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張琬琰從小姑的卧房裏出來,腳步頓了頓,把托盤遞給邊上的下人,自己往住的地方走去。快到的時候,遇見虎妞從對面走了過來。
“少奶奶,你來了?剛才大少爺問我你去了哪裏,我說小姐有喜了,少奶奶你去了小姐那裏。”
“他在屋裏幹什麼?”
張琬琰臉上笑容沒了,看了眼卧房的方向。
“大少爺說他頭有點疼,躺着呢,叫看郎中,又不看,說躺躺就好。”
張琬琰讓虎妞下去,自己繼續往裏去,走到門口,推開走了進去,床上卻不見人。
她看了眼四周。
“白鏡堂!有本事你給我躲一輩子!你給我滾出來——”
門后突然伸過來一雙手臂,將她一把抱住,張琬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親住了嘴。
她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發現是丈夫,想也沒想,將人一把推開,順手又甩了一巴掌過去。
“啪”的一聲,白鏡堂沒站穩腳,一下跌坐到了地上。
“你打我?”
他捂住自己一邊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坐地上衝著妻子嚷。
張琬琰俏面含怒,擦了擦自己剛才被丈夫親過的嘴,冷笑:“打的就是你!不服氣?找爹說去,休了我好了!”
白鏡堂一下不吭聲了。
他剛才躲在房裏,等到天黑也不見妻子過來,叫來虎妞一打聽,原來是妹妹有喜了,這才鬆了口氣,就想着趁高興,該怎麼才能哄她也消氣,想來想去,想到了之前自己向妹夫討教時他指嘴巴的動作,忽然明白了過來,應該是親嘴,想必女人都是吃一套的。於是剛才就躲在門后,見妻子進來了,抱住她就親,想着等親完了,趁她軟了些,再趁機給她賠罪認錯,沒想到非但沒討到好,反而吃了一巴掌。
剛才那一巴掌,她打得實在不輕,一邊臉火辣辣地疼。
他捂臉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和冷冷看着自己的妻子對望了片刻,忽然爬了起來,湊上去,指着自己的另邊臉道:“琬琰,我知道我錯了,滿身都是錯!你打得太好了!你再打!我這邊還欠着!你再打我!”
丈夫忽然從地上爬起來,要自己再打他,張琬琰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
“白鏡堂你幹什麼?”她戒備地盯着。
“琬琰,我錯了,我就欠你打。你打我啊,別停!”他朝妻子走去。
“離我遠點!”張琬琰從沒見過丈夫這幅無賴的模樣,不住地後退,一直退到床邊,被床沿擋住了。
“琬琰,只要你不生氣,你怎麼打我都行……”
白鏡堂抓住妻子的手往自己臉上呼。
“滾滾滾!”
張琬琰頭皮發麻,使勁推他,他死活不退,兩人糾纏之時,她腳下有點站立不穩,跌坐到了床上。
“琬琰,我真的錯了,第一不該瞞着你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第二不該騙你摔壞了腳。我真的太混了,你原諒我吧。”
白鏡堂不敢坐到床上去,乾脆蹲在她腳邊,扒住她腿,過了一會兒,見妻子始終沉默不語,態度彷彿軟了下來,慢慢鬆了口氣。
“琬琰,我真的知道錯了……”
燭火搖曳,她低着頭坐床沿上,人一動不動,露出後頸一段溫膩的白皙肌膚。
白鏡堂盯着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蹭到她邊上,伸手一把抱住了。
卧室外忽然傳來一陣跑路聲,“嘩”的一下,剛才忘了上栓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阿宣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嘴裏嚷着:“娘!我剛才已經想好了,就讓姑姑給我生弟弟,你什麼時候再給我生個妹妹……”
他抬起頭,突然看見父親抱着母親坐在床邊,兩人彷彿正在親嘴,一下瞪大眼睛,想起了小時候不知道哪裏聽來,說小孩子不能看大人親嘴,要是看了,眼睛會長疔,慌忙捂住眼。
“我什麼都沒看見!不要讓我眼睛長疔!”
