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金銀身心兩安

散金銀身心兩安

自去年冬天起,中原地帶就少雪,開春后只零星下了幾場毛毛雨。庄稼人為了保護莊家,肩擔手挑,春麥總算沒有大量減產。但隨着雨水持續減少,秧苗剛插入田裏沒多久,各處灌溉用水告急。

很多村莊村民為了搶水,大打出手,打死打傷的都有。百姓們日夜盼望着老天能痛快下場雨,沒成想,雨沒下幾滴,倒是盼來了鋪天蓋地的蝗蟲。

蝗蟲過境后,本就乾涸的奄奄一息的秧苗全部被啃的只剩下個樁,除了水田,旱田裏的玉米苗、豆苗,無一倖免,一些村莊裏連樹木都被啃禿嚕了皮。

呼啦啦的蝗蟲來得快走的快,農夫們還沒反應過來,蝗蟲們都飛走了,連殘骸都沒留下,田地里,再也找不到一點綠色。

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哭,有些小娃的胳膊腿兒還被咬了。大人們此時已經顧不上查看小娃們是不是被咬傷了,他們都撲倒在地痛哭不已。這一年,一家子要怎麼過啊?

家裏的存糧能吃多久呢,百姓們開始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乾飯是見不到了,婦人們連稀飯都只能吃個小半飽,老人們開始主動少吃甚至不吃,一天隨意喝兩口粥,把僅剩的口糧留給後人。

有些農人開始補種,但天干少雨,收效甚微,有些家裏本就沒有存糧的,已經帶着全家老少開始出門討飯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百姓們的日子越發難過。很快,整個中原大地開始餓殍滿地。

景平帝急得滿嘴起了燎泡,這個時候,他再顧不上黨爭了,先把災民安置好了再說。戶部缺銀子,今年的軍餉都沒發,景平帝自己的陵寢都因為缺錢而停工了。滿朝文武都默不作聲,沒辦法啊,天災面前,人人都渺小,只能儘力而為。

景平帝下令各地州府開倉放糧,聖旨到了地方后才知道,許多糧倉居然是空的,還有一些連軍用備糧都被換成陳年霉爛了的糧食。有一些地方官員為了應付檢查,糧倉裡外面都是好糧食,裏頭次一層,再裏頭更差,到了根本沒法檢查的地方,直接換成了沙石。

景平帝氣得擼了一串的官帽子,把一些貪的狠了的,直接當著災民的面砍頭。餓的奄奄一息的災民門們拍手稱快,都是這些貪官害人,皇帝老子多好啊,多殺幾個貪官吧。

戶部各處調度,從江浙、兩湖地帶調來許多存糧,直接運到各州府,派了許多年輕有血性的監察御史們去監督救濟糧的發放,總算暫時穩住了形勢,沒出現大面積流民積聚造反的事情。

遠在泉州的李姝也聽說了消息,還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很多流民已經南下到了江西、湖南、福建和江浙地帶。流民一路亂竄,到處找吃的,人餓極了,哪裏還顧得上禮義廉恥,什麼□□的事情都能幹的出來。許多城裏的小富戶被搶,鄉下的人出了門就要做好被敲悶棍的準備。

夜裏,吃飯的時候,李姝有些悶悶不樂,趙世簡也沒說話。平哥兒見父母都不說話,且氣氛有些凝重,低頭老實吃飯。

李姝感覺到自己這樣不好,忙給平哥兒夾了一筷子菜,又摸摸他的頭,平哥兒抬頭笑了笑。

趙世簡沒說話,給她們母子兩個一人夾了一筷子菜。

一家人吃過了飯,沒有到書房,而是到夾道里的穿堂去了。平哥兒已經開始學着寫一些簡單的文章,他閱歷不夠,寫的很是膚淺,但文辭足夠優美,同齡人里也能算好的了。

夏天的泉州有些熱,但晚上海風刮來,帶來許多清涼。穿堂兩邊掛上細紗帘子,蚊子進不來,但風吹進來后,人頓時感覺舒爽很多。

李姝做針線做煩了,丟下東西,拿起一本遊記開始看,看着看着,看到了書中描寫的各處大好河山和風土人情,當然還夾雜着百姓們的生活實記。

李姝的腦袋裏瞬間浮現出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扶老攜幼,一路蹣跚着往前走,死一般的眼神里看着前方,期待前方能多一絲生機。孩子們餓的肚子都鼓了起來,老人們走着走着就倒地上死了。

