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小白
季遙歌把顧行知請進赤秀。看到搖身一變成為赤蓮魔尊的顧行知,胡小六和花眠都驚呆了眼。顧行知倒是泰然自若,跟在季遙歌身後,目光隨意掃過赤秀,瀏覽整個赤秀風光,偶發幾句讚歎,舉止有度沉穩得體,是他在萬仞多年修出的風範,並未因為入魔而有所改變,乍一看就像哪個大宗宗主駕臨,只偶爾流淌出些微邪氣,將他從前身為萬仞劍宗宗主的束縛謹慎徹底抹去,愈發風流清逸。
“這裏沒什麼事了,你們且散去吧。”臨入大殿時,季遙歌遣退包括花眠與小六在內的所有人。
眼看這兩人是準備閉殿說話,花眠蹙了眉,把季遙歌拉到一旁,戒備地看着正仰頭欣賞赤秀殿匾額的顧行知,小聲道:“你可別忘了我遠在太初的元世叔。”二人相交數百年,季遙歌提過點從前的事,這個師兄花眠是知道的,他雖然幫着季遙歌瞞元還,那也僅僅是在元還和季遙歌之間天秤有所傾斜,並不代表他心裏沒有元還,這要是讓季遙歌和顧行知舊情復熾,他怎麼對得起元還這麼多年的半師香火情?
季遙歌揚手敲了下他的腦袋:“想什麼呢?”說罷又向胡小六使個眼神。
胡小六過來一把拖開花眠:“眼瞎的人就不要胡亂說話,快走快走!”
“……”花眠指着自己眼睛——他哪裏眼瞎了?天天說他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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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秀殿內為長蓬宗擺下的“盤絲陣”已經散去,只余裊裊清香。二人一前一後入內,殿門輕輕掩扣,光線頓暗,腳步淺輕,季遙歌在小猊身畔坐下,曲起一腿,隨意揉着猊獸的毛半搭着眼皮看顧行知。顧行知似乎對赤秀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目光從殿內各處掃過,漫不經心道:“很久未曾同你這般說話了,你這裏很好。”
上一次心平氣和地說話,他們都不記得何時何地了。
“你隨意。”季遙歌淡道。
顧行知收回目光,正要坐下,視線忽然觸及一物,動作停下,半晌未動。季遙歌順而望去,卻見是她扔在殿上還沒收起的傀儡木人,她心中一動,指尖微勾,彈出幾道靈氣灌入木人。小木頭人靈活地彈跳起來,奔到二人中間,轉個圈子,臉上揚起笑。顧行知今日第二次失神,看着小木人對自己行禮,聽它發出俏皮聲音:“恭迎魔尊前來。”聲音還是季遙歌的。
“過來點,讓我看看你。”他朝小木頭人伸手,好似木頭人活了一般。
小木頭人便飛奔到他面前,乖乖站好,季遙歌收回靈氣,小木頭人的面容便僵在最後這個笑容上,不再動彈。
季遙歌問他:“喜歡?”
“喜歡。”顧行知點下頭,雖然沒笑,眼裏卻星彩點點。
“那就送你吧。”季遙歌揉着小猊脖圈上最細柔的毛開口。
顧行知不置可否,指尖微微一動,面前的傀儡人眼又一亮,神采飛揚地抱住他的手臂,甜甜道了句:“顧大哥,顧大哥,我是小白。”他跟着喚道:“小白。”傀儡人高興非常,臉頰蹭了蹭他的手臂,心滿意足閉上眼。
他這才問季遙歌:“像嗎?”
季遙歌靜靜看他自娛自樂,聞言點頭:“像。”
顧行知方盤腿坐到她下首的法座上,傀儡人隨之枕着他的腿斜倚而卧,他方笑起,目光垂落木人臉頰,露出幾許暖意,一邊撫着它側顏,一邊道:“多謝。”
謝的是季遙歌。季遙歌不以為意道:“客氣了,一個傀儡而已。在我手裏幾百年也不曾拿出來看過,跟着你……才更合當初她的心愿。”
思及故人,憶起舊事,二人皆有幾分怔忡。她並非沒有給過機會,若是當初幽精歸位,他和她又該是何等的逍遙快活?可八百年前那一劍碎了他二人所有緣分,如今物是人非,所余也隻眼前這個廢棄的傀儡。
“我是謝你在我墮魔之時拉我那一下。”顧行知靜道。
當日萬仞太陰山中他墮魔,神智幾盡全失,若沒她最後化出小白神魂喚回他元神,留他一絲清明,恐怕他已徹底墮魔,淪為徹頭徹尾的魔物,又何來今日踏蓮而歸的赤蓮魔尊?