阿宣嚷完,轉身趕緊跑了。
白鏡堂心裏後悔自己剛才怎麼沒閂門,急忙起身過去閂了,回來一把抱住妻子,將人壓在了床上,嘴裏說:“琬琰你都聽到了,趁着我現在還生的動,再趕緊生,不要讓阿宣失望……”
他急吼吼地親她,卻發現妻子沒半點反應,停了下來,抬頭,見她閉着眼睛竟在無聲地哭,眼淚順着面頰不停滾落,落到了鬢髮里。
白鏡堂吃了一驚。
兩人成婚雖然多年,但張琬琰性情好強,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這樣哭,急忙抱住她,替她擦着眼淚。
“琬琰你別傷心了,我錯了,我一定改……”
張琬琰再次推開他,睜開眼睛,自己坐了起來說:“白鏡堂,我知道你當初就看不上我,我也知道,我讀書少沒見識,更不知道溫柔賢惠那一套,配不上你!所以這些年,在你跟前我自認低你一等,你說什麼我聽着,我儘力伺候你,想法子讓你滿意,我給你生兒子,做我該做的,做的對,是我的本分,做錯了,我想法子彌補。我就想着我這麼努力了,哪天你良心發現,也能看我一眼。誰知道你這個殺千刀的!你現在口口聲聲說自己錯了,你知道我到底為了什麼傷心?”
白鏡堂面帶愧色,小聲地說:“你是怪我瞞着你,和柳氏糾纏不清……”
張琬琰搖頭。
“你果然還是不知道!摸着良心說,你當初娶我並非本願,這些年在外頭行走,花花世界,也就現在才鬧出這麼點事,我不該揪着不放的。世上又哪裏那麼多像聶姑爺那樣一心一意的男人?能嫁給你,我原本已經很是知足,誰還不能有一時糊塗的時候?我傷心的是同床共枕了將近十年,你到現在,一有點事,就還想着瞞我,不跟我說!你要都這樣,就算這回姓柳的女人過去了,往後說不定還會有姓花的姓草的。”
她拭了下眼睛。
“你躲在這邊的這些天,我也想過了,不怪你。歸根結底,怪我自己。十年了,沒半點長進,沒能叫你知道我其實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不過現在我也想開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做不到,也就不必勉強自己了。現在聶姑爺打了勝仗,小姑有了身孕,大家都高興,我也不想抓着這個破事不放,弄的大家都掃興。你不必躲着不敢回了,這幾天廣州不知道多少人找你。往後咱們就這樣吧,各自都好好過,我也是。就算活到六十,現在算起來還有一半多,我也不算很老,往後跟小姑學學,眼界放寬,再做點自己想做的事,省得跟從前似的,沒事整天盯你,反招你的煩。”
她理了理自己剛才被丈夫弄的有點散亂的鬢髮。
“還早,我先去爹那裏看看有沒有事。你自便吧。”
她站了起來,朝着門口走去。
整個事情,她竟然是這樣考慮的。
白鏡堂真的是沒有想到妻子說出如此一番話。無比熟悉的她,彎眉,鳳眼,銀盤似的一張鵝蛋臉,卻又彷彿有點剛認識似的感覺。
他望着她背影,在她伸手開門要出去的時候,一下追了上去,從后再次抱住了她。
“琬琰,我太蠢,以前心也蒙了,放着自己女人不去愛。現在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也沒臉叫你原諒,你就看在阿宣面上,再給我個機會,我往後一定改!”