她待要把這畫面趕出腦海,很快,它們又浮現了出來,彷彿在跟她說我好餓啊。她的心頓時被揪了起來,大好河山裡,若百姓不安,只會讓人覺得越發諷刺。

李姝煩躁的把書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爺兒兩個都看過來,然後彼此互相看了一眼。

趙世簡摸摸平哥兒的頭,“去吧,洗漱過了早些歇着。”

等平哥兒走了,趙世簡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把她攬進懷裏,“是不是心裏很難過。”

李姝嘆口氣,“官人,民生多艱,天災從未停過,我整日錦衣玉食,心裏實在難安。”

趙世簡把下巴抵在她的透頂,李姝的髮髻都被他壓歪了,但此時二人都不在意這些細節。

他拍了拍她的背,“娘子,你想做什麼儘管去做,只要能讓心裏好過一些。百姓艱難,不是一天兩天了。”

李姝苦笑道,“我能做什麼呢,要是我現在是個普通農婦,一天只喝一碗粥,我心裏大概就不會有愧疚了吧。”

趙世簡說道,“娘子如果不知道做什麼,就來給我幫忙吧。”

李姝抬頭看他,“官人想做什麼?”

趙世簡笑了,“去年康大哥和榮表哥辛苦一年,給我掙了上百萬兩銀子。我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時間久了藏不住,那些豺狼虎豹知道了,都要來啃一口。與其最後到了他們手裏,不如全部散乾淨了。”

李姝忙問他,“官人這銀子沒過明路,如何散出去?上百萬可不是小數目,一個不慎,要被人盯上了,到時候,那些人可不管官人是不是在做好事。”

趙世簡冷笑一聲,“哼,我這銀子,如今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又不圖虛名,不需要讓百姓記得我,我左手倒右手,省去中間的層層盤剝,人不知天知,那些人想來吸血,也看我答應不答應。”

李姝有些擔憂,“官人預備要怎麼做呢?”

趙世簡蹭蹭她的頭頂,“娘子別擔憂,我也不是一下子全抖摟出去,分幾個地方,輪着慢慢放。給百姓發銀子沒用,都換成陳米粗糧,一天給饑民一碗粥就夠了,讓饑民能熬過去一陣子。”

李姝把腦袋靠在他胸口,“官人,這裏的百姓真苦啊。我長了這二十多年,從來沒聽說哪一年整個大景朝沒有天災的,今年這裏洪澇,明年那裏乾旱。好容易老天爺給個臉風調雨順,又有貪官刮地皮。官人,你以後的私船別跑那麼多了,咱們這其實也是在與民爭利。”

趙世簡嗯了一聲,“我已經停下了一半了,後頭再慢慢減少,留個三五條,掙些軍費,指望朝廷的軍餉,只能勉強不餓肚子。大姐姐那裏咱們不能不管,同氣連枝,裡外應和。她離不開咱們,咱們也離不開她。”

李姝點點頭,“我能幫官人做什麼呢?”

趙世簡想了想,“娘子可以發動福建的官夫人們捐款啊,這些官夫人們,個個都是掌家娘子,手裏銀子填海堆山的,捐出去落個好名聲不好,留着只會養出不肖兒孫。”

李姝吃吃笑了,“官人總是和這些官夫人們過不去,官人不知道,外頭如今都偷偷叫你玉面閻王。”

趙世簡哈哈笑了,“閻王就閻王,我這閻王,只殺惡鬼,不捉良民。”

李姝拍了他一下,“捐款倒是可以,這些官夫人們愛惜名聲。光我們捐款數量畢竟有限,官人不若與總督和巡撫商議,讓地方官員和富戶也捐款。等銀子都收齊了后,立個碑,按數目排名,那些講虛面子的,定然都往多了捐。”

趙世簡捏捏她的鼻子,“這個法子好,那些大鹽商,住的宅子比皇宮還大,再不出血,就別怪災民去搶他了。”

夫妻二人在這裏壞水直冒,出了一堆的餿主意。

第二日,李姝與趙世簡打過招呼后,帶着平哥兒、呂氏和雪娘和一群下人一起,往省城去了。

趙世簡派了一隊侍衛跟着她們,“娘子先去,我過兩天就來了,路上有事就找黃侍衛。娘子去了省城,先去宅子裏安頓下,等我到了,咱們一起行動。”並與呂氏和雪娘打招呼,讓她們一路好生照應她們母子。

