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起

夙起

秋日狂風扑打窗欞,發出刺耳響聲,窗外幾數高矮不一的芭蕉油綠的葉子隨風晃動,發出撲簌簌的響動。

侍兒將紅木盤過頭顱托在官海潮眼前。

官海潮拾起一隻輕紅的柿子,朝座下匍匐於地的劍侍道:“如此說來,你們也不能確認,沅陵公主葬身火海了?”

劍侍崇明一頭磕下來。

碰觸地面的額頭肌膚冰涼無比。

火海之中找到的屍體,渾身已燒焦,只因滿宮之內獨其一人着公主服飾,手指上套有一顆孔雀藍的璀璨寶石,傳聞公主不論到何處都會攜帶那枚孔雀石,身量、年歲,皆與公主無異,仵作驗屍之後,有八分確認那是公主。

官海潮忽眉頭一蹙,將紅柿子擲出,摔在崇明腿上,砸落於地,濺出一片猩紅汁液,如血般渾濁綺麗。

“八分八分,我要的是十分!”

官海潮是庶民出身,后躡足行伍之間,聲名鵲起。早在平昌被破之前,他便久仰沅陵公主大名,當年讓十三名權貴子弟一同被辱,讓蕭弋舟能灰溜溜滾回西綏的高傲公主,如果他能得到,其中意味,蕭弋舟比誰都明白!

天下已平,獨差東林郡尚未收歸,並幾個地方郡縣而已,真真是新帝陳湛心腹之患的,還是馬肥兵壯的西綏。

但陳湛優柔,不肯硬碰,要拉攏蕭弋舟,官海潮不懼戰,他只想將從蕭弋舟手下戰敗的屈辱討回來。

崇明卑躬屈膝,“屬下失職,是屬下之過!”

官海潮狐狸眼微微眯起來,手又拾起了侍兒紅木盤中的一枚紅柿,“放出去的奴隸,蕭弋舟買走了一個?”

“一個丑奴。”

官海潮又道:“初秋被殺了?”

崇明更覺有罪,“是。”

官海潮冥思了會。

從蕭弋舟率人前來平昌始,初秋便接替暗衛盯梢了,不知道何處露出了馬腳,讓狡猾的蕭世子有所察覺,他竟當著人動了手。

崇明道:“初秋桀驁,當時所有人皆向蕭泊低頭,唯獨她不肯。被殺,或許也有此緣故。”

官海潮笑了一聲。

“這位世子派頭大得很,這幾年的手腕,你還不曾聽說過么?這是做給我看啊。”

崇明回話:“但世子又用五百兩買走了原本只值三百兩的女奴,餘下的二百兩,或許是為向大人賠罪的,且,世子也命人葬了初秋。”

初秋用得再得心應手,也不過是個奴隸罷了,調遣她去卧底蕭泊身邊之時,官海潮已沒打算她還能活着歸來。

初秋之死,並不令人覺得可惜。

官海潮撫須一笑,這隻紅柿沒扔下來,“我怎覺得,這些,都不像是蕭世子的行事風格。”

崇明愕然。

官海潮道:“他買走的那個女奴,是個什麼人?”

他饒有興味的掐住手指,如火般殷紅的柿子頓時如腦漿崩裂,一股濃稠鮮妍的血濺開來,糊了一手。

*

嬴妲從睡夢之中驚醒,原因無它,昨晚後半夜起風勢漸狂,數年戰亂,驛舍年久失修,一根橫樑倒塌,馬棚被吹垮了。

砰地一聲,嬴妲猛然坐起,舉目一望,房內悄然安謐。

沒有人。

她正長舒口氣,鄢楚楚帶着棠棣與蔚雲來了。

她們是奉蕭弋舟之命,來為嬴妲更衣的。

嬴妲自知階下之囚的身份,受寵若驚,又有些抗拒,“我……我地位還不如幾位姐姐呢。”

鄢楚楚還未說話,只嫣然一笑,身後棠棣與蔚雲對望着不覺眼角微彎。

若是軟軟姑娘知曉世子方才叮囑她們說了什麼,恐怕此時也說不出地位不如她們的話了。

鄢楚楚道:“世子對軟軟姑娘委以重任,待你梳洗之後,我再另同你交代。”

嬴妲微咬唇,試探地問詢:“就是……不必暖床了?”