季遙歌回以一笑——他們之間本就沒有深仇大恨,細究起來,那幾年顧行知所行,為的也只是“白韻”。他的前半生,全都為“白韻”而存,幽精有愛,而她對他無信,當初才離得那般絕然,沒留半分餘地,說來她對他亦有虧欠,又怎能袖手旁觀?
“想我一世,受人崇敬之時渾渾噩噩,如今倒是清醒了,卻因入魔……”他有感而發,自嘲一句,很快又恢復初時神采,“不說這些了,你我難得一敘,還是說回正事吧。我這裏有些消息,可能與你有關。當日蕭無珩與宋秋崖會往惡水河,是因為有人將慈蓮與滅天箭的消息透露給蕭無珩,因鬼域之人難出冥沙海,故而他方尋上宋秋崖合作。”
“他們大費周章,就只是為了找滅天箭?”季遙歌蹙眉——當日情況,蕭宋二人可是對慈蓮下了殺手,若只是要搶箭,大可不必如此。
“也為慈蓮。有人要取慈蓮性命,那人以滅天箭為誘餌,要他們誅殺慈蓮,而滅天弩也在那人手中。只有慈蓮殞命,蕭無珩才能拿到完整滅天弩/箭。”顧行知道。
“你如何得知這些消息的?”季遙歌神色一凝,心中已自己斟酌起來——滅天箭乃玄寰所造,那人手中握有滅天弩,那會不會就是玄寰?
“原風晚回來之後就命着手查探此事,地陽宗有探子潛匿在天梟宗內,費了番功夫才查到的。另外還有一事不知道與此有無關聯,天梟宗最近動向有些古怪,大量鬼修已滲入萬華。”
“等等,鬼修體內有九幽靈陰,不是難以進入萬華?”季遙歌打斷顧行知所言。
顧行知點頭:“這就是奇怪之處。當年蕭無珩興師動眾搶奪靈海為的就是滌魂換體入萬華,如今不知為何竟能進入萬華,委實古怪。”他略作思忖,又道,“我為謝冷月做事長達近八百年,他的事情我想我比其他人都更了解。這幾百年間,他以各種各樣的借口為由不斷絞殺獸族,我查過了,這些獸族都記載在《四十二獸譜》之上。”
“你見過這本書?”季遙歌指頭一根根攥起。
“謝冷月手中有一份《四十二獸譜》的拓本,我無意間確曾看到過,你的蛟族,慈蓮的麒鹿都在其中。如今蕭無珩要誅殺慈蓮,也許與謝冷月的目的一致。而我懷疑他們都是受人擺佈,那人藏在暗中佈置這一切,為的是某個不可告人的巨大陰謀。”顧行知漫不經心撫着傀儡人的下頜,忖道,“季遙歌,如果我的猜測屬實,那麼你這一生都活在陰謀之中,從你族人覆滅到你為謝冷月所擒,即便到如今,也未能逃脫這張巨網,同樣,身為謝冷月劍飼的我,一開始就陷入這張巨網之中,成為微不足道的棋子。我坦白告訴你,謝冷月這筆賬我一定會算,仇我要報,但我也不甘心被一個藏頭縮尾的小人算計擺佈,未來還要活在這重陰影之下,所以我必要查清謝冷月背後之人。想來,你也和我一樣想法。”
看到季遙歌波瀾不驚的表情,顧行知便明白,他賭對了,這些事她既然不感意外,足以證明她已經在查詢真相,並有所進展。
“今日與你說這番話,既是我對你的謝禮,也是我合作的誠意,如何,你可願同我聯手?”顧行知站起,慢慢地靠近她,“不論謝冷月還是蕭無珩,亦或那個藏在暗中窺探的小人,都一一剷除。”
季遙歌不動,任由他的身影落在自己身上,懶懶開口:“那人既有本事控制謝冷月和蕭無珩,足以證明他能力滔天,以你我如今實力,怎麼和他斗?”