呂氏笑道,“簡兄弟自去忙吧,我們這裏人多,又有你的親衛和名帖在,誰也不敢打我們的主意。”

李姝也點頭,“那我們先去了,官人路上小心。”

省城的宅子李姝一次都沒去過,年前買的宅子,一直放在那裏,只雇了幾個人看門,順帶打掃屋子。

過完年,李姝正經請了福建有名的佛道兩家的高人,到閩娘的墳前消了幾天的經,然後取出小棺木,讓趙世簡派了心腹之人往京城送去。閩娘當日下葬時悄悄進行的,雖然沒有排場,但用的棺木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墓葬里各色防水措施做的也好,棺木一點兒都沒壞。

李姝見到小棺木,又痛哭了一場,在呂氏等人的安慰下,回了家,焉了兩天才緩過勁來。

京城那頭,趙書良年前就接到了信。閩娘還沒到,他就讓趙世崇找人在吳氏的墳墓邊上點了個□□,並請好了道人和尚,等閩娘一到,不往家裏去,直接送到山頭,消了七七四十九遍經,才仔細下葬。

閩娘是個小孩子,一沒成親,二沒有後人,故而墳墓規模比較小。跟吳氏的比起來,十分之一都不到。

就這,還是李姝和趙世簡強勢爭取得來的結果。按照時下一些人家的規矩,閩娘是沒有資格葬入祖墳山的。她這樣枉死的,最多在山腳找個低洼地,隨意埋了,墳包不許突出來,讓人人都能從她墳墓頂上踩過,踩得她不敢來做亂,早日去投胎。

族裏也不是沒人說閑話,一個小孩子,又是女娘,死了就死了,按照外頭一些人家做法,找個破席子捲起來,直接丟了就行了,省的下輩子還來討債。

但趙家家族底蘊低,趙世簡雖然做到了一方主帥,族裏面也沒幾個出息人。這幾年趙書良兄弟一直在大力培養,但人才的成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出成果的,眼下還沒人正經走完科舉授官這條路子。

趙世簡如今在族裏,很有些說一不二的氣勢。好在他平日裏不大管事,也不多嘴,需要出力他出力,需要出銀子他出銀子,二話沒有。這一回他要把夭折的女兒葬回祖墳山,雖然有人有意見,也只敢肚子裏嘀咕,誰家沒得過他的好處呢。葬就葬吧,總是趙家的骨血,葬在親祖母旁邊,也不礙着誰。

把閩娘送回京城后,李姝再沒回過清源山一帶,連宅子,都是低價賣了出去。

送過了女兒,李姝又開始折磨平氏。

平氏喜歡用小道,李姝就用小道回她。她找人把平氏的貼身肚兜偷了兩件出來,送給了外面的賴漢,並給了賴漢銀子,讓賴漢到外頭說一些香艷的故事,話裏頭帶出幾句縣尊太太來。等平氏發現有人敗壞她名聲,賴漢早跑了。

平氏年紀也不小了,本來男人就納了好幾個妾。自打平氏的親爹被流放后,平家本族都疏遠了她,她家男人就對她不如以前尊重,如今聽到她外頭的一些不體面的風言風語,頓時更覺丟臉,狠狠罵了她一頓,再不進她的房門。

不光男人,連他的兒子,因為在外面不如以前得人敬重,有些埋怨平氏的父親。而平氏,一邊受着花柳病的苦,一邊忍受家庭暴力,苦不堪言。

平氏的花柳病並不是什麼多嚴重的病,等閑吃一陣子葯也就好了。但平氏請的大夫已經被收買,給她開的藥方沒問題,抓的葯卻多多少少都不行。她才換了一個大夫,感覺稍微好了些,很快又不行了,整日身上癢的難受,她一個縣尊太太,人前總不好撓痒痒,忍得頗是苦楚。

她男人剛開始覺得自己不慎把病傳給了家裏婆娘,很是有些愧疚,對她也多有忍讓。後來他自己的病都治好了,平氏始終好不了。再加上外頭的風言風語,平氏的男人對她越發不滿,若不是夫妻二人成婚多年,他真要懷疑她是不是在外頭偷人了。

不說平氏,李姝這頭,帶着平哥兒等人坐着馬車,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風景,玩一玩,花了兩天功夫就到了省城。