鄢楚楚手指掩唇,實在忍俊難禁,“衾寒枕冷,孤枕難眠,這自然要。”

嬴妲垂眸下來,乖乖地點了下頭。

為蕭弋舟暖床,其實若是字面意思,應當不難受,昨晚……雖不可避免地讓他討到了不少便宜,其實什麼也不曾發生。嬴妲還以為,他只是為了報復才買她回來,倘若如此,昨晚上蕭弋舟會對她做甚麼,嬴妲不笨她想得到的。

三人為嬴妲梳洗換裳,與她們三人一般無二的裳服制式,只是顏色紋理略有不同,嬴妲這身是純雅的杏黃色,衣裳上熏了幽幽檀香,若隱若無,極是撩人。

鄢楚楚一面為嬴妲打理髮髻,一面解釋道:“公子爺生辰要到了。”

嬴妲微微怔住,仔細一想,確實也要到了。

“還有……五日,對不對?”

鄢楚楚訝然,“軟軟姑娘怎知道?”

嬴妲捏了捏手指,含混不說清,只說是無意之中聽誰提起過。

鄢楚楚便笑道:“那,能記住也不易。”

嬴妲便不說了。

“公子初來平昌,這裏不少新貴恐怕要藉著他的生辰做文章,廿一那日,不少貴族子弟要到驛舍來,所以要你與我負責操持,你便在後院安排,不必露面,前院之事交給我。”

聽說不必露面,嬴妲稍稍安心。

新貴之中,不少是卞朝舊部,因為沒什麼氣節,開城門迎敵,朝人投降了,如今換來官運亨通,彈冠相慶。這些舊部里恐怕有不少認識她的,她實在不宜露面。

梳洗好,蔚雲與棠棣捧着盥洗盆與換下來的褻衣下去。

這寢房內沒有女人梳妝用的銅鏡,但嬴妲也不想攬鏡自照。

她對自己曾經的美貌也自負過,如今觸手便能摸到那猙獰瘡疤,連一心想得到她的官海潮都能騙過,醜陋到了什麼地步,她心裏有數的。

鄢楚楚見她盯着支起的窗,望着窗外灑落金輝的庭院,枝折花落、凄哀的景緻,慢慢地也心生悲涼,“軟軟姑娘,公子是來自西綏的,奇人異士認識無數,你的臉傷定能治好。只要他上心的事,從來沒有做不成的。”

嬴妲從她的嘆息里,聽出了別樣的味道,她垂眸下來,喉音柔軟輕盈:“他知道我是誰,但卻沒有點破。楚楚姐姐,你一定也知道了,我以為……”

鄢楚楚嫣然道:“知道什麼?公子可未必,什麼話都告訴我,我也不過是他的婢女罷了。”

比起蕭弋舟,鄢楚楚更能察覺姑娘心思。

她不着痕迹地這話引出來:“我雖侍奉過無數男人,但與公子之間是清白的,比這杯水還清。”

她端起一盞溫水,讓嬴妲飲了,嬴妲捧杯,心下有些異樣,鄢楚楚道:“不止我,連煙綠棠棣她們,也都從未與公子共榻。”

鄢楚楚曾是名噪一時的花魁,看男人,一眼便夠——蕭弋舟是個固執的人,固執到,他肯一生為一人。不過她卻看不大出來,嬴妲是否是那一人,這姑娘昨晚與公子也什麼都沒發生。

嬴妲沉默了,沉默之後,又有點心虛。

原來不是她想的那樣?昨日來時,腦中想到無數畫面,都是一時臆測罷了,無人自薦枕席,無人云雨風流……

那蕭弋舟昨晚對她做的事……

嬴妲臉色微紅。

鄢楚楚引嬴妲去熟悉各院環境,“公子下榻的寢房,是昔年來平昌時也住過的。”

嬴妲淺淺地頷首。

“公子是念舊之人。”

“這裏的天井,有幾盆花,是公子當年來時親手所植。”

鄢楚楚的玉手朝角落指了過去,“聽蕭煜說,去時奄奄一息,如今回來,又開得很是繁茂。”

嬴妲朝鄢楚楚手指的地方看去。

日和風清里,濃密的翠綠之間,盛放的,與打着朵兒的,隱含桃紅稍吐梨白,亭亭迎風而立,如溫婉美人,初妝而至。

是她當年,最愛的花煙草。

鄢楚楚嘆息道:“蕭煜也說,公子愛過一個姑娘,愛得苦,沒結果。”

嬴妲將袖中的手,慢慢地捏緊了。

“你們知道那個姑娘是誰么?”