張琬琰起先掙扎,卻被丈夫緊緊抱住無論如何不放,到底是撐不過男人的力氣,還是被他抱了起來給送到了床上去。
“琬琰你躺着,手別亂動,你聽我跟你慢慢說,我有好多話……”
“白鏡堂,你個不要臉的老鬼……”
過了一會兒,張琬琰忽然罵了半句,聲音一下又沒了。
白家老宅的書房裏,此刻卻是另一番景象。
聶載沉獲悉老泰山以鐵路為條件幫自己轉圜,十分感激。
“岳父,要不是你及時出手,北邊有這個威脅,我在廣西也不能這麼放得開手腳。多謝岳父。”
白成山笑道:“都是自家人,說什麼謝。現在人被趕跑了,那邊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第一步是收編劉榮舊部,能用的用,該遣的遣。第二是和雲南打個招呼。對方算我前輩,此前在南京也碰過面,志同道合。這回我在廣西打仗,也收到過電報,說保護我的母親,叫我不必記掛。所以這點完全沒問題。第三平亂剿匪。那邊除了劉榮,地方還有好幾股勢力。等這些都做得差不多,就是民生了。廢除苛捐雜稅,發展工商,這就要岳父你幫忙了,要是有可能的話,再籌資修條鐵路,那就更好。”
白成山點頭:“很好,你考慮得很周到。日後只要有需要,我一定大力支持。”
翁婿暢談,時間不覺。白成山忽然想起女兒,拍了下額:“糟了!我只顧和你說話,忘了!綉綉有了身子,就她那性子,怕是比以前更嬌氣了!你剛回來,趕緊去陪她吧,省得她又和你鬧脾氣。”
聶載沉想到就快做父親了,難掩心中喜悅,立刻站了起來:“那好。岳父你早些休息,我先去看綉綉了。”
“去吧去吧!”白成山拂手。
聶載沉退出書房,快步回往房間,快到的時候,迎頭看見虎妞從裏頭出來,手裏拿着幅像是畫的東西,看見自己,飛快跑了過來,展開手裏的畫給他看,口中道:“姑爺你看!小姐給我的畫!以前她說有空了就給我畫一幅畫像,我還以為小姐隨口說說,沒想到她一直記着,真的給我畫了!原來我這麼好看啊!”
聶載沉看了一眼,畫的果然是這丫頭,景象是在田野河畔采着野花。畫中人物不但五官肖似,畫面看着更是叫人賞心悅目。
聶載沉點頭,說確實好看。
“我拿去給阿生看!”
虎妞寶貝似地捧着畫,歡天喜地地跑了。
聶載沉走進卧室。
她已經換了寬鬆的睡衣,垂着一頭長發,趴在掛了幅繡花帳的老式月洞床上,懶洋洋地翻着手裏一本書,眼睛也沒看他,說:“和我爹說話很得勁吧?怎麼捨得回來不繼續秉燭夜談了?晚上乾脆就在我爹那裏打地鋪,你們爺倆說一夜,多好!”
聶載沉裝沒聽到,脫了自己的外套,坐到床邊,伸手把她手裏的書拿掉,又將她抱着翻身躺在枕上,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最後靠過去,耳朵貼着她的肚子聽動靜。
白錦繡綳不住了,推開他的頭。
“聶載沉你是不是傻,孩子才多大,現在怎麼可能讓你聽到什麼動靜!”
聶載沉順勢將她摟入懷中,親了親,說:“綉綉,有個事和你商量下。我陪你再休息幾天,把手上的事安排了,就去把我母親接過來,你看可以嗎?”
“好。”
她剛說完,忽然彷彿想起什麼,又搖頭:“不行不行!”
他一愣。
她從他的懷裏坐了起來。
“我要和你一起去!你以前答應過的,欠我一個有你母親的婚禮。不但要有你母親在,我還要在你老家所有人的面前辦。最多再過兩三個月,我就能出門了。我身體可好了,都能幫你打架。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也可以坐船的,我們走水路!”
“不行。你懷孕了,水路也不行,太遠了。”聶載沉拒絕,語氣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不高興地盯着他,見他不鬆口,哼了一聲:“你不讓我去,是不是還想在你老家娶什麼黃老爺綠老爺家的小姐?我上次去的時候,都看見了!媒婆就當著我的面來向婆婆提親!我都要氣死了!你這個壞蛋!”