家裏看門的下人一見夫人來了,頓時把平日磨洋工的勁頭全丟了,立刻打起精神伺候起來,若是能跟着夫人走,比留在這裏看門強多了。

省城的宅子大,總共有五進大,共分三路,且每一路都帶了跨院,整個宅子佔了半條街。家裏面積大,呂氏和雪娘也不出去找地方住了,各自隨意找了個院子帶着女兒住了下來。

幾人當日安頓好了后,李姝帶着大伙兒出門逛了半天。

雪娘路上直笑,“這省城比泉州就是大一些,不過說起來,還是咱們京城最大。”

呂氏笑了,“看看,京城來的就是不一樣,等會兒路上人都要來把你當稀奇看了。”

玲娘和芳娘在後頭手牽手,聽到了直捂嘴笑。

大伙兒只在周邊走了走,買了些家常用的東西,又在一家酒樓定了個包間,點了桌席面,要了許多本地特色菜肴,吃飽喝足后就一起回來了。

她們走後第三天早上,趙世簡快馬加鞭,天江江黑的時候趕到了。

他一來,家裏面的下人更加規矩了。將軍治家和夫人不同,你犯了錯,只要不是大事兒,夫人那裏能過去就過去。將軍這裏直接用軍營那裏的規矩,犯了錯,先自己去領板子。別的事情還好說,三板子兩板子也打不壞,要是將軍心情好,打板子的人也就做做樣子,並不疼。一旦牽扯到夫人和哥兒的事情,將軍再不肯講一分情面,求夫人也沒用,那板子真是實打實的打到肉裏頭。夫人也沒辦法,只能給你些上好的棒瘡藥膏。

趙世簡到了后,大伙兒一起吃了頓飯,吃飯前就讓人給巡撫和總督各送了名帖,明日他到衙門去拜訪二位,有要事情商議。

東南軍在省城也是有自己的辦事衙門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去了衙門。

他極少來省城,都是直接在軍營里,或是住在泉州,去軍營方便。

他才進衙門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出門,巡撫馮大人親自上門來了。

趙世簡見馮大人一把年紀了,主動抱拳行禮,“老前輩好,都是晚輩的不是,勞累您親自過來,本該我上門探望的。”

馮大人樂呵呵地摸了摸鬍鬚,“趙將軍客氣了,昨兒接到趙將軍的帖子,怕是有急事,老夫今兒急忙就過來了。”

馮大人是巡撫,掌管一省行政,一般不與軍方來往,這是規矩,地方文武串通到了一起,容易作亂。監察御史們兩隻眼睛就盯着這個,你一個地方主帥,找當地巡撫,要幹什麼?

趙世簡從來沒找過馮大人,今兒頭一次送帖子,馮大人怕是有什麼事,沒等他去,直接過來了。

趙世簡再次笑道,“都是晚輩的不是,讓您擔憂了。也無別的事情,想請前輩來一起給聖上分憂。”趙世簡說著,雙手抱拳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

馮大人急忙起身,也往京城方向拱手,“為聖上為朝廷分憂,不管刀山火海,趙將軍只管吩咐,老夫這把老骨頭,再不會退縮一分。”

趙世簡忙道,“大人忠心為過國,把福建治理得僅僅有條,那麼多災民流竄過來,卻未發生聚眾鬥毆之事,這是大人的功勞。”

馮大人忙謙虛道,“有了趙將軍鎮守一方,什麼宵小也不敢作祟。”

一老一少相互客氣了半天後,再次分賓主坐下,趙世簡讓人上了茶水。他久不來這裏,這裏物資極度短缺,就這茶葉,還是他早晨走的時候,李姝讓他身邊人帶上的。

趙世簡喝了口茶,直接說道,“晚輩來沒有別的事情,這些年,蒙聖上抬愛,晚輩從八品小官做起,如今到了福建任職。晚輩與內子,原是普通人家出身,頭些年一直省吃儉用,這兩年到了福建,東西比京城又便宜一些,我們也積蓄了幾兩私房錢。自中原蝗災以來,想到百姓扶老攜幼出門討飯,內子整日吃不下飯,趕着我過來找諸位大人商議,要把她手裏的私房銀子都捐了出去。”

馮大人笑了,“夫人仁義,多少人見百姓流離失所而無動於衷,夫人雖是女流之輩,卻能憐貧恤老,老夫佩服。”

