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牛夫人帶人從榮府怒沖衝出來,進了家門更是連個笑臉也不曾展露,一時王家底下下人都忍不住暗自打探——太太這是做什麼去了?怎就氣得這樣回來?
自然有人樂意忙着顯擺自己消息靈通——聽說今日幾個姨娘暗害老爺叫大奶奶發現了,宮裏太醫都來了,直說老爺只怕再拖下去便不好了!大爺震怒,一番審問下來竟覺察這姨娘是大姑老爺支使暗害的,那還了得!
眾人聽了都咋舌。
又有人忙着道:“這還不算什麼,太太順着這個查下去,竟查出來當年咱們家裏幾個哥兒姐兒早夭都跟大姑奶娘脫不了干係!連如今的大爺都叫她害過,幸而大爺福氣大,又有神佛相幫,這才活了下來。”
王家上下忿忿不平起來——未免也太歹毒了些,竟是要斷人家的香火絕人家的後路!
自然有人疑問,納悶為何王夫人如此行事——這樣瞧着似是於她也並無好處啊?
“這個你不能細想,仔細想想,那當年咱們大爺身子不好,大姑奶奶合著一個鳳姑娘,並鳳姑娘她父親王子肍那老東西不是一門心思的要咱們老爺過繼那什麼王仁做嗣子?若真成了,咱們王家與她還不是探囊取物一般!那大小家私、一應財物祖產,還不都成了他們賈府的東西!”
旁人這才明白過來,連聲應和,“叫我說,這就是眼見一計不成又出一計,只不知咱們老爺哪裏得罪了,親親的兄妹,竟下這樣毒手!”
“說不得、說不得!”有人神神秘秘地嗐聲嘆氣道,“你忘了當年老娘子跟太太是怎麼不對付的?那太太沒少吃自己是晚輩的虧!咱們老爺算起來跟大姑奶奶還隔着一層肚皮呢。”
眾人恍然。
榮府中下人是個什麼情形?巴不得自己多長一百張嘴,多生一千隻手閑話主子呢!牛夫人在榮府中大鬧一場,縱使榮府再想瞞住也瞞不住了。
唯有榮府里,賈母心內忐忑不安,旁人不知其中分曉,她還能不知牛夫人當日說了什麼不成?哪兒能以為王家沒留後手!當下便叫眾人齊聚,逼問王夫人其中緣由,“你到底瞞着我做了什麼!你那嫂子說的是確有其事還是叫人糊弄了!”
王夫人當然不肯就認了,少不得強辯一番,痛哭一回,賈母威逼利誘,奈何王夫人咬死了就是不肯說,逼得急了便哽咽不止,連連敘說自己這些年操持家務打理內宅,又為榮府添了兩兒一女。
“珠兒去的早,我便不說什麼。大姐兒當日老太太是如何看好來着?雖說如今成了太妃,那也說不得過幾年就是老太皇太妃一樣的人物!再一個寶玉,這些年在老太太膝下盡孝,也是我的孝心。如何今日便這樣逼問起來!”
旁的也還罷了,唯有元春和寶玉一時觸到了賈母的心肝上——元春還能說是盼着她出息,在宮內助力;寶玉身上可真是傾附了真心的,賈母再怎樣也不能看着寶玉有一個罪人之母!
至於牛夫人所說賈政之事,賈母卻是不曾放在心上,她是知道賈政的,有些迂腐又有些膽小的人,若說他心裏不甘還是有的,但真叫他去害人了,不說旁的,先看看有沒有那個膽子再說。
王夫人口內掏不出實話來,更不必提鳳姐兒,那是唱念做打四樣俱全,哭的涕泗橫流的,“想必是嬸子叫人蒙住了,老太太瞧瞧我這些時日同瑒兄弟的好兒來,我能害他?”
賈母無法,只得陰沉沉敲打幾句,暗自叫人更火上澆油說些榮府如何委屈等話。
世家勛貴這樣豪門大戶裏頭的閑話,一向最為街頭巷尾所樂見,出了這樣的事,不消半日,滿京城裏頭早傳遍了。
先還是只有人驚奇,這王家太太未免太不尊重了些,隻身往別家府上大鬧,實在有失身份體統,便有不少人幸災樂禍,等着看王子騰和王瑒的笑話——牛夫人這樣他們父子兩人日後可怎麼抬得起頭來?
這時候不動手推波助瀾,不能不算是錯失良機,是以不多久便有流言傳出,明裡暗裏說牛夫人德不配位,這樣作為內閣閣老之妻、詹事府詹事之母、輔國郡主之婆母、朝廷欽封的從一品誥命夫人實在不堪。
王瑒就等着這個!他深諳其中道理,料定若是一開始便將自己手中證據撒出去先頭可能令眾人激憤,譴責榮府不堪。
但到了一定地步,便能有不少自以為通曉門路的“公知”出來,大肆宣揚一番如何王家不過是清掃政敵,榮府如何冤枉等話,好生博一番眼球,世情便一個大反轉。
縱使有人不信也架不住愛看愛聽這些陰謀論的人添火架柴的起鬨,屆時王瑒再說甚麼,就都叫人先入為主地以為他是攻訐政敵,反倒給了榮府可趁之機。
如今王瑒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先叫眾人譴責王家,間或半真半假的放些榮府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出去,冷眼看着差不多背後有人下場出來推動了,便一股腦兒叫人將手中消息全散出去,全力一擊,直教榮府再無反擊之力!
