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天歸寧之行

風雪天歸寧之行

冬月的天,朔風凌冽、滴水成冰。京城的天多日都是陰沉沉的,似乎隨時都有一場大雪來臨。

天還未亮,楊柳衚衕里李穆川李書吏家已經亮起了燈,其妻肖氏正在廚房裏忙碌。

整個院落靜悄悄的,正方東屋李泗新和張氏老兩口因年紀大了,還沒起身。西屋是李穆川兩個女兒的居所。東廂房是長媳鄭氏和長孫李承祖居住,李承祖未起,鄭氏屋裏已經亮了燈。西廂房正是李穆川夫婦及兩個兒子的居所,也都靜得落針可聞。

須臾,肖氏從廚房出來,去叫大女兒起床。她並未從堂屋正門進,以免驚擾到公婆,而是走向西屋的窗口下。肖氏站在窗口邊,輕叩窗欞,呼喚大女兒。

“麗娘,起來了。今兒要去你大舅家,晌午約莫要下雪,咱們早去早回。”

“就來了,阿娘!”

聽到女兒的回應后,肖氏搓搓手,轉身去往廚房。

廚房裏一點油燈只能照亮灶台,三口大鐵鍋並排,里鍋里滿滿一鍋雜糧粥,外鍋里滿滿一鍋熱水,中間一口小鍋,用來做菜的。裡外兩口鍋里熱騰騰的霧氣,證明肖氏是個勤快婦人,家人都在睡夢中,她卻已起床多時。

肖氏麻利地在面板上揉面,已經醒好的玉米麵糰在她手裏像變魔法一樣,很快成為一排排形態可愛的饅頭。

肖氏剛將饅頭整理好,大女兒麗娘進廚房了。十歲的小姑娘,嬌俏可愛,臉頰還稍帶稚氣,卻難掩姿色。

睡眼惺忪的麗娘揉揉眼,一邊找洗臉盆一邊和母親說話,“阿娘,今早不是該大娘做飯嗎?你咋又早起了!”

肖氏頓了頓,說道:“你大娘這兩天腿疼病犯了,早起風大,不然鬧病了,請郎中事小,人也遭罪。你松表哥得了個胖小子,今兒咱們去你大舅家,咱們都走了,中午還要勞煩你大娘一個人照顧你阿爺阿奶呢,讓她早上多歇歇。”

麗娘遂未再多言,自己洗罷臉,將熱水打入桶里,提到正房東屋門口。將門口的洗臉盆放滿熱水,隔着帘子喊道,“阿爺阿奶,洗臉水倒好了”。片刻后,屋裏傳來迴音:“好孩子,我們就起了。”

麗娘聽罷,又提着水桶去了西廂房父母和兄弟們居住的屋子。與此同時,大房鄭氏從東廂房推門而出。

因早年守寡,鄭氏衣着樸素,渾身只着一件淡紫色棉袍,頭上簪着一根素銀簪,通身再無它物。她笑着誇獎麗娘勤快,轉身也去了廚房。

鄭氏與肖氏二人一起,很快蒸好了饅頭,又準備了幾樣小菜,家裏人也陸陸續續都起來了。一時的洗漱忙亂后,全家老少都圍坐在堂屋飯桌上。

已經閑居在家的老太爺李泗新和老妻張氏坐在東面,北邊是李書吏李穆川和二房長子李承業,西面是長房長子李承祖和二房次子李承志,麗娘一個人坐在南面,鄭氏和肖氏在桌下忙着端飯。

早飯比較簡單,一籃子新出鍋的黃面饅頭,一鍋雜糧稀飯,還有一盤子涼拌蘿蔔和一盤子醬鹹菜,外加一個熱菜清炒大白菜梗。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普通之家,這樣的早飯並不難得。但李穆川身上只有秀才功名,在京兆衙門裏也是一名普通書吏,家裏四個孩子,本就負擔重,大哥又早年病逝,留下大嫂和侄兒。因父母尚在,侄兒年幼,兩房人未分家,大嫂和侄兒也由他贍養,因此家計也不太寬裕,一家人頗為節儉,連一個侍從都沒雇。

全家人即將用早飯,只有李姝一個人還在正房西屋緊緊抱着被子,留戀着被窩的溫暖,遲遲不願意起來。

這裏太冷了,沒有暖氣,取暖全靠抖。炭盆、暖牆什麼的,那是富貴人家才有的,阿公阿婆年紀大了,也最多用個湯婆子。李姝一到冬天就成了狗熊,天天想冬眠。

堂屋裏的各種聲音透過門帘很清晰地傳進來,饅頭和雜糧粥的香味也從門帘縫隙鑽了進來,李姝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好幾聲。

突然,門口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像小炮彈一樣衝進來,強行掀開她的被子一角,沖她大喊,“二姐是個懶丫頭,羞羞羞!”