趙世簡也笑了,“大人客氣了,晚輩想着,內子是女子,都想着把釵環賣了換幾斤糧食給百姓裹腹,咱們堂堂七尺男兒,難道要袖手旁觀不成。故而,今兒晚輩來請大人和總督大人一起,咱們各家湊湊份子,給中原的流民們買些糧食,讓他們感受到聖上和朝廷的恩德。”

馮大人心裏罵,你個姦猾小子,誰不知道你的私船來錢快,你當然大方了,但他嘴上仍舊笑眯眯的,“趙將軍不說,老夫也預備要做這件事情。趙將軍來了正好,將軍是大戶,自然要多捐的。”

趙世簡哈哈笑了,“前輩說笑了,今年東南軍二十萬將士們的軍餉到現在都沒到,晚輩也是苦苦支撐。這回捐銀子,全靠夫人把首飾賣了才能保住臉面。我這省城裏的宅子,這兩天頭一回去,我們預備明兒走的時候就把它賣了,家裏人少,有個三進小院子就可以了,這左右一倒手,又是不少銀子呢。”

二人正說著,總督也自己摸來了,“哎呀,馮大人果真在這裏。”

趙世簡忙起身行禮,又請他坐下喝茶。總督聽說了二人商議的結果,直接拍手稱快,“這個立碑的主意好,依老夫看,就叫功德碑,我看那些日常號稱憐貧恤老的人這回還怎麼說嘴,不交銀子,甭想上碑。”

這頭,福建三大巨頭們暗搓搓地想着怎麼從官員和富戶身上敲詐,那頭,李姝磨刀霍霍向一干官太太和富太太。

她才住下兩天,各路管太太們的帖子都到了,李姝沒時間一一拜訪,乾脆自己做東道主,把巡撫、總督和一干州府太太們都請了來,在她家裏開宴席。

宴席還沒開,李姝聽趙世簡的話,先叫來了人牙子,把這宅子重新估價,賣了后直接捐出去。這宅子趙世簡花了大價錢的,各處名貴石頭、花木他都淘騰了來,正院垂花門上的木料都是名貴木料,連後院大湖裏的石頭都是花高價買來的。

除了這些,趙世簡還在正院和外書房各建了一個循環流動的熱水系統,冬日裏,取暖用熱水,再方便不過了。正房盥洗室里通了一個熱水噴頭,室內有個浴池,泡澡和淋浴都可以。

福建的富戶們雖然各家的園子都修建的富麗堂皇,但何嘗見過這種東西?都覺得新鮮。有人甚至想出高價錢買了,後來聽說是趙將軍的宅子,都夾着尾巴回去了。

如今聽說趙將軍這宅子要出手,多的是有錢人家想買。李姝讓人牙子告訴那些買家,高價者得,且這次賣宅子的銀子,自家一分不留,全部捐獻給災民。那些大商家,最喜好名聲,聽了之後,立刻開始把價格往上面抬,最後,除去買宅子和修葺的錢,李姝另外還掙了三四千銀子。

挑好了買主后,李姝立刻讓人牙子跟着買主去衙門裏辦手續,並告訴買主,她還需要再住一陣子,最多不超過一個月。買主見房契都改了名字,你一個一品官夫人,自然不好騙我。

賣過了宅子,李姝又把自己去年胡亂買的一些首飾當了。那時候她整日心裏煩躁,就愛亂花錢,首飾就撿貴的買,什麼寶石玉石的,花里胡哨的,整日把自己收拾的像個首飾盒子一樣。

如今她看都不想看一眼,都賣了省心。

宴席當日,整個省城的官夫人們都來了,文官武將家的一個不少,太遠的地方的州府官太太們實在來不了了,聽說今兒是給災民捐銀子,也讓人捎來了銀子。

很多富戶人家的太太,聽說今兒只要掏錢就可以露臉,都多方打聽,將軍夫人的宴席能不能多叫幾個人。李姝知道這些人愛面子,剛開始卡着人數,帖子發出去的越少,這些富太太們越搶的厲害。慢慢多發幾張,福建有名的富家太太們經過幾輪的哄搶,也都搞到了請帖。

一群官太太富太太們見面,一通的行禮問好,相互廝見后,分誥命級別和賓主坐下。李姝今兒雖然是誥命最高的,但她年紀輕,故而她請了巡撫太太和總督太太坐了上席,自己陪坐一邊。

聽戲、賞花、吟詩作對,這都是官太太們宴席的常規項目,成了婚的,就聊家長里短,跟着母親來的小姐們,聚在一起說詩文,說胭脂水粉,反正只要你能找到說話的對象,大伙兒多的是話題。

