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寰元還?
握着玉簡的骨節泛出青白色,幾乎要將玉簡捏碎,季遙歌的心中已掀起狂風巨浪。
這份三星掛月的秘事錄內詳細記載了玄寰的盜寶叛閣的禍事。玄寰,為三星掛月閣上任副閣主之一,失蹤之前境界已達返虛,壽元已逾五千年,這意味着他至少是八千年前的人物。返虛境界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然而這位玄寰副閣主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在三千年前突然盜取天書樓幾部重要藏書與秘寶,叛閣逃走。
玉簡中將被他帶走的藏書書目詳細列明,均是三星掛月閣連閣員權限最高的秘典,其中就包括《四十二獸譜》、《寒虛子錄》、《巨幽經》、《荒寶秘煉》、《滅天神弩圖樣》等所有先前季遙歌為了調查蛟族與獸族覆滅所涉及的秘典,而令季遙歌最為詫異的是,玄寰還盜走了一直無法被人參透的,排在《禁錄》首位的妖書《溯世》。
至此,獸族與蛟族覆滅的元兇,利用謝冷月和長夷的幕後之人,再配合這份書目,已經非常清晰地指向玄寰。
她這零落半生皆因此人而起——親族俱亡、父死母魔、五十餘年的囚禁、邪劍之身……
縱然她心境豁然,於恩怨已看得很輕,可猝然確認自己的存在不過他人局中之棋,也不禁浮恨盈胸,而此人佈局伏脈千年,到底又為了什麼?
季遙歌再接着往下看去。
為了追回被盜取之物,三星掛月閣的另一位副閣主幽篁受命前往追捕玄寰,不想玄寰所盜之物中有世祖秘境蜃海仙國最大的一塊蜃海紗殘片,他遁入殘片所記之地,幽篁為追捕而隨其身陷困境,在殘片所記之地引發大戰,同往的四名修士,無一生還,幽篁隕落,死在玄寰之手,而玄寰亦從此失蹤,生卒不詳。
這與她從花蓁口中所聽到的故事有些許出入,他二人並非攜手同入秘境,然而這和元還所提的郁離之死,卻相當接近。再確切點來說,元還所提過往,前半段與花蓁所言很接近,而後半段卻與三星掛月閣的記錄相似。
“我們同赴秘境歷煉,卻誰也不曾想到竟誤入蟲巢,遇見蛛皇……那場歷煉,同行六人,只我一人生還,其餘人皆葬身蛛腹。楚隱與我死戰,最後寄入我元神之中,借我之手屠噬他們,郁離……算是死於我之手。”
元還失落的聲音猶在耳邊。
季遙歌的指腹緩慢撫過玉簡。
殘片所記之地,為仙國南境,名作南嶺蟲谷,也是玄寰的失蹤地、幽篁的隕落地。
一炷香的時間很短暫,她看完這份秘錄就已所剩無幾,論理她要抓緊時間才是,但她卻在如此緊要的關頭怔在這塊玉簡面前,一時間竟生出放棄查探的念頭來。
以她的處事原則,斷不會輕易生出這樣的念頭,但事涉元還,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心也許不如想像中那般強悍堅韌,對一切都無動於衷。她似乎可以輕而易舉接受顧行知的背棄,卻無法坦然面對源自元還的辜負。
這很奇怪。
作為一個被奪舍后重獲生命的人,毫無疑問她擁有兩段過去,一段屬於白韻,一段屬於季遙歌。元還從季遙歌誕生的最初,就已經出現她的生命中,雖說聚散離分,這八百多年的時光二人聚少離多,然而他卻是存在得最久,也最刻骨的一個人。
他的每一次出現,都伴隨着她的成長,同時也見證了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這麼多年,他們生死同歷,共赴險境,除了愛情未明之外,他們的感情近乎不渝。
如果他是玄寰,那這段不離不棄的感情算什麼?
他與她相伴這八百多年光陰,又算什麼?
他的出現,他的存在,是不是也是一場佈局已久的陰謀,可他又在圖什麼?他一步一步指引她成長,助她修行,於她亦有半師情分,可這又為了什麼?
她有過謝冷月這樣的師父,教導她是為了將打造成劍。
那麼玄寰呢?他又所為何事?
是不是她的存在,也是他精心計劃下的產物?
