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再睜開眼,她瞧見小小的架子床上垂着的薑黃色帳簾,微風自半掩着的窗欞間吹進,帶來滿室薔薇花香。

帳簾隨風輕輕搖動。

而眼前,是一張清麗溫婉宜喜宜嗔的面容。

那是她的娘親辛氏。

是剛剛三十齣頭,容顏正好的娘親辛氏!

楊萱用了七八天的工夫終於接受了自己重活一世,回到八歲那年的事實。

重新活着,真好!

回到自己的家裏,真好!

沒有夏家人,真好!

唯一遺憾的,就是再也不能見到瑞哥兒。

不過,夏太太將這個寶貝孫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瑞哥兒所謂的“叔父”,丁丑科年輕的探花郎夏懷寧又親自教他讀書給他開蒙。

想必,沒有她這個聲名敗壞的娘親,瑞哥兒會過得更好。

看着因提及胎兒而滿心歡喜的辛氏,楊萱不由也微笑起來。

這時,外頭傳來散亂的腳步聲,楊修文陪着范先生撩簾而入。

范先生已年近花甲,就住在前頭的槐花衚衕,與楊修文早已過世的父親是知交好友。

兩家往來密切,並不需避諱。

范先生先給楊萱把了脈,捋捋鬍子道:“二姑娘氣血稍嫌不足,只是三伏天不宜太過進補,等入秋之後用些四物湯即可。”

又抬手試試辛氏的脈相,面色顯出幾分凝重,思量半天才道:“脈相有些虛浮,我先給你開個安胎的方子,天熱心氣容易急躁,切忌大喜大悲。”

楊修文急忙奉上紙筆。

范先生寫完方子,仔細瞧了遍不見錯漏,交給楊修文,“一天一劑,先吃兩副,等過五天我再來瞧,要是期間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儘管讓人去叫我。”

楊修文忙道:“有勞世叔。”

范先生“呵呵”笑道:“我是親眼看着你長大成人的,要不是我膝下無女,說不定你還會是我家女婿,用得着這麼見外?”

范楊兩家是曾有過婚約的,只可惜兩家都沒有閨女,只得作罷。

現下范先生又重提此話,頗有再度聯姻的意思。

楊修文聽出話音來,可眼下不管兒子楊桐還是兩個女兒,年紀都還小,不到說親的時候,便略過此話,拱手送了范先生出門,又順道打發鬆枝去抓藥。

辛氏臉上明顯有些怔忪。

楊萱知其為腹中胎兒擔憂,遂道:“經書上說萬事皆有緣法?娘能懷上孩子就說明弟弟跟我有緣分,娘別擔心。”

聽到她的童聲稚語,辛氏哭笑不得。

她懷孩子,跟楊萱有什麼相干?

可細一想,自己八年不曾有孕,偏生楊萱病倒,自己診出來喜脈。

沒準還真是因為肚子裏這個跟楊萱有姐弟的緣分。

辛氏本非愛鑽牛角尖之人,如此一想,便放下心不再思慮。

母女三人走進二門,辛氏逕自回到正房,楊萱與楊芷則穿過西耳房旁邊的夾道往姐妹倆住的玉蘭院走。

玉蘭院是后罩房最西邊隔出來的一處僻靜小院,因院子裏種着兩株白玉蘭而得名。

六月里玉蘭花早就敗了,西牆邊的一大片薔薇卻正值花期,開得奼紫嫣紅,張揚而招搖,引來蝴蝶蜜蜂紛飛不停。

玉蘭樹下擺着石桌石椅,桌上放了只竹篾編的繡花棚子跟針線笸籮,丫鬟春桃和素紋正湊在一起商量綉荷包。

見到兩人進來,丫鬟們忙起身招呼,“姑娘回來了。”

楊萱對春桃道:“你去看看春杏傷勢怎樣,不行的話就請郎中來瞧瞧。”

春杏是跟着楊萱一道去書房的丫鬟,跟松蘿一樣,也是足足挨了十大板,被秦嬤嬤帶下去擦藥了。

春桃應着正要離開,素紋道:“我去吧,春桃姐姐留下伺候二姑娘。”

楊芷點頭,“讓素紋去。”

素紋是楊芷的丫鬟。

楊萱與楊芷身邊各有兩個丫鬟,伺候楊萱的是春桃與春杏,伺候楊芷的是素紋與素絹。

春杏既然挨了打,如果春桃去看,那麼楊萱跟前就沒人使喚了。

楊萱便不推辭。

素紋利落地將石桌上的針線收拾好,行個禮,邁着細步穿過東牆角一處宅門走出去。

楊萱看着石桌上的荷包,笑問道:“都是誰做的?”

春桃指着那隻六角形湖藍色緞面荷包道:“這是素紋做的,給大姑娘盛香料驅蚊蟲”,又指了另外一隻方形嫩粉色綢面荷包,“這個是我做的,素紋說再用銀線綉兩朵玉簪花,姑娘覺得呢?”