李姝不情不願地坐了起來,穿上她的小花襖和花棉褲,套上藏青色的棉襖罩子,穿好棉鞋。

從窗檯桌上的一隻木盒子裏拿出一把小梳子和一根紅色綁帶,李姝隨意把自己的一把稀拉拉黃毛紮成個小揪揪,慢騰騰出了正房西屋門。

阿婆張氏看到她這個懶樣子,邊喝着粥邊說笑着道:“七八歲的大丫頭了,還睡到飯熟醒。過兩天你二姑媽回來了,又要擰你的嘴。”

張氏說的二姑媽是李家二姑奶奶李蘭芝,新出嫁才兩個多月。在娘家時,麗娘和李姝都歸她管教,李蘭芝為人爽快,又勤快,最看不得李姝的懶樣子,雖疼愛這個年幼的侄女,卻也經常因李姝犯懶而擰她的嘴。

李姝覺得李蘭芝這個小姑娘很有趣,經常逗她,時常假裝害怕,不讓她擰嘴,姑侄二人滿院子追着跑,眾人卻以為李姝懼怕李蘭芝。

李姝一邊洗臉一邊笑眯眯地說,“阿奶不說二姑媽就不知道了,哦,還有三郎個告狀精,不許跟二姑說。”李承志立刻回嘴,“就說就說!”

飯桌邊,肖氏一邊忙碌地給公婆、丈夫和小兒子添粥和添饅頭,一邊回頭說她:“快些收拾利落,我們吃完了就走,可不等你!”

“不等不等!”年幼的李承志學舌道。

李穆川慢條斯理地喝着粥,配着兩樣鹹菜,吃完了兩個饅頭。擦過手後跟肖氏說道,“替我向大舅兄道喜,我晌午下了衙就過去,下午跟劉大人告個假,夜裏跟你們一同回來。”

肖氏道:“官人自去衙門,妾帶着孩子們先去。”

鄭氏笑道:“恭喜二弟妹娘家得了金孫!”

肖氏一頓,也笑道:“多謝大嫂!大嫂要不了多久也能得孫了!”說得鄭氏笑的見牙不見眼。

張氏看她妯娌二人和睦,心裏歡喜,說道:“你二人別忙碌了,也坐下吃罷。天冷,一時飯涼了,吃了壞肚子。”

妯娌二人謝過婆母,並未客氣,也在麗娘身邊坐下一起吃了。

洗漱好的李姝進屋后,自己盛了一碗粥,毫不客氣地往李承志旁邊一坐,呼啦啦喝起粥來,用缺了一顆門牙的漏風嘴擠兌李承志:“三郎,等會去大舅家,你可別尿褲子啊!”

李承志登時氣急,大喊道:“二姐懶蟲,我要告訴二姑媽!”

屋裏登時一陣大笑。

很快,一家子結束了早飯,李穆川看看天,帶上了雨具,出門前叮囑李承業:“今兒不用去讀書,也不要懈怠,路上把昨兒學的書溫習兩遍,晚上我要考你,若是背的不好,可要仔細你的皮!”

“我知道了,阿爹”。

“路上多看顧你阿娘和弟弟妹妹,去你大舅家要守禮。今兒那邊忙亂,你也不小了,跟着你大舅二舅和表兄們一起張羅事情。”

“知道了,阿爹”,十二歲的李承業身高都快趕上父親了,不得不再次低頭回應。一大早被阿爹啰嗦,一會姝娘又要笑話他在阿爹面前像避鼠貓了。

李穆川點點頭,自去衙門了。

天大亮后,肖氏辭別公婆,帶着兩子兩女和一應賀禮,去往娘家。

臨行前,檢查一下諸兒女的衣着。十二歲的李成業,半大小夥子了,穿着一身青色長衫,頗有風姿。麗娘自不用說,唇紅齒白,烏髮鬆鬆挽個小髻,戴一朵紅色絹花,通身一條淺紅棉袍,即使衣衫素凈,也難掩好顏色。李承志還小呢,因是去喝喜酒,自是穿得一身紅,像個年畫娃娃。

李姝還穿着棉襖罩子,肖氏皺了皺眉道:“姝娘把罩子脫了吧,換上前兒新作的裙子。”李姝只得換了衣裳,然後隨大家一起出門。

出了楊柳衚衕,肖氏打發李二郎去街邊尋了常叫的一輛騾車,付了車馬費,登上了騾車。

騾車只有簡單的遮擋,冷風還是往車裏灌。肖氏摟緊三郎,麗娘和李姝依偎在一起。只有十二歲的李二郎認為自己大了,是個男子漢,主動坐到靠門口的地方,給阿娘和弟弟妹妹們擋風。

車上,李姝問肖氏,“阿娘,去外婆家又不遠,走去就是了,為甚還要坐車費錢。”

