚出了道算學題,叫人解呢。
褚尋真略感興趣正要過去,恰巧馮嫄也往那邊抬腳,兩人碰上,馮嫄低聲細語道,“褚小姐。”
褚尋真也回句馮姑娘,兩人便一同過去。
九百九十九文錢,及時梨果買一千,十一文錢梨九個,七枚果子四文錢。
問:梨果各多少?價格又是幾何?
出題的僧人身穿海青僧衣,應是丹曄寺的僧值,坐在寬木椅上等人解題。
面前的梨花桌案上備着紙筆,也有人正俯首筆算,或蹙眉不展,也有要解出來的欣喜神情。
恰在此時,人群中傳來一道玉潤女聲,“梨有657個,共803文錢,果子343個,共196文錢。”
周圍霎時寂靜無聲,老神在在的僧人也抬眼看去,眉間蘊着紋路,眼眸漆黑古井無波,神態安逸。
褚尋真又道,“可對?”
面上淡然,心下卻有些轉身想走,她對數學喜愛,聽了問題便順口答出,誰想到現在被行注目禮,很不自在。
僧人還未回答,桌案邊已有人叫道,“我也算出來了,和這位姑娘的答案相同。”說話間卻是神情懊惱,顯然是覺得自己比褚尋真慢了一步才算出。
“算得對。”這時,坐在寬椅上的僧人說話,慢吞吞的顯得和煦,“女施主的算學很好。”
褚尋真尬笑,“一般,還行。”想走了。
旁人卻道她謙虛,他們可是瞧見褚尋真剛走過來就說出答案,算數之快哪裏是還行一般能解釋的。
自謙幾句脫身而出,卻又對上馮家小姐亮起的雙眼,細聲細語說,“你算學真好……”
褚尋真微愣,“你是喜歡算學嗎?”
她看馮嫄的表情,像極了從前在課堂上痴迷於學術雙眼放光纏她講解的學弟學妹們。
馮嫄臉色微紅,低下頭去,略微不自在的揪着袖間,“我、我是喜歡,平時也看……”
話未說完,卻被走來的馮夫人打斷,她上完香后就要回去。
馮嫄欲言又止的被馮夫人拉走,蔣紅蓉也來到褚尋真的身旁,臉色頗紅潤的笑道,“剛乾什麼去了?”
褚尋真簡單說下,道,“娘,求的簽子很好?”瞧她娘一臉眉梢染笑意的模樣,必是好的。
果然,蔣紅蓉臉帶喜色的點頭。
求籤后便是游丹曄寺,賞風景,丹曄寺是京城裏的名寺,人來人往,眾生芸芸。
蔣紅蓉又遇到幾位來寺里上香的夫人,停下與之交談,說的興起,找了間廂房坐下繼續,褚尋真聽得無聊,尋個緣由出來,自己逛去松柏林。
山上的松柏林不愧也是一絕,百樹連蔭,波瀾壯闊。
人在其間顯得渺小,風吹來,帶着清新的松柏冷香,陽光透過稠密針葉,灑下斑駁的橢圓光點。
在這百年古剎里,聽着悠遠的撞鐘聲,褚尋真不知不覺間走了許久,待回過神來,已經不知偏離去了哪裏,周圍也沒些人影。
迷了路卻也不慌不忙,褚尋真繼續走,看能否瞧見人帶她回去。
正走着,前方驀然變換景色,林深幽靜處有一竹林,林中有個小院門。
褚尋真走上前去敲了敲,不多時,裏面傳來腳步聲,門打開后,一個只有七八歲左右的小沙彌抬頭向上看,張嘴傻眼的模樣。
心中略感好笑,怕是自己突然出現,叫小沙彌懵茫了。
褚尋真道,“小師傅,我迷路了。”
小沙彌急忙合禮,“女施主請等一下。”說完便蹬蹬蹬跑回院內,好在院門沒給褚尋真關上。
等待的時間裏,褚尋真也打量起這處,看來她到的地方應該是一處院落的後門。
沒等多久,小沙彌又蹬蹬跑回,站定勻口氣說,“女施主,請跟小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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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算學引用的是元代數學家朱世傑編著的《四元玉鑒》裏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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