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之人
悠長的甬道瀰漫著潮濕的鐵腥味,兩人的呼吸聲微不可聞,緊張與寂靜在黑暗中相互交織。穿堂風帶着嚇人的呼呼聲在洞中輕微的呻/吟。謝書華按住手中利劍,斂下笑來,警惕的看向伸手不見五指的下面。氣氛宛如繃緊的琴弦,只需一點聲響就能在頃刻間斷裂。
沉默間,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腳步聲,是腳踩到砂礫發出的碰撞聲。
石洞中的兩人瞬間警惕起來。
一道微光亮起,黑暗中一個人影在微光中閃動,狹長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顯出幾分扭曲。
——是她。
顧明朝看着站在中央的人,面露驚訝之色。
“下來吧,人都被織錦引走了。”
謝書華神情猛地僵住,他透過顧明朝的肩膀向下看去,只見一個嬌小纖細的人拿着火摺子笑臉盈盈地與他對視。
“小姑姑。”他喃喃自語。
下面站着的人正是被謝書群偷梁換柱逃出內宮的謝柔,她穿着素色圓領袍,臉頰紅潤,眼睛晶亮,看上去比在宮中的時候要來的有生氣些。
“好久不見,顧侍郎,道童。”她盈盈站着,好似這不是黑暗陰森的礦洞而是風光旎麗的景點,“不必擔憂,我與你們要調查的事情毫無關係,恰恰相反我是來祝你們一臂之力的。”
謝書華猶豫地看了眼顧明朝,謝家會落得今日境地,其中就有不少謝柔的功勞,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終究是害了養育她多年的家族。她性格隱忍,做事狠絕,在無形中往往會埋下巨大的隱患。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狠辣,謝書華和顧明朝兩人不得不防。
謝柔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找了塊巨石坐下,把手邊的摺子隨意地放在手邊,笑說著:“這樣說也無妨,我們長話短話,你們要的東西我有,我可以送給你們,並且讓你們和欽差衛隊安然回合。”
顧明朝握緊手中的石子,淡淡說道:“那你想讓我們做什麼?”
“我走的匆忙,姜潮生的屍體被我落在徑山了,希望此事了后,顧侍郎能與我送過來。”
顧明朝皺眉:“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顧明朝和謝書華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要求只是這麼簡單。
“你怎麼會在這裏?”謝書華神情複雜地看着下面的人,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那雙總是斂眉,從不展顏歡笑的臉上,暮氣沉沉好似一尊不會動的精緻木偶一般。
謝柔唔了一聲,皺着眉,苦惱地說著:“你剛才還叫我小姑姑,這麼現在說話這般冷硬。”
“你!”謝書華也不知是氣還是羞,恨恨地出了一聲便躲在顧明朝身後不說話。他從未和這個小姑姑相處過,竟然不知道她竟然是這般惡劣的性子,這樣緊要關頭還會戲弄人。
“生什麼氣,就這脾氣,你哥還敢把謝家交給你,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無奈說著。
“謝姑娘還是正事要緊。”顧明朝打斷她的話。
謝柔眯着眼,沖懷裏掏出一樣東西在兩人面前晃了晃:“王家在江南道有異樣的三十八處鹽廠。其中台州就是十處,倉口縣便有兩處,一處在這裏,一處在山中。”
“有異處?什麼異常?”顧明朝眯着眼問道。
謝柔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嫌棄說著:“怎麼,你們在倉口縣已快有十日,怎麼好似懵懂小兒,一問三不知。”
“我問你,你可知台州鹽價為何如此之高?再者,倉口縣明明不是受災重地為何流民如此之多?最後,王家到底為什麼要牢牢把控倉口縣。”
石洞中兩人陷入沉默。這些問題他們確實完全不知,因為沒有侍衛所有事情都在自己動手,王家的突然戒備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大意行動,想着從張武交代的細節入手,這才找到這個可以的鹽廠。
“為何?”謝書華探出腦袋小心問道。
謝柔把手中的紙隨意放在摺子邊上,任由幽幽微光在紙上跳躍,搖搖欲墜的摺子在闖堂而過的風中看的人心驚膽戰。
“既然要談便下來,論輩分好歹是你們長輩,讓我仰着頭說話多累人。”
顧明朝沉思片刻對着謝書華點點頭:“下去。”
兩人一躍而下落在謝柔面前,謝柔藉著微光打量着兩人,點點頭:“隨意坐吧,織錦拖不了這麼久,鹽價居高不下是因為王家而已屯鹽,低買高賣,所有販賣私鹽的人都被他收買或者暗殺,如今台州福州等地的鹽務已經全部歸於王太尉之手,無人可以染指,管家開價多少百姓都得掏錢包去買。”
“王家斂財不是秘密之事。”顧明朝反駁道。
“斂財?顧侍郎可知鹽價?”謝柔失笑,“你可知台州鹽價如何?”