趙世康和肖青榮如今都補了從六品虛職,呂氏和雪娘身上也有個誥命,坐在一堆太太里也不算丟人。玲娘有了人家,今兒比較矜持,把出頭露臉的機會都讓給了小姑子。

對,如今玲娘知道芳娘是自己的小姑子了。她頭先是害羞,後頭慢慢放開了。在泉州,她們二人都是京城裏來的最能說到一起去,兩家關係好,住的又近,如今又是姑嫂關係,整天形影不離。

等玩夠了,開宴席,一群夫人太太奶奶和小姐們,坐了十幾桌,把花院子裏的大花廳坐的滿滿當當。

今兒的宴席,李姝別出心裁,沒有一樣大葷,全是素菜。

諸位太太們都心下納悶,將軍夫人如何這般小氣。

李姝請總督太太和巡撫太太坐下后,自己端着杯子起身,先給大家屈膝行禮,然後開始聲情並茂地演講。

“諸位夫人、太太奶奶們,今兒咱們不論誥命高低,只論年歲,我年紀小,今兒請大家來我家玩耍,不怕大家笑話我,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諸位來賓聽到她這話,都安靜了下來。

李姝繼續說道,“我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出生時,我阿爹是京兆衙門裏的一個小吏,每月只有三五兩銀子的俸祿養家。我小的時候,好幾天才能吃一頓肉。我阿奶怕我們嘴饞,經常買一些碎肉,再剁碎了和着菜一起攤餅給我們吃。那還是在京城呢,就這,原來我還覺得小時候日子苦。可最近聽我家將軍說,中原蝗災過後,多少百姓別說吃餅了,觀音土都搶不到了,城牆皮都扒下來吃乾淨了。”

李姝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可你們知道嗎,觀音土吃到肚子裏,人克化不動,會活活脹死。你吃了,會脹死,你不吃,要餓死,這就是蝗災后許多百姓的日子。聖上和朝廷里的老大人們都開始節衣縮食,省出哪怕一口糧食,也能救下一條命。我們這些內宅婦人,整日錦衣玉食,如今,我們不該為災民們做些什麼嗎?你們知道嗎,災荒年月里,青壯們還能逃一條命,大一些的孩子,能賣身為奴,可那些婦人和小娃兒就苦了。婦人們長久挨餓,連月事都不來了。小娃兒餓的狠了,肚子會越鼓越大,身上卻越來越瘦。他們的肚子裏沒有一口糧,最後,人餓極了,肚子會吃自己的,先吃的就是胃,最後,死了連個全屍都沒有。”

原諒李姝故意在這裏嚇人,她也是以前聽說人餓極了,胃會自己消化自己,具體的她也不清楚。她故意說的嚇人一些,又是拿小孩子說事。這些婦人們,個個都有孩子,聽得心都揪成一團,頓時眼淚直往外冒。

旁邊的夫人太太們,一邊抹淚一邊說,“趙夫人不說,我們也聽說了災民們日子難過,但沒想到這樣艱難。今兒趙夫人既然辦這個募捐宴席,我等不說多的,至少也要救下幾條性命。”

大伙兒都嗚嗚哭了起來,李姝見時候差不多了,不好再煽情,開始收尾。

“今兒這宴席,全是素菜,各位夫人太太們,咱們成日吃得好穿得好,今兒不說嘗一嘗觀音土,我們先嘗嘗這百姓家的全素宴。這些菜,都是百姓家裏的家常菜,是我家裏廚子做的。我們吃了,會感覺少油無鹽,但百姓家裏做菜,誰敢敞開了放鹽呢,更別說油了,也就過年過節能見個油水,平日都是拿布沾一點擦擦鍋。”

“咱們吃了這全素宴,體會一下百姓的日子。體會過了,給災民們捐些米糧。既是我發起的,我帶個頭,我家這宅子,作價一萬五千兩賣了,我一分不留,全部捐出去。還有我賣首飾和我的私房銀子兩千兩,我家將軍昨兒給我湊了個整,今兒,我統共捐兩萬兩。另外,還有粗麻布棉襖三百件,粗糧和陳米兩千斤。”

說完,她看向巡撫太太和總督太太,“我年輕,沒什麼見識,說的顛三倒四的,要是哪裏說的不對,還請二位夫人幫我描補描補。”