湖藍色荷包的針線明顯比嫩粉色的細密勻稱。

素紋心靈手巧,針線活兒在她們幾個中是最好的。

前世,楊萱給楊修文與辛氏等人燒三周年祭的時候,曾經在墳前遇到過素紋。

素紋做婦人打扮,還準備了點心瓜果等四樣祭品,她說她現在靠做手帕荷包等小物件謀生,日子過得還算平穩。

楊萱感慨不已,當初從楊家離開的下人足足十餘個,唯獨素紋惦記着舊主,還知道在墳前祭拜一番。

想到此,楊萱笑道:“不錯,姐姐那隻打算綉什麼?”

楊芷道:“也綉玉簪花吧。”

春桃笑應:“好,等素紋回來我告訴她,綉成一樣的。”

楊萱與楊芷前後腳走進屋。

玉蘭院正房坐北向南三開間,中間是兩人共用的廳堂,東邊是楊芷的屋子,西邊是楊萱的住處。

廳堂正中牆上掛了幅寫意的《早春圖》,畫軸下方供着長案,擺着花觚香爐等物。

緊挨着長案是張黑漆四仙桌,兩邊各一把黑漆的官帽椅。官帽椅下首,東牆邊擺一張羅漢床,西牆邊擺一座百寶架。

百寶架旁邊便是通往內室的門,此時房門大開着,只垂着天青色素紗門帘。

內室用兩扇繪着春蘭秋菊的綃紗屏風隔成明暗兩間。

北面是暗間,擺着架子床並衣櫃、箱籠等物。南面是明間,靠窗橫着一張書案,書案東邊是頂天立地的架子。

書案西邊則是只美人榻。

楊芷靠着書案站定,問道:“你膝蓋疼不疼,看看有沒有淤青,讓人打井水上來敷一下,這樣消散得快。”

楊萱坐在美人榻上,將白色綢褲挽到膝蓋處,果見上面一片青紫,因被石子硌着,星星點點幾處紅絲。

尤其,楊萱生得白嫩,這片青紫便格外顯眼。

楊芷心疼不已,“好在沒見血,不過這淤青沒有三五天也消不去。”揚聲喚春桃去端冷水。

少頃春桃端了銅盆進來,楊芷親自絞帕子敷在楊萱膝頭。

楊萱本是熱出滿身汗,被冰涼的帕子激着,頓時“嘶”一聲,“真涼。”

“夏天井水就是涼,”楊芷笑道,伸手輕輕摁住帕子免得滑落,“且忍耐會兒,冰上一刻鐘就好。”

楊萱“嗯”一聲,抬頭問道:“姐看我臉上腫不腫,爹還打我一嘴巴。”

楊芷仔細打量片刻,笑着點點她滑嫩的臉頰,“臉上沒事,看不出來。”

楊萱鬆口氣,等到帕子變得溫熱,扯下去,放下褲腿,苦着臉道:“爹爹不許我再去竹韻軒。”

楊芷道:“爹爹是一時氣急,過陣子消消氣就好了,再說西耳房裏的書不夠你看的?”

正房院的西耳房也佈置成書房,以供辛氏素日寫字作畫所用,楊修文有時候也在那裏讀書。

但西耳房的書籍極少,不過是詩詞歌賦並幾卷佛經,再就是女四書。

前幾天,楊萱已經將裏面翻了個遍,不曾找到想要的東西,這才將主意打到竹韻軒。

聽到楊芷問,她便嘟着嘴抱怨,“那些書都看過好幾遍,女四書從去年開始就天天讀,實在沒意思,我想看看別的。”

楊芷微出主意,“你把想看的書列個單子,回頭讓松枝或者松蘿送進來。”

楊萱皺着眉頭,“說不出特別想看的書,就想翻着找找,看哪本有意思就讀一讀……昨天看到本雜談,上面寫着有隻白狐被獵戶殺死,變成女鬼回來索命,把獵戶嚇死了。我一害怕才不小心翻了茶。姐,你說人要是被害死,會不會也能變成惡鬼索命?”

“胡說八道!”楊芷瞪着她,“人死了就死了,要轉世投胎過另外一輩子,哪裏記得這世的事情。往後不許看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當心夜裏做噩夢。”

楊萱不怕做噩夢,她的前世就是一場噩夢。

不,她的前世本也是和睦喜樂的。

楊家是名門,曾祖父曾經入過內閣,可惜祖父楊慎雖然滿腹詩書,身子卻很差,鄉試只考完一場就病倒了,以後再沒下過場。

好在楊修文爭氣,十六歲考中秀才,因楊慎過世耽擱了一科,二十那年考中孝廉後跟辛氏定了親,轉年又考中進士。

等到三年庶吉士期滿,楊修文留在翰林院任編修,這十幾年來升任至翰林院侍讀學士。

侍讀學士雖只是個從五品官職,但職掌制誥史冊之事,每月都有機會面見聖上,頗為清貴。

楊萱衣食無憂地長到十四歲,正打算說親的當口,突然夏家提出來要楊家姑娘沖喜。

沖喜便是噩夢的開始。

楊萱仰頭看着楊芷。

其實前世她並不太喜歡這位庶姐,還不如跟大舅家的表姐合得來。

而且,她作為沖喜新娘嫁過去的夏家,原本求娶的是楊芷。

可楊修文跟辛氏卻迫着她上了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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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斂財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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