果然不出兩日,京城中便風言風語起來,隱隱地竟有御史聽聞此話,義憤填膺地給正和帝遞了摺子,直言王子騰管束無方,“如此家宅不寧之人,如何能襄助聖人治理天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王崇安自身不正家宅不寧,萬不能擔此重任!”
彈劾王瑒的也有,不過比之王子騰的就要少很多——畢竟王瑒在先前謀逆一案中立下大功,正和帝雖不曾封賞,但眾人一時都拿不准他心中是什麼想法,不敢貿然出手唯恐觸犯龍鱗,但王子騰這個位子實在太讓人眼熱,縱是拼上些力氣,也是值得的。
不想這些摺子都壓中不發,正和帝沉默不曾表態,一時外頭都覺有門兒,流言愈演愈烈。
恰在此時,王瑒出手了!
先是叫人秘密往外頭散消息,開端在王家的那一番言論,如數在街邊巷尾上演,民眾輿論已經悄然轉變。過後便是太醫院提請王子騰脈案,身受寒毒折磨,幾欲喪失性命的奏章悄無聲息地擺上了正和帝的御案。
先前還義憤地同情榮府無辜受害的彷彿換了個人似的,站在街頭破口大罵:“我說人家探花郎的母親,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怎麼能無緣無故做這種事情!這是叫賈家氣的很了啊!”
“就是,換到我身上想想,那自己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拼了老命生下來的孩子,接二連三的叫人家暗害了,要是叫我知道了是誰,不上去拿刀捅了那不要臉的東西!”
“那王老大人也不容易,自己差點子斷了后不說,又叫人暗害得中了寒毒,真是……噯!”
邊上有人略通醫理的忙道:“這你卻不知道——寒毒並不是什麼毒藥,不過是身子受了寒氣侵襲的說法。若是身子強健,便是中了寒毒也不打緊,好生將養着注意莫受寒涼就是了。只是王老大人六十幾歲的人了,受這個罪,不知還能不能……,也是造孽啊!”
市井間傳言已經一面倒地偏向了王家,再有什麼人出來說甚麼牛夫人此舉有失體統等話便叫人照臉啐了回去,“呸!不打在你身上不知道多疼呢!趕明兒我上你家裏去弄死你的孩兒,看看你還這麼不疼不癢地胡唚不胡唚了!”
那些心懷鬼胎的人一時訕訕的,沒想到挑撥不成倒叫人罵了自己一通,只好灰溜溜去了。
這時候正和帝才降旨,令王瑒至聖前回奏,念在王子騰卧病在床,准許過段時日再具表上奏。
又有宮內太后、皇貴太妃先後發了懿旨,請牛夫人、黛玉至宮中相聚。
至此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正和帝是何態度,那些渾水摸魚的人就有些忐忑,同王瑒交好的人裏頭則大鬆一口氣。
王瑒至正和帝御前說了什麼不曾叫旁人知曉,但緊跟着第二日便降下聖旨,體諒王子騰年老體弱,遭人暗害,又經不察之人中傷,特賞了上柱國為勛,又頒賜好些珍稀藥材等物。
連王瑒也叫在聖旨中大加褒獎,儘是溢美之詞。
牛夫人黛玉自宮中出來,不曾見立時有什麼賞賜下來,賈府眾人又想着當日似乎傳出消息來說太后還請了賢德太妃到宮內敘話,過後黛玉等人又叫老太皇太妃請了過去,便心懷僥倖——或許是太皇太妃同賢德太妃兩番聯手,太后、皇貴太妃忌憚了,不好反駁呢?
不料等了幾日便從宮中有聖旨傳來,竟是加封牛夫人為正一品誥命、賜黛玉封邑的旨意!
往常各夫人等的誥命是要比自己夫君的官職品級低一等的,王子騰品級榮階是正一品太子少保,牛夫人便是從一品的誥命夫人,如今正和帝降旨升為正一品誥命,用意還不明顯么?
牛夫人這些日子受了委屈了,聖上降旨撫慰!
此時眾人已知道了“真相”如何,正和帝如此行事沒有個不稱讚的,都說當今既重禮法又重情誼,一時民心所向。
賈府雖叫打擊得不輕,可又暗自鬆了一口氣——正和帝也不曾擺到明面上來說,想是也要遮掩遮掩大家過的去,這事應當便是了了罷?
唯有賈母心裏還有些不安。
果然不出賈母所料,次日朝會,王瑒親扶着病體孱弱的王子騰勉力上了承乾殿,當朝具本上奏,參榮府王氏謀害子侄、賈政謀害妻兄!
林如海緊隨其後,上本參奏老榮國公賈代善、老寧府一等將軍賈敬事涉謀反,勾連韃靼,意圖傾覆大安!
一時朝野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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