總督原是管軍權的,但有趙世簡在,福建的總督就是個空架子,故而總督太太一向話不多,事事以巡撫夫人為先。

巡撫夫人馮夫人看了李姝一眼,擦了擦眼淚,笑道,“趙夫人果真慈悲心腸,把自己的首飾都賣了。既是要捐款,咱們就得有個章程,找幾個威望重的,一起管賬,讓這銀子能全部用到災民頭上。”

總督夫人也點頭,“是該這樣,把賬管好了,善事才能真做到災民頭上。”

李姝就等着她二人說這話呢,“那我在這裏厚着臉皮請夫人做這個總理了,我給你們打下手。不怕你們笑話我,我小戶人家出生,小時候摸過算盤珠子,詩詞歌賦比不得諸位大家閨秀,算起帳來,不是我吹牛,積年的帳房老先生也沒幾個比得上我的。”

呂氏在一邊打趣,“哎呦,這還不叫吹牛,那什麼樣的才叫吹牛呢?”

眾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馮夫人又說道,“既然趙夫人看得起我老婆子,我就厚着臉皮來做這個總理,再請總督夫人和福州府太太一起監理。等會兒大伙兒把要捐的銀子數量登記一下,事後再送銀子過來。趙夫人讓人一式寫四份,咱們四個一人一份,諸位在坐的夫人太太們,誰想查賬,隨時可以來。”

李姝跟大家說道,“我這宅子已經賣出去了,過一陣子,我又要回泉州去了。這邊的事情,還是要多勞煩諸位。”

說笑之間,李姝讓丫鬟拿來了紙筆,諸位夫人太太們都寫了自己的捐款金額,等宴席結束,再派家裏人送銀子過來。

全素宴確實不好吃,夫人太太們日常本就吃的少,今兒都隨意動了兩筷子,然後都放下了。

李姝是東道主,也不好餓着大家,全素宴席就是個幌子,她又上了許多點心果子,讓大家再墊一墊。

等大伙兒都走了,李姝略微看了一眼,嚯,收穫頗豐,十幾萬兩,特別是那兩三個富商家的太太,出手真大方,比自己還多。

那邊,趙世簡和馮大人幾個收穫也不少,官員和富商們總不好比夫人太太們捐的還少。趙世簡不想打眼,只出了三萬兩。各路官員見這三大巨頭慷慨解囊,都紛紛掏腰包。零零總總加起來,有女眷這邊的兩倍之多。

京城那邊,平家人聽說后,又暗罵趙世簡姦猾。我們在京城裏難道沒出力?就你兩口子知道顯擺!

趙世簡和李姝不管京城裏平家人和龐家人如何罵自己,搞完了募捐,兩口子深藏功與名,又回泉州去了。至於後面怎麼立功德碑的事情,就讓巡撫馮老大人去操心吧。

明處的事情做完了,暗處,趙世簡讓心腹之人喬裝成富商,深入災區腹地,就地高價從一些大糧商手裏買糧,立即熬粥給百姓喝。

他們在每個地方待幾天就走,走之前,找當地德高望重的耆老做見證,把剩下的糧食交給他們,讓他們繼續施粥。換個地方后,如法炮製。那些想打聽消息的,還沒等伸手,人就走了。

中原幾個省份都遭了災,等把災區轉完,趙世簡手裏的百萬兩銀子花了個精光。銀子花光后,他頓時覺得渾身輕鬆。

夜裏,兩口子在房裏說私房話。

李姝笑話道,“官人,從此以後,我們又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趙世簡哈哈笑了,“娘子又要跟着我受苦了,我如今又精窮了,給娘子打對金鐲子的錢都沒有了。”

李姝摸摸他的臉,“官人莫急,我還有年俸銀子,明兒給官人裁一身新衣裳。”

說笑完了,李姝又道,“可惜我不懂莊稼,幫不了災民們的忙。”

趙世簡撓頭,他上輩子也沒種過田啊,他對稼薔之事也是一竅不通,什麼套種間作,他連概念都搞不清楚。

“且先這樣吧,等這回災民都安置好了,咱們再想想辦法,莊稼的產量可不好提啊,這裏又沒有化肥。”

李姝點點頭,“官人,做了好事,人心裏果然高興。”

趙世簡攤在床上,“是啊,銀子沒了,我心裏反倒輕鬆了,不該是自己的東西,留着身上都難受。就算這真是場夢,也是個好夢。”

李姝笑了,夫妻二人一起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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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成小吏家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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