她伸出五個手指,前傾身子嘲諷道:“五個銅板一斤粗鹽,紙醉金迷的長安城細鹽也不過是十個銅板一斤呢。”
“粗鹽的成本一斤連一個銅板都不到,他們竟然買五個銅板。”謝書華不可思議地說著。
謝柔沒想到他還懂這個行情,不得不刮目相看,掃了他一眼說道:“沒錯,王家何止在斂財,日進斗金都不為過。”
“那倉口縣為何接受如此多災民?”顧明朝按捺下心中疑慮,繼續問道。
謝柔笑意轉淡,淺色的眸子微微斂下,冷笑道:“什麼接受,本就是倉口縣災民,縣令不准他們外出逃難把他們禁錮在倉口縣,不管他們死活,不願開倉救人,分明是要消磨這全縣一萬多百姓好掩蓋自己做的事情。”
“什麼!”謝書華震驚,不可置信地說著:“倉口縣並不是受災之地啊。”
“傻瓜,他們不上報,你自然是不知道此事了。”謝柔視線停留在謝書華身上,搖了搖頭無奈說著,“恰恰相反,倉口縣靠近大海,地勢平坦低洼,數月暴雨不僅損失慘重最後更是海水直接衝破城門淹了一縣百姓。”
顧明朝臉色陰沉嚴肅,海水湧進縣城不是小事,可以帶來許多災難,瘟疫便是一種,被海水淹過的土地大都是不能再種了。
“不會有瘟疫的,縣令好似早有準備,早早就下放了防範的葯,他只是不管百姓的死活而已,這縣城畢竟還住着他不是嗎。”謝柔看穿顧明朝的心思,不屑嗤笑着。
“第三,你知道這個洞穴是做什麼嗎?”謝柔換了話題問道。
顧明朝沉思片刻,冷靜回著:“不像放鹽的地方,地勢低甬道長,潮濕陰暗,鹽放這裏只會受潮損壞。這裏的佈置倒像是……開採鐵礦的地方。”
謝柔滿意地點點頭,把一旁的紙隨意扔進顧明朝手中:“不錯,顧侍郎果然細心如塵,這三十八個地方都是如此,只是都有重病把守,難以仔細查看。”
顧明朝接過圖紙仔細查看,這張紙上寫滿了地址,甚至連洞穴附近的地標都詳細記錄下來,可見收集之用心。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謝書華摸着乾淨的打鐵台,疑惑說著。這些檯子還沒有落灰可見是荒涼不久,可這洞穴又不像是採礦的地方,南方很少會有礦場,為什麼好端端在這裏擺這些東西。
謝柔漫不經心地舉起火摺子,起身欲走的模樣,淡淡說道:“製造兵器的地方。”
“什麼!”謝書華的手頓在檯子上,隨後像被燙傷一樣挪開,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說著,“私造兵器。”
“嘖,驚訝什麼,王守仁一向膽大,不然當初也不敢和我合作,王家之心路人皆知,怎麼你不知?”她嫌棄地說著。
她的視線突然轉到正在仔細看地址的顧明朝身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停住腳步看着兩人輕聲說道:“你知道這個洞穴為什麼如此空蕩蕩嗎?”