肖氏想了想,還是告訴孩子們實話:“要過年了,街上人多車多,保不齊有拐子,你和三郎還小呢,怕拐子們打主意。再者……”

肖氏瞥了一眼容貌秀麗的麗娘,繼續說道:“你阿姐也大了,不能老去街面和人擠。”

小三郎忽然拍手大喊:“大姐要找婆家咯,大姐要找婆家了!”驚得麗娘立刻去捂他的嘴巴。

聽到這裏,李姝頓時在心裏嘆氣,麗娘才十歲啊,十歲,小學未畢業的年齡,就要說婆家了。她已經七周歲半了,很快就要輪到她了。這讓後世30歲才結婚生娃的李姝如何能接受。

是的,李姝不是本土人。她本來愉快地享受着悠閑的退休生活,兒子在外地成家了,有妻有子,孫子大了,不用她帶了,她和老伴一起回到小城市養老。

二十一世紀中葉,社會發達,李姝和老伴的晚年稱得上是無憂無慮。不幸的是,一向身體康健的老伴竟然比她先去。她一個人過了三兩年後,也患上重症,病情惡化得快,她也不想治療,兒子拗不過她,只能保守治療。三兩個月後,她把剩下的資產全部留給兒子,帶着憧憬去和老伴團聚了。

等她再次醒來,老伴沒看到,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屎尿皆不能自主的小女嬰。她暈乎了好幾天,終於接受了事實。好在,她也是經歷過生活洗禮的人,不怕這詭異的穿越之行。

一晃眼,七年半過去了,李姝從一個小嬰兒長成一枚小蘿莉。這期間,她用了個巧妙辦法保住了自己的名字。因上一世也姓李,抓周時,她故意抓了本書,李家人想為她取名書,后李穆川掉書袋,認為小女娘用書字太貴重,不若以姝代之,既文雅,又合了意境。

李姝的老心裝在稚嫩的身體裏,居然毫無違和感,叫起比自己小几十歲的肖氏為阿娘,也沒有打過盹。

這種重新成長一邊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以前不記得的成長過程,現在可以重新體驗一遍。這幾年間,她還如同上一世退休了一樣,閑散度日。

好在李家有李穆川在衙門裏,且李家祖籍京城,自有幾家好姻親都在衙門當差,家裏雖不富裕,至少衣食無憂,等閑人家也不會欺負上門。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這裏女孩子不讓讀書就算了,成親還太早,十歲左右開始說親,一兩年後定親,再等兩三年來了天葵,就可以嫁人生子了。

李姝看看自己扁平的胸部,暗自嘆氣,還有六七年的時間,這副豆芽菜身板真的可以長大到孕育生命嗎?想想就可怕。

李姝當閑人當了七年多,這輩子上有爹娘疼愛,下有溫柔嬌俏的小姐姐麗娘愛護,頗是悠閑。很快但麗娘很快就要嫁人了,自己也大了,李家長輩必然不會再允許她閑散度日,該學的德容言功都要開始學了。

李姝目前的狀態是,大字勉強認得幾個,還是零碎跟李承業學的;女工不會,連個手絹都縫不好;廚藝不精,只能勉強熬個粥,麵糊糊都做不好。在這裏的婚姻市場,完全處於被人挑剔的劣勢地位。

李姝個人並不想再結婚,她時常想,自己臨終前想着老伴,然後來了這裏,不知道是不是意念作用,也不知道老伴來了沒有。他先走好幾年,會不會因為不同的空間裏時間尺度不一樣,說不定他已經白髮蒼蒼兒女成群,那自己就算找到他,又能怎麼樣呢。而且,自己覺得上輩子婚姻還算和睦,但不知道老頭子這輩子還願不願意再和她生活,說不定他看上了別的女人呢。但不管她想什麼,李家人肯定不會任由她胡鬧的。

不等李姝再次感嘆,騾車忽然停下,趕車的黃老漢高聲說,“李太太,到啦”。

肖氏整理了一下自己和孩子們的衣着,將禮品查點一翻,方準備下車。

李承業掀開車簾,當先跳下,依次扶着阿娘和弟弟妹妹們下車。下車后才發現,天上開始下冰珠子了,寒風也越刮越大。

黃老漢搓搓手,湊趣說道:“李太太,您娘家可是越來越發達了呀,您瞧,這熱鬧勁兒!”

肖氏也高興,“承您吉言”。

黃老漢露出大黃牙板,“小老兒先回去,吃過夜飯再來接李大人李太太並公子姑娘們”。

肖氏道謝后,黃老漢架着騾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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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閱齡,第一次開坑。因為自己是個平凡人,喜歡這些市井生活里的家長里短,所以寫得都是些平淡的東西,喜歡的親可以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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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成小吏家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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