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秀令起(蟲)

赤秀令起(蟲)

元還於季遙歌而言,有某種無法言喻的魅力,不過短短几句話的功夫,季遙歌的煩躁就被他三言兩語撫平。仔細想去,他們好像也沒聊什麼,不過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哪怕形容落拓她也覺得安心愉快。這麼多年了,好像還沒有哪個男人給她這般感受,便是當年的顧行知,也沒能得她如此信任。

信任……

她一時間又有些恍神,竟無法像對顧行知那樣絕決面對來自元還的辜負,在這一點上,她對顧行知非常不公平。

可與元還刀戈相向,她實難想像。

青玉的光芒已經黯淡很久,季遙歌仍是看着元還虛影消失的位置,久久未動。

————

翌日,天氣晴好,赤秀金頂呈現,殿宇樓閣都沐浴在旭日朝輝間,沙沙的洒掃聲在殿門前響起,兩個輪值當差的低修已早早在殿前忙開,一邊偷眼看在殿外跪得筆直的青冠。

夜瓏與月宵飛落赤秀峰時,正見着殿門打開,季遙歌出來。她今日着一襲鬆軟的紫雲大袖,下為同色褶裙,胸前所覆淺青小兜,宗主之威下是別樣風流,一步一生雲,款款飄自青冠面前。

青冠已伏在地上,是請罪的模樣,卻不說半句話。

“抬起頭來。”季遙歌道。

青冠順從地抬頭,目光熾熱地盯着眼前人,季遙歌略彎下腰,一掌捏着他的下巴道:“在這裏跪了一宿?”

“青冠僭越,冒犯了宗主,還請宗主恕罪。”青冠垂眸,他有一水好皮膚,摸起來滑如玉。

“還想跟着我?”季遙歌也看到夜瓏與月宵,不知想起什麼,忽問青冠。

那兩人已在遠處停步,正興味盎然地看着她。

“這是青冠夢寐以求之事。”青冠聲音平平,沒了昨夜的沙啞勾誘。

季遙歌鬆手,居高臨下:“你的資質不高,心思亦未放在正途之上,憑什麼跟着我?我身邊不收無用之人,這裏也不是你耍弄小聰明的地方。”

“宗主!”青冠此時方有些急意。

“起來吧,你若真想跟着我,就拿出所有本事,不管是勾引我,還是用別的辦法,讓我看到你的能耐。”季遙歌卻沒動怒,亦不像青冠所想要趕他離開赤秀峰。

青冠鬆口氣的同時也摸不透季遙歌的心思,卻見季遙歌已經直起身朝遠處笑道:“兩位師姐來了。青冠,替我招呼二位師姐入殿。”青冠一喜,知道自己是被季遙歌留下了,甚至比起先前洒掃還更上一層,不由心花怒放,臉上卻未顯色,只應聲喏飛快前去接引夜瓏與月宵。

峰上這一幕並沒避着二人,月宵多少有些不解,只問季遙歌:“這種想要靠男/色上位的人,你既然無意要他暖/床,卻為何又留他在身邊?”

“此人心思細膩,擅於觀察,又識趣知情,懂得進退之道,雖有邪心上位,卻並沒執着不放,亦放得下身段,是個可造之材。赤秀殿還缺掌事,我想調/教看看。”季遙歌看了眼跟在三人身後的青冠淡道。

修為好的,性子耿直亦或活絡的修士,赤秀不缺,但並不適合站在她季遙歌身邊,成為赤秀殿掌事。看中青冠,是因其心有城腑,也有欲/望,未因資質平平而甘於人下,邪思雖有,卻不執着,說放也就放下,轉頭跪在人前毫不在乎,也不避諱自己的欲/望——她不需要太正直的人,當然更不需要邪門歪道。

“可他的道行很低。”月宵不解。赤秀殿是赤秀宗主峰,季遙歌又是一宗之主,身邊怎麼能跟個修為如此低劣的人?

“月宵,若得季師妹青睞,道行修為都不成問題。”夜瓏替季遙歌回答月宵的疑問。

季遙歌但笑不語——想把青冠從築基提到結丹,於她而言只是信手拈來之事。

稍頃,四人走到赤秀後殿,路過觀海台,直往殿後的萬獸山去。萬獸山已經過修繕,荒草雜蔓已被清除,其上雕刻的無數獸像,是有別於赤秀風貌的粗獷風格。夜瓏和月宵不知季遙歌為何帶她們來這處地方,她們如今已摸不透季遙歌的想法。今日來尋季遙歌,二人都為同樣的目的。從赤秀出現到現在,她們也在赤秀呆了三年時間,但這三年期間,季遙歌不過好吃好喝地供着,並未重用,即便她二人將五明府的舊人帶來一部分,也未曾取信於她,只是看在舊日情分上,季遙歌都還供養在宗門內,如今百務待新,正是眾人嶄露頭角之時,只有她們那裏,被摒除在外,仍不咸不淡地過着日子。

夜瓏也知道,因為五明府的關係,季遙歌並不信任她們,所給予的一切不過念舊罷了,她們都在等待對方的妥協,夜瓏在等季遙歌開口,季遙歌在等她表態,轉眼三年過去。

剛才季遙歌在殿外與青冠說的那番話,何償不是說給她們聽的。她們身在赤秀,半顆心卻還記掛五明府,而很明顯,五明府與原風晚纏在一塊,有這層關係在,季遙歌絕不願意與他們合作,而嚴遜那頭傳來的消息,也總在試探赤秀的情況。他雖讓她帶了部分人手過來,卻也只是為了讓她取信季遙歌而已,季遙歌看得明白,所以一直不肯見五明府的人。

在她眼中,這些都是不足一提的小聰明。

她要的是夜瓏和月宵的真正站位。

“青冠,往後你就先跟着他吧。”季遙歌走到萬壽山前止步。

山崖前是空曠石地,巨大猊獸伏地打盹,身旁站着白髮老者,手中正吹出暖融的風,在給猊獸清理烘乾那身玩耍時沾滿泥水的皮毛。火紅的獸毛被吹得蓬鬆,猊獸分外享受。老者笑眯眯的,並無半分不耐,聽到季遙歌的聲音傳來,轉身揚手,喚了句:“仙女姐姐。”

老者着一襲青衫,白髮綰髻,身板挺直,面色紅潤,笑得像個老小孩子,眉眼輪廓看得出來年輕時也必是個風流人物。

青冠不認識他,但知道季遙歌身邊有這號人物存在,赤秀後殿,只有這個人能進,便問道:“宗主,這是……”

“你叫他任叔吧。”季遙歌朝那人回以溫和一笑,又望向夜瓏月宵二人,“他是任仲平。”

夜瓏尚在回憶這個名字,月宵卻已想起來八百多年前在她與夜瓏之間攪風攪雨的男修,脫口而出:“他還沒死?不是已經瘋了?”

“瘋了之後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季遙歌看着垂垂老矣的任仲平仍舊討好而欣喜地看着自己,便揚手輕撫其腦頂,只道,“他的修為在築基後期,瘋了之後不能修鍊,如今壽數將近。”

築基期的壽元普遍在六百年左右,這多出來的幾百年,是季遙歌給他用了不少靈藥,兼之他瘋了以後孩子脾氣,日子過得舒心,壽元反比一般築基修士要長出不少,但再怎樣也已經到達瓶頸,這衰老的軀體就是他壽數將盡的徵兆。

但不論如何,能平平安安、順順心心地活到這把年紀,在修仙界已是極其難得的了。

把青冠交代給任仲平后,季遙歌就帶着夜瓏與月宵二人往萬壽山西側緩緩行去,路上並不言語。倒是夜瓏與月宵二人因為看到任仲平而陷入驚訝,當年他們將任仲平交給季遙歌處置時,誰也沒想過任仲平能夠活到現在,這多少讓人感慨。有些話不必說出口,夜瓏已然明白——這是季遙歌的潛詞,她對任仲平尚能如此,對她們這些曾經的同門只會更好。只要他們不與她為難,她花點氣力保他們平安並非難事。但若想在她身邊站有一席之地,將赤秀髮揚光大,也只能像任仲平那樣,全心全意為她,亦或是為她手裏的赤秀,絕不能再有二心。

“遙歌……”夜瓏忽然出聲,叫住了季遙歌,一雙稍嫌凌厲的眸子毫無避讓地與她對視。

二人定定對視片刻,夜瓏的凌厲似冰雪消融,她長嘆一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準備好的說辭,一句都沒用上,誰也沒說什麼。

“師姐是個明白人。”季遙歌略略頜首,語氣溫和。

“夜瓏……”月宵輕嘆一聲,只見夜瓏已翻手擎出一片小令。

萬壽山下陽光無擋,將那巴掌大的令牌照得分外清晰,夜瓏指腹摩挲過令上牡丹,作出決斷,單膝落地,陡然跪下,月宵驚道:“夜瓏?”

“此為當日應霜夫人所賜掌門信物。夫人畢生心愿,就是將赤秀髮揚光大,令我媚門再不是外人眼中九流之地,讓赤秀門人有安身立命之地。夜瓏無能,這些年心有餘卻力不足,難立門派,難護同門,有負夫人所託,愧對夫人。當初夫人賜令,一則臨危託付,二則也盼能給赤秀宮再尋有能之主。如今夜瓏原將此令獻上,奉你為宗主,此一世誓死追隨,絕無二心!”夜瓏直直跪在地上,將赤秀令高擎過頭。

“夜瓏……”月宵雙眸已紅,很快隨着夜瓏跪下,俯頭道,“月宵也願奉你為宗主,誓死追隨,絕無二心。”

季遙歌看着二人,並沒將人扶起,卻也沒去拿赤秀令。

“夜瓏,你要知道,如今的赤秀,與當初的並不相同。”

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

“我知道。但你既然沿用‘赤秀’為名,必也是心有所念。宗主,你是個念情的人。當初啼魚一役,赤秀門人死傷八成,早就不復存在,除了名字之外,本也不剩什麼。我知道這是你親創之宗,你不缺這面令牌,但有了這面令牌,承前繼后,赤秀更加名正言順。而我們,則盼着赤秀宗揚名萬華,成為媚宗之始。若真有那麼一天,遙歌,你便是萬華媚宗始祖,前無古人,后也未必有來者。”夜瓏說話間擎着赤秀令緩緩拜倒。

季遙歌聞言卻不由一笑——修了千年,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她是念情之人。她以無情之身修多情之法,走了一條和自己相悖離的仙路。

伸手拈起赤秀令,她重重一握,道:“媚宗始祖我不敢當,但這赤秀宗,我必會傾力保全發揚,門內弟子我也絕不虧待。赤秀令我收下,你二人願意跟着我,那再好不過,我正有一事,要交於你二人。”她一邊說,一邊將二人緩緩扶起,只道,“鬼域我另有安排,不必依靠原家。原風晚與我有仇怨,我不會和地陽宗合作,你師兄為人又執拗,夜瓏,如果你希望五明府的舊人能夠歸回赤秀,就把五明府的權力牢牢攥住,把與你同心的人帶回來,那些三心二意、陽奉陰違之輩,不要也罷!聽清楚了嗎?”

這是季遙歌第一次鄭重委派任務予她二人,雖然棘手,卻不失考驗與信任。

“夜瓏領命。”

“月宵領命。”

二人異口同聲,接下這樁事來。

“有什麼需要,和花眠說,宗內能支援的,不會短了你們。夜瓏師姐,你金丹後期,已近圓滿,過段時日也該準備結嬰之事,原來所住的峰頭不好,今日起便挪去巧針峰吧,那裏適合做你結嬰之府。”

季遙歌拍拍二人肩頭,轉身沒入萬壽山的石門之內。

————

萬壽山的石窟,才是季遙歌在赤秀宗真正的修鍊之地。

夜瓏與月宵的事拖了三年,一朝得破,季遙歌鬆了口氣。夜瓏既將掌門信物交給她,心裏便是全然認同她這個新的宗主。這兩人在萬華散修千年,混跡在正邪之間,本事自然不小,夜瓏又是即將結嬰的修為,有她們在,對季遙歌而言是如虎添翼。

季遙歌心情頗佳,捏着那小小的赤秀令翻來覆去的把玩。

令牌以萬華常見的青罡玉所制,除了雕工精緻外無甚特別,上面刻的法咒也很尋常。季遙歌放在掌中掂了掂,卻覺重量不對,青罡玉雖然不是毫無份量的輕物,可也不至於重成這樣。這小小的令牌竟有一柄普通長劍的重量,委實有些古怪。

她又研究了半天,甚至灌入靈氣與神識,卻均未有所獲,不由有些泄氣,想着約是自己多心,遂將令牌對着天光一望,卻又見令牌的牡丹花蕊上有幾個細如毫毛的孔眼,被雕作芯蕊,也沒什麼奇怪處。她心念微動,將水靈氣匯入熒曜,拈出幾縷極細的靈氣,挑進牡丹芯蕊。

只聞“叭嗒”一聲輕響,她的靈氣似乎沉入泥潭,而令牌內卻傳來細微的齒輪轉動音。

季遙歌吃了一驚,這赤秀令果然是中空之物,玉身被挖穿,填造了極為複雜的機關,不為神識所探。

正想着,因她觸動了機關,赤秀令的“秀”字被突然浮起的淡光所覆,淡光繪作四字,須臾便逝。

季遙歌卻是瞪大雙眼,驚愕至極地看着淡光消失之處。

她沒有眼花吧,那四個字是——

蜃海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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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修成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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