這樣的想法,一旦開了頭,就不可遏制地朝着可怕的方向發展下去。季遙歌面對過種種生死風浪,卻從未有過如此動搖的時刻。
時間緩緩逝去,她的眼前忽然一黯,浮在半空的螢點消失,山海幻象消失,那座神秘而孤寂的世祖奇樓,也徹底消失。季遙歌落回虛空,腳下只有星路蜿蜒。
一炷香的時間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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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五獄塔。
轟隆數聲,峰巒震顫,一座黑塔拔地而起,引得太初門各個峰頭的弟子聚觀。
歷經數百年,這座石塔終被元還改成巨大仙寶,騰空而起,在半空發出耀眼光芒,如同一尊神祗,掠空而去。
第五層塔室的巨大仙幕上晃過外界景象,浮雲過眼,五獄塔離太初已遠。元還站在滿室繁複的機關控鈕前,卻是難得失神。多年心愿終於達成,他臉上卻無喜色,雙眼只是怔怔看着展在案台上的一方蜃紗。
南境蟲谷。
他好像忘記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蜃海仙國、南境蟲谷、世祖奇樓、溯世妖書、梵天困生……
誰才是輪迴中的殘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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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漫漫,路就這麼一條,季遙歌無知無覺地走着,高八斗醉熏熏地飛回她袖中,嘴裏叨叨着什麼她也沒聽清,直到一聲輕喚讓她回神。
“遙歌?”韓星岩已經站在星途入口處等她,身邊是兩個傀儡侍從,正滿面堆歡地一左一右恭候在側。
季遙歌看到癸十,就想起小木頭人——幽精所憩的木頭傀儡,如今看來似乎與三星掛月閣的傀儡如出一轍。
心情更加惡劣了。
她不懷疑便罷,一旦心生疑竇,便覺得所有的證據,似乎都指向同一個人。
“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你在書樓里看了什麼?”韓星岩敏銳地捕捉到她低落的情緒,出言問道。
“沒什麼。”季遙歌收斂心情,對上他關切的眼神,不解道,“韓兄也出來了?怎麼還留在此地?”
這問題讓韓星岩撫了撫額,尷尬地回答:“這……我在等你。你不是說要請我去赤秀?”雖然主動提及去人家修鍊地有些難為情,可韓星岩還是硬着頭皮問出來了。
季遙歌恍然大悟,也是一臉尷尬抱歉,只雙手合拾向他歉然道:“抱歉,我有些恍神,竟將這事給忘了,還請韓兄見諒。”
清亮大眼從合拾的手掌后瞥來,帶着兩分歉意的討好,格外喜人,韓星岩哪裏會同她計較,當下忙道:“不妨事的,是我聽你說得有趣,有些心急,未曾顧及你們方便不方便。”
“方便!什麼時候都方便。韓兄請吧。”季遙歌笑道,只將心事暫放。
有些事,越想越亂,她心緒不定,還是冷靜冷靜再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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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會一結束,諸修就已從微浮聖境中散去,季遙歌在天書樓耽擱了一段時間,修士們都散得精光,兩位副閣主也不再現身,只有傀儡侍將她與韓星岩送到殿外,又將小猊牽來。猊獸在微浮聖境中被照顧得很好,一見季遙歌就打了個飽嗝,約是吃了不少好東西。
她與韓星岩進來的地方不同,出去的地方自也不同,一個在松月峰,一個在西柳河,不過好在兩地距離不算太遠,二人約在中間位置相見,便一起離開了微浮聖境。
天光乍現,松月峰的景緻雖然平平,可對比聖境幻象,卻顯得真實,這多少讓季遙歌浮躁不安的
心緒得到些許平靜。猊獸嘶吼兩聲,馱着她飛向與韓星岩所約之地。不過半日光景二人便又碰面,相攜往赤秀飛去。
韓星岩這人毫無架子,加之十分健談,這一路上兩人天南地北聊着,倒也愜意,轉眼就到赤秀。
北聖齋花里胡哨的佈置早被撤下,空曠幽靜的寒地滿目冰色,血紅巨幽便顯得尤其刺眼,讓韓星岩驚詫非常,得知所容之池已被元還刻下符咒束鎮,如今巨幽只是赤秀的鎮宗強獸,他方露出恍然表情,一時又更加期待與元還相逢的情景。
“會有機會見到他的。”季遙歌一邊笑,一邊引人入赤秀。
提及元還,她心頭不免又是一跳。
二人說說笑笑,季遙歌才剛帶着韓星岩落到赤秀峰上,一早得知她歸來消息的花眠已經飛來,見到她與身邊陌生男人有說有笑,不由蹙了蹙眉,悄悄將人拉到一旁低語:“你怎麼又勾搭了人回家?”
季遙歌拍了他腦門一下,有些慍怒:“在說什麼胡話?這位是三星掛月閣的韓星岩閣士,我請他來赤秀遊玩的。”
韓星岩似乎聽到幾個字,只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的微笑。
“我才不管你帶了誰回來,我只是來告訴你,世叔回來了。”花眠回瞪季遙歌,忽然又覺“韓星岩”這個名字分外耳熟,神情一驚,“韓星岩?該不會是那位巧手天匠韓星岩吧?”
他驚訝的聲音有點大,韓星岩沒法再裝聽不到,便點頭笑道:“不敢當,萬華的道友們給的面子,正是韓某。”
“……”花眠頓時失聲——若按他仰慕的程度排列,元還和韓星岩是並列第一,不過因為跟着元還久了,他的天秤自然傾斜,但是對韓星岩的仰慕也仍舊在。
季遙歌這到底什麼媚術,怎麼往家裏帶的,都是這樣的人物?
他正驚訝,季遙歌卻也同樣愕然:“你說誰回來了?”
花眠便將目光從韓星岩身上轉回,遙遙指着赤秀峰下某處,道:“你自己看!”
季遙歌順其所指方向望去,只見雲霧輕掩間,一座漆黑高塔若隱若現,彷彿幻覺。
“五獄塔……”季遙歌失神。那地方在當初規劃建宗之時,原本就是空置出來留給元還的五獄塔,如今塔現,那人自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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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了一覺,居然過了八點了,汗。
明天晚上有誰去看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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