“為什麼?”謝書華乖乖咬住魚餌問道。
謝柔笑臉盈盈地說著:“因為……武器已經運往長安了。”
顧明朝猛地抬頭。
“我言盡於此,三日後我便送你們與欽差衛隊碰面,各位與我做的約定可別忘記了。”拐彎處,織錦冷漠陰森的臉出現在三人面前。她悄無聲息地走到謝柔邊上,為她披上兔毛大氅,向一尊雕塑一般沉默寡言。
“謝姑娘。”顧明朝攔住住即將出洞口的門,眼睛緊緊看着她的背影,低聲問道,“姑娘如何得知?”
謝柔笑了笑,好似二八少女一樣天真嬌憨,眼角微微彎起,天真說道:“與虎謀皮,總是能摸出幾根毛的吧。”
“你又與王家合作?”謝書華憤怒質問道。謝家能如此迅速的倒下,謝柔當時和王家合作便出了不少力,謝柔對謝家而言是長輩,是謝嬪,祖母極為寵愛她,甚至把自己年輕陪嫁而來的心腹之人全部給了她,那些人都可以小覷之輩,有的甚至在謝韞道身邊多年,所以謝韞道偷偷圈養肖似皇后的樂浪公主之事能知道的人,謝家中謝柔絕對有一份,而她和王家順水推舟把這樣的人送到聖人眼前,在一步步推着樂浪在聖人面前說出此事。
謝柔轉身,笑臉盈盈地看着憤怒的小侄子,搖了搖頭,即使眼尾已經有了幾道皺紋,可眉眼處還是帶出几絲無辜。
她伸出食指搖了搖,像是看着調皮的孩子,搖着頭說道:“合作是雙贏的,就像我想讓謝家死,王家也想,這才是合作,可如今,我想要的是要王家死啊。”
謝書華憤怒的神情僵在臉上,難以置信地看着說話的人。
顧明朝突然說道:“姜潮生的事情是王家捅到謝書群面前的。”
謝柔臉上笑臉盈盈,淺色的眸子卻是陰沉一片,她伸出三根手指,繼續說道:“這是其一,其二是樂浪之事謝韞道這蠢貨如何能瞞這麼多年,王守仁乃是太尉,心智心機常人難以比肩,他藉著謝韞道的手為謝家埋下種子,如此擅長借刀殺人之法,那我不給他一刀讓他也體驗一把這個痛快之處呢,至於其三嗎?”她笑了笑,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手背在身後,臉上笑意倏地收下,冷冷說道,“我後悔了,我雖然討厭謝書群,看不慣他勝券在握的模樣,可我不想他死。母親生前說過想要一個清流之家,我可不能毀了謝書群,王家不守信用,自然是要受懲罰。”
謝書華被她的變臉嚇了一一跳,看着她略帶殺氣的模樣,忍不住說道:“謝家如此你也有過?”
“我有什麼過,謝家的根爛了,我只是為你們重新插上樹苗而已,動作雖是粗暴了些,可乾淨利索,沒有後患啊。”謝柔看着謝書華柔情說道。
謝書華愣愣地看着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們可否今日就出城?”顧明朝搖了搖頭,示意謝書華不要說話。
謝柔疑惑地說道:“我看你們好似什麼都沒查到,這便要走?”
顧明朝深吸一口氣,冷靜說道:“查到了,多謝謝姑娘,姑娘之事,顧某定當完成。”
謝柔看了眼織錦問道:“今日可能出城門?”
織錦冷漠點頭:“子時有一批武器正好要從西城門運出。”
“那就子時西城門見。”
顧明朝看着謝柔的身影隨着光亮逐漸消失,最後只剩下無邊黑暗籠罩着自己,一顆心好似不斷在下沉沒個底線。
“張武的事情你查清了,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王家追殺不休?還有那個周刺史為何暴斃任上。”謝書華在黑暗中摸索着靠近他,顧明朝和他此次前來就是為了這兩個事情,如今還沒開個頭怎麼就要回去了。
“知道,全部原因都知道了。”顧明朝閉上眼,疲憊說道。
“因為什麼?”謝書華掏出摺子正要開口,只聽到顧明朝沙啞的聲音在洞穴內響起,手指不由一顫,剛剛亮起的火苗只來得及照亮他震驚的神情便瞬間跌落在地上,洞穴重新陷入黑暗。
“王家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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