蕭弋舟確實不曾對鄢楚楚說過,不過,聰慧如她,早已猜出來了,鄢楚楚輕笑道:“沅陵公主。聽說是個很美的姑娘,美到天下多數女子嫉妒的份兒上,這真是獨一份了。”她又領着嬴妲往前走幾步,信手拈下一朵粉紅的花,“不過,公子來時,見着這花時,很是不喜,讓人毀了。還是東方先生說,滿園獨此一品,這花毀了,敗壞風水,初來乍到,莫要為難。公子這才罷手。”

嬴妲留意的點卻不太尋常,“公子從善如流。”

至於她美到天下女人嫉妒?恐怕也是因為當年十三名權貴子弟,跪在她階下求娶她,造成的轟動散播出去了,百姓以訛傳訛將她美化如神了。她的容顏算得上上人之姿,但沒到那個地步。

鄢楚楚忽然朝西邊斂衽屏息,“公子。”

嬴妲耳朵一動,想到昨晚,紅帳未解,被他揉着小白兔喊“軟軟”,臉頰驀地漲紅。

她久立不動,身後傳來男人清冷的嗓音:“死了不成?”

嬴妲只好慢吞吞地轉過來,朝蕭弋舟行禮,“公子。”

風從迴廊之間徐徐吹過,泛銀光的湘簾被捲動起來,摩挲作響,身後亭亭的花擎於枝頭飄搖,將花叢前孑立的身影斑斕起來。蕭弋舟今日着藏藍軟緞蒲紋袍,只及膝下,腳上套一雙長靴,發束成一綹,整個人俊逸而清冷,如刀揚戟張。

他的額頭鼻尖還掛着一層未乾的汗珠,勁裝將胸前肌肉的輪廓隱隱泄露端倪。

他彷彿才風塵僕僕歸來。

蕭弋舟信手將馬鞭扔給蕭煜,蕭煜捧着接過,一手揉搓了下被馬鞭甩中的英挺的鼻樑,朝嬴妲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三年前他就跟隨蕭弋舟來平昌了,那時的公主遠沒有現在可愛,軟弱可欺。

蕭弋舟眸色變暗,“換上鮮衣,仍舊是丑。”

嬴妲知道自己又被嫌棄了,黯然地將眼瞼垂得更低,額發覆下來將她的臉龐匿起。

蕭弋舟又冷眼盯了她片刻。

她只會傻着不動。

他哂笑了聲,從腰間解下來一隻寶藍綴絲香囊,信手扔給鄢楚楚。

鄢楚楚忙不迭接手裏,蕭弋舟道:“給她的,藥膏。”

嬴妲怔忡了一瞬,她抬起頭來,蕭弋舟按下腰間長劍,轉身疾步而去。嬴妲莫名其妙地回頭,鄢楚楚的掌心,正躺着一隻玉瓷瓶。

蕭弋舟疾行過縵回長廊,胸口鼓脹,炙躁難忍。

今日自軍中傳書來,夏侯孝、林平伯等人,也在覬覦沅陵公主,派遣暗衛滿都城搜尋她。

這幾個,都是當年與他一起,被嬴妲拒絕過,踩碎過自尊的人,他們都想一雪前恥,淫掠公主,當眾羞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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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要一點一點地佔~

對軟妹來說,落在蕭弋舟手裏,她能活下去,落在別人手裏,是活不下去的,她也明白這一點啊。

軟軟她真的是個軟妹,所以文案上說“女主偽傲慢,男主真傲嬌”~當年之事,軟妹會給蕭爸爸合理的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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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是傾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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