聶載沉趕緊摟住她。
“都怪我!我的錯!等你生完孩子吧。生完了,我一定帶你回家辦,把所有的人都請來,讓他們知道你是我在廣州娶的媳婦。”
她神色鬱悶,終於勉勉強強地點頭:“好吧。可是還要等那麼久!”
“聽話。很快的,一下就過去了。”
她嗯了一聲,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可是婆婆怎麼辦?她年紀大了,不方便這樣來來去去……”
她猶豫了下,很快忍痛下了決心:“算了算了!也不用非得再回去在你老家人面前補了!你還是儘快去把婆婆接過來吧。只要婆婆她知道就好了。”
聶載沉凝視着她,慢慢地收緊摟着她的雙臂:“綉綉,要麼我明天發個電報回去,和我母親商量下,看她什麼意思,你看可以嗎?”
她點頭:“好,我都聽婆婆的。”
聶載沉親她,只覺怎麼都是親不夠,他娶了的白小姐怎麼都是可愛。他的心已經沒法裝得下對她的滿滿愛意,不停地溢。
她彷彿也感覺到了來自於他的感情,伸手回抱住他。兩人接吻了片刻,她感到他的體溫漸漸升高,呼吸也隨之灼熱,就搖頭,掙脫出來,說:“不行。現在不要那個了。嫂子說不行。”
聶載沉慢慢地鬆開了懷中的誘人嬌妻,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啞聲道:“我知道。我不會想要的。”
他又被她抓到了語病。
“聶載沉你剛才說什麼?我有了孩子,你就不想要我了?”
聶載沉急忙搖頭:“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這才滿意了,小嘴咬着他的耳,低低地說:“你要是難受……我們可以試試別的……”
這個寧靜的古城夜晚,繁星如夢。或許是小別勝新婚,又或是那個年輕男人太過激動了,以致於在戰場上雖然指揮千軍萬馬克敵制勝,今夜面對着自己所愛的女孩,卻是長河決口,一潰千里,很快就向她繳械投降了。
相擁了片刻,她慵懶地睜眸,說想看月亮。他就抱她來到庭院的階前,讓她坐在自己的懷裏。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仰頭看着頭頂那片古城的夜空。
“以前剛認識你,我們來這裏的時候,我不知道原來我會這麼愛你。”
“真的,我愛你,我太愛你了,聶載沉。”她好聽的聲音說道。
聶載沉的手掌輕輕覆住她溫暖的小腹,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我也是。”
“你知道下午我爹釣起魚,我為什麼那麼高興嗎?”
他搖頭。
“都是因為你呀!”
“我天天都想你,盼着你回來。今天就在心裏想,要是我爹能釣到一條魚,只要一條,你很快就能回來。可是他今天居然一條也釣不到,我真的快要急死了……”
她轉過頭:“你有想我嗎?”
今晚白家有喜,母親也還沒出來抓自己去睡覺,阿宣躲開了老張,快活地到處晃蕩。他想再來看看自己的弟弟,剛剛摸到這裏,卻看見姑父抱着姑姑坐在台階上在親嘴,急忙又捂住了眼睛。
今晚這是怎麼了!不小心竟然又讓他看到了一次!
他實在是不明白,大人真奇怪,怎麼就那麼喜歡吃嘴巴。嘴巴到底有什麼好吃的呢?
阿宣生怕自己眼睛長疔,費解地嘆了口氣,轉身悄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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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好了。
還有些想寫的內容,一個是回老家,另個是數年後兩人去北方的一段經歷)。因為時間跳躍比較大,不適合放在正文裏了,當做後記了。
謝謝大家的訂閱和留言。謝謝所有給我投霸王票和營養液的讀者們。
下個故事《我的藍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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