“那就是接下去你我要商議之事了。”顧行知俯望她,“你我聯手,按你所言,先統鬼域。你說我根基未穩,徒有虛名,在地陽宗做不得主,也確是如此。”
“怎麼,你想借我之手先對付地陽宗?”季遙歌盯着他。
這一刻的顧行知,已沒有半點從前模樣,他野心蓬勃,強悍無畏,有着放手一搏的狂妄。
“不,地陽宗暫可不動。鬼域雖分南北兩宗,但還有不少強族游散在外,沒有投靠任何一宗。我想你助我將這些游散勢力收攏,如此一來,我手握實權,地陽宗自可慢慢蠶食。”
在鬼域,有實力才有說話的位置,否則一切只是空談。地陽宗在鬼域屹立多年,雖大不如前,卻也盤根錯節極為複雜,原風晚雖是原家血脈,可是久為在鬼域坐鎮,本身修為也不高,憑她幾句話,地陽宗的人怎麼可能輕輕鬆鬆歸附於他?想要真正掌握權力,靠的還是他自己。
“收攏閑散勢力需要兵馬武器,你憑什麼認為我有這份能力幫你?你也看到了,赤秀宗連門人都沒齊全。”季遙歌問他。
“你是沒人,但是你有妖獸,有足夠的丹藥法器。”顧行知既然說出那番話,自然對赤秀做了全面的調查,知道季遙歌真正厲害之處。
她手中確是沒有凡修,但是爐海那麼多的妖獸,個個都是好勇擅斗之輩,而憑她在安海聯盟的地位,想要做什麼,也只是幾句話的事,身後又有昆都為靠,赤秀也擁有元還所設的種種煉器工坊,可造法器,又手握爐海物資,還有蛟族的巨大財富,這些,就是她的實力。
也是她最初敢提出扶持他成為鬼主的底氣所在。
她確有這樣的能耐,也有這樣的氣魄。
“哈哈……”季遙歌忽然一撫額,仰面笑出聲來。
笑聲回蕩在空曠大殿之上。
顧行知耐心地等她笑夠后,才聽她冷冰冰的言語響起:“算盤打得不錯,那你呢?你又能給我什麼?別和我說聯手找出真相這樣的廢話,我要實在的東西。”
顧行知聞言卻緩緩落回原座,眉頭一松——話雖然冷漠,但顯然他已經打動了她。
真正交易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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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秀殿的大門再度開啟時,已過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季遙歌親自將顧行知迎進,走的時候,也親近將他送出赤秀。
“不必遠送,告辭。”顧行知回身抱拳,向季遙歌道別,牽着傀儡人離去。
正是日暮時分,夕陽餘暉薄灑,籠在遠去的一高一矮兩人身上。
那木頭人怕是他心頭聊以自/慰的念想,化這漫長仙途最後一縷牽絆。
背影成雙,卻是孤獨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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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知進出赤秀未曾避人,長蓬宗的楊長凌與劉長老隔峰遠觀,早已將此盡收眼底。
“那不是被無相劍宗逐出宗門的前宗主顧行知?”劉長老認出顧行知來,不免皺眉,“顧行知叛出萬仞,人盡皆知,如此不義之輩,赤秀竟與之為伍?看來這媚門行事果然妖邪。”
“劉長老,別說了,此乃別宗內務,不要多管。”楊長凌遠觀此象,倒是與劉長老執相反意見。
顧行知結禮當天叛宗一事,三年前在萬華傳得沸沸揚揚,然而無相劍宗只是含糊其辭,將巨幽之罪全推顧行知一人身上。那日到萬仞山的大修眾多,對其中貓膩如何沒有幾分懷疑?聽聞季遙歌當晚亦在太陰山上,與謝冷月甚至起了齟齬,想來事情沒那麼簡單。這季遙歌行事亦正亦邪,完全不依常理出招,日後還是要小心結交應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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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過去,原風晚已在北聖齋外等得焦灼。鬼修無法久留萬華,她在此呆了有些時間,已力有不支,正有些昏沉,卻見紅色人影閃出,她面上一喜,才要上前,又見顧行知手上牽了個小姑娘出來,不免一呆。
那小姑娘穿一襲櫻粉衣裙,梳着兩根長辮,形容俏麗,乖乖被顧行知牽在掌中。顧行知眉目皆柔,說不出的溫存體貼,笑顏如初。原風晚渾身驟顫,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她並沒見過小木頭人,自也不知這傀儡來歷,但見顧行知那百般呵護的模樣,也已心臟驟縮,痛不可抑。
及至二人與她錯肩而過,她方找回聲音:“她是誰?”
顧行知不曾停步,只道:“小白。”
傀儡人卻轉頭朝原風晚做了個鬼臉,與顧行知牽得越發緊密。
原風晚盯着二人交扣的手掌,揪着衣襟,久久難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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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說想寫顧行知,其實是因為今天這個情節,想寫一個在萬事了結之後,帶着傀儡孤獨行走的魔尊的故事,感覺上去應該蠻有味道。
昨天微博上放的,是預告片段而已,我肯定是不會把結局放在上面,汗。關於HE還是BE這個問題——是BE我早就在文案裏面註明了,沒說就是HE,最大限度也就是開放結局,一個爽文,哪有可能